炊金馔玉不足贵 第80章

作者:沈霁川 标签: 古代言情

  “哎呀!”

  这回切着的不仅是山药,还有惠姐的手。

  只是这眨眼的功夫,就见血在案板上流成了一个小坑,惠姐傻傻看了一会儿那平切的指头,终于晓得了疼:“嘶——”。

  小齐哥忙上来,看指节老深一道口子,也有些急了,直接拿墙上挂的干净棉布紧紧裹了:“你先坐下别动。”

  好一会儿,这血才算止了,只是案上地上也都血迹斑斑,乍一看上去,十分可怖,直让惠姐白了脸。

  小齐哥让她动了动指头,才放心道:“不过是伤在了皮肉,骨头没事儿。”

  惠姐在家里头,受的最重的伤不过是让针扎了指头尖,这会才觉出疼来,小齐哥利落,早把一片狼藉给收拾了。

  惠姐瞅瞅还没切完的山药,又站起来去找刀。

  小齐哥一呆:“你不歇上一会儿?”

  惠姐一动指头,就疼得钻心,可是想想池小秋的话,还是拿了刀又认真比划起来:“小秋刚学那会,一天能切够十几盆萝卜丝,我还差得远呢!”

  小齐哥一怔,见惠姐虽然笨拙,却十分仔细,刀把时不时碰着伤口,也只皱皱眉,唯独桃花般娇嫩的脸上不断淌下的汗,才能看出些受的辛苦。

  他一边想,一边就看入了神,池小秋正从院里过来,见他木呆呆的样子,不由奇怪:“小齐哥,你站在那做什么?”

  小齐哥如梦初醒,涨红了脸,只道:“惠姑娘方才伤了手,”忙逃也似出去了 。

  池小秋吓了一跳,待要去看,惠姐却不拿这当回事,只跟池小秋看她方才切出的山药片。

  “这费了好大力气,比开始时候薄了一半。”

  池小秋也一喜,刚凑近了看,笑容便有些僵。

  她尤不死心,又将切出的山药片拎起来照了照。

  嗯,别说日头光,便是堵墙也透不进来。

  实在是太厚了些!

  她从七八岁上学厨,第三月切出来的就已经比这要好许多了。

  可看着惠姐雀跃又满怀期待的眼神,再瞧瞧渗着血迹的棉布,池小秋只能点着头有些违心地夸赞:“是比先前好些。”

  她原想求了薛一舌,再收惠姐做个徒弟,算是有了个师兄妹,多个玩伴,可薛一舌眼一瞥,不屑道:“我是那阿猫阿狗都收的人吗?”

  池小秋被他的直白一噎,只能努力说服他:“惠姐姐十分聪明。”

  旁的不说,惠姐绣的食野鸭子,她只能绣个野果子,圆圆胖胖那一种,只消用针来回捅上一遍就使得,连针脚都藏不住。

  “那你去教一教,等能把豆腐切得跟你一般粗细,就带来见我。”

  原本想多个师妹的池小秋,竟然就这样升了辈分,多个徒弟,让她走路都有些飘。

  她便安慰惠姐:“豆腐也不是很难切,我只练了一个月就会了。”

  惠姐却看得开:“你做饭已经很好了,我叫你声师傅,也是应该的。”

  可这会儿,池小秋看着惠姐切出的山药片,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没事儿,横竖还有一两个月呢!

  只是对门没给她更多机会,把时间放在教导惠姐身上,菜过了两天,清平酒肆也出了人在门口道:“蟾宫折桂套饭,荤素六菜,只要二十五钱!”

  他们两家这般打擂台,喜的却是食客,刚涌进池家食铺的人重又蜂拥进清平酒肆。

  小齐哥不好上门,请自家上门打探一番,气红了眼:“他家从名儿到菜都学的咱们,连盛菜的碟子都一般大小,起得也是个吉利名儿,里头五六样菜,价钱却又少上一半!”

  池小秋纳闷:“咱们这些菜已经是放到最低了,根本挣不上半点过来。他们总这么着,食材都是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东家,我昨儿跟供菜的屠大哥重又商量了,这菜还有的降。”

  池小秋握着拳头撑着下巴想上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

  “这才挣了一天的钱,将将到数钱的时候,怎么都这般丧气?”

  池小秋一听着这声音,腿脚便已自个站了起来,往门口一望,外面灯影下头站着的,不就是钟应忱?

