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乘月
说完, 转身就回房,浑身写着“懒得理你”。
他这么尴尬,李凤鸣就不尴尬了。
她哈哈笑着进了房,口中还不依不饶地追着调侃:“若真怕被我吵到,你回北院去睡不就什么事也没有?解释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在等我。”
民谚总劝“做人留一线”,这是有道理的。
萧明彻架不住她这般刻意的调戏,迅速脱去外袍进了床帐中,并在她绕过屏风进内间的瞬时猛地灭灯。
猝不及防陷入满目黑暗,李凤鸣只能伸直两手摸索着往前走。
成功坐到床沿除鞋时,她嗤笑嘀咕:“幼稚。”
等她摸索着要上榻,才知还有更幼稚的——
萧明彻稳稳霸占了床的外侧一半,岿然不动。
“睡进去。”李凤鸣隔着被子推了推他的肩。
他淡声回:“你睡内侧,往后都这样。”
其实李凤鸣是无所谓睡内侧还是外侧的,但萧明彻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定下规则,这让她满头雾水。
李凤鸣摸黑上了床,小心地跨过他,躺进被窝里。
“什么往后都这样?等我把太子的眼线清理干净……”
“你若能将人找出来,把他们放到不太紧要的位置就好,不必清理出府。”黑暗中,萧明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
李凤鸣打了个呵欠,闭目咕哝。
“有道理。稍留点余地,太子更不容易起疑。将来有需要时,还可借这些人的口,让太子知道你想让他知道的消息。”
“嗯。”他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却也有另一层私心。
李凤鸣笑得幸灾乐祸:“那你就惨了。还得忍着不适,三不五时与我假装合帐。”
这就是萧明彻的另一层私心。
沉默良久后,半梦半醒的李凤鸣发出了含糊的疑惑声:“那这和你我谁睡内侧,又有什么关系?”
后知后觉的迷糊李凤鸣和白日里很不相同,惹得萧明彻忍不住弯了唇:“你话真多,快睡。”
“姓萧的,你过分了啊。我为你累死累活,你竟还嫌我……唔。”
萧明彻反手扯起被子,盖住了她的嘴。
累到走路要人扶,此刻也开始吐字不清了,还要叽叽咕咕,对“谁睡内谁睡外”的小事刨根究底,这不叫话多?
他只是想着若有刺客,睡在外侧的人首当其冲。
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好问的。
*****
有些东西是刻进李凤鸣骨子里的。
国事与家事,看似有云泥之别,实则内里规律大同小异。
她判断,在太子眼里,恒王才是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萧明彻不过是边角料,盯着点动静就足够,无需花费太多心思。
只要明白这点,事情办起来就不容易跑偏。
李凤鸣认定:太子安插在淮王府内的眼线,不会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门细作,多半是以小恩小惠收买原本就在府中的人。
诚如萧明彻所言,对这样的人不必大动干戈,甚至