  他虽送了话给池小秋,可池小秋纵然不读书,也知道秋闱有多重要,除了使人送饭,也总不去扰他,算来也是有日子没见了。

  “你…你怎么来了?”池小秋让自己的热情吓了一跳,便少有地多了几分羞赧:“你不是要读书?”

  “今个去东栅,正好见着了李大哥,便顺路买了些桑叶,给你送过来。”

  “桑叶?送这个做什么?”池小秋奇怪:“我又不用吃叶吐丝,想要绸布现去扯就成。”

  “做什么?”钟应忱缓步进来:“不知是谁说的,若能得些桑叶,蒸鱼蒸鸡能在底下垫着,炒河虾也能用得,只可惜太贵,只能拿别的来替。”

  他笑吟吟地,一双眼睛映着灯光,总是落在池小秋身上:“今年桑叶价钱平顺,李大哥赚了不少,直接送我许多,你若不够用,还能再送几篓来给你。”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池小秋勉力想了半天,忽然记起去年的事儿,不想都过了一年,连她都忘了,钟应忱竟还记得。

  她喃喃方要说话,钟应忱转身问:“方才见你们在争些什么,又遇见了什么事?”

  他一向少言寡语,这会竟能说出许多话来,平空让小齐哥多了些不自在,便将对门又闹出来的怄人事说了一遍。

  “原先是咱们定价有不周到,这才改了,并不是只为了跟着他们家降价。”大家一开始讨论,池小秋的心思立刻又让这事牵扯了过去。

  她将自己想了半日的话尽数都倒了出来:“下次他再降价,咱们也跟着不成?菜价太便宜,一定有不敢跟人说的猫腻,我池小秋开铺子,便是不赚钱,也不能拿烂菜烂肉来坑害别人。”

  “我们开这个食铺,是为了打上招牌,也不是为了就同这一家争个高低!”她说到此处便有些愤愤:“他定上低价,是觉得自己店里的饭菜不值这个价,可我这菜现下不过稍费些钱就能吃得,再降下去,还不值我再三挑了菜,在灶膛前头站上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呢!”

  她这话不像是说理,倒像是小姑娘在置气,小齐哥听了便想驳,池小秋也能看出他不同意,便下意识眼巴巴望向钟应忱。

  只要他点个头,池小秋便更有了信心。

  这么多人,池小秋偏偏看向了他。

  钟应忱稍稍一顿,心下好似吃了颗蘸了糖的粽子,甜甜蜜蜜之下,连说话都格外轻快。

  “便是要降,也不能随着他降,缘由有三。”钟应忱见这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便缓缓道来:“其一,这铺子以后赚钱处不在大堂散客,在订下的大宴小宴。外头只需价格合适便可,若是为了十来文便不上门,也妨碍不得什么。”

  池小秋想要专研新菜,那么宴席便是她能挣钱最多的地方。从富贵人家里头随意划拉一下,比从成千上百个普通人家手里抠出的钱还要来得容易。

  “其二,以菜价为战,层层降出去,到最后便是两败俱伤,战无可战。”

  “其三,随意降价,旁人不知本钱如何,若再降了味道,便失了信任,不只得罪老客,连新客也拉拢不来。”

  池小秋连连点头,只觉得钟应忱说在了她的心坎上,不禁暗暗想,明明钟应忱几句话就能说清楚,怎么她提了便没人听。

  钟应忱有理有据,小齐哥便听了进去,可对面的手段就明晃晃钉在跟前,若是不应,让旁人看来,好似又过不去。

  池小秋说了自己的想头:“不用降价,咱们还同刚开时候一样,若是老客,便能常常送上些稀罕新菜,旁人买都买不到的。”论小齐哥让她这么一提,也立刻打开了思路:“或是再贴出一条来,只说凡是一顿饭费上一百钱以上,就免上十来个钱。”

  几人七嘴八舌,一会儿功夫便拟定了好几条,等说到后头,小齐哥一拍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只顾上跟他们争气,查点让带到河沟里,明明有许多条路,为甚偏认着他家的来走!”

  钟应忱却道:“你说的那个原也是对的。”

  小齐哥不解:“哪个?”

  “这每天采买供菜的,若是只找上一家,便容易让他拿捏住。那些少用的食材还罢了,最常用的菜蔬总是买得最多,不如找上三四家,轮流送菜过来,若是哪家便宜,又或是哪家价格合适又新鲜,便多去捡着这两家过来。”

  小齐哥一拍桌子:“有了比对,就没人敢再躲懒!好主意!”

  钟应忱笑了一笑,现给了他几家子去处:“这是我托人打听好的,比别的要靠得住,可先去寻他们。”

  小齐哥收了条子,玩笑道:“也是东家有福,要什么便现有钟相公送什么。”

  钟应忱只觉这打趣十分熨帖,只可惜池小秋不知往里屋忙些什么,却没听见。

  池小秋并没走远,她忙着给钟应忱下了碗玉尖面,见钟应忱浑身都汗湿了,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便说他:“你都要考试了,便先自己看书,总是跑来跑去做什么!累不累!”

  “从东栅一路走过来,怎么不累。”

  钟应忱安然坐下,端起面来喝了一口汤,向池小秋一眨眼睛:“可你见我时能有这般欢喜,这便值当了。”

第99章 难以为继

  北桥近两月都在传着件稀奇事。

  铁树开了花, 高家那根宠坏了的独苗苗,从小便不爱读书的高家大爷高溪午,竟一连过了县试府试, 一路冲向了科试。

  因着高溪午从小到大闹出的事, 总是丢人现眼居多, 这回居然眼看着要参加秋闱,怎么能不稀奇!

  于是有人说是高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几代经商下来,总算保佑着后辈子孙往读书上头开了窍。

  有见识的听了这话, 都嗤之以鼻:“什么祖坟青烟, 分明就是千里迢迢请了谭先生过来,才保得住这两场,等进了科试, 就看能考中第几个!”

  高太太近日最爱的便是两件事儿。一样是打扮得富贵端庄往各家去逛, 顺带着谦上两句:“溪哥儿不就是从小玩到大,原是让他学点书知道道理便罢了, 谁知也不知撞着什么运, 竟考进了科试——”

  她自然知道旁人背后得翻白眼,可那又怎么样?

  之前高溪午贪玩作戏子一事, 多的是人三天两头往家里来,一边看她笑话,一边假惺惺劝道;“哥儿还年轻,再养养就好了, 横竖家里头不缺他吃穿。”

  这会呢?溪哥儿还考在别家儿子前头!

  正因着多了这一份体面,高太太如今看钟应忱同池小秋, 都觉得顺眼得很,特特跟管事婆子说了:“以后不必再送东西过去, 这倒是我浅薄了。”

  可她不送东西过去,池小秋却还总惦着做了新菜送过来,高太太反倒愧惭起来,跟人道:“虽说出身一般,也是个知情识趣的,我总这样羞她,难为这孩子,竟不记恨半分。”

  当下便打了一整套金头面给池小秋送了去,却不知池小秋每日盼着高家送菜来,总不见回应,锲而不舍又厚着脸皮递了几回饭食,结果等来的婆子却掏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池小秋脸上笑得十分勉强,直到钟应忱与她道,这东西能换十来筐菜,她才怏怏放了起来。

  能换又怎样?哪比得上高家南北铺子稀罕食材多?

  钟应忱这些时候登门,来往的人待他比从前又客气许多,高太太还生怕有人慢待了他,总找外书房的人敲打一番。

  凡以后能有望走上仕途的,难说不会雏凤清于老凤声,这会不多处些情面,以后还怎好再牵上关系。

  “大爷总在屋里呆着读书,钟公子直接进去便是。”

  高溪午屋中大门紧闭,钟应忱一推门,将瘫在席上的高溪午惊得猛然坐起来,手里的书使劲往后面藏。

  “是我,”钟应忱自去寻了地方坐下:“你若要看书,不如寻个偏僻去处。”

  “寻到哪里,我娘都能找见,只要找见便得念叨,”高溪午掐细了嗓子学高太太每日家忙活的第二件事:“儿呀,为娘不求你披红挂彩往京里去游街,只消能考中个举人老爷,也就行了!”

  他说着便愤懑起来:“你听听,这是人话么!举人便如大白菜一般,任我挑来拣去不成!”

  “你这小嗓已经练出来了,想来七月的灯戏是不用愁了。”钟应忱摘了衣角处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根草茎:“到时,我与小秋一同去看,演的戏没变罢?”

  “呦!呦!”高溪午刚才还惫懒的眉眼顿时精神,跳起来围着钟应忱好生转上一圈,咂着嘴道:“小秋那个棒槌,竟也能让你拿下来——”

  “你猜,若我此时喊了人进来,看看你整日看得什么书——”钟应忱以目示意:“你娘会说小秋是棒槌,还是你是棒槌,或是棒槌来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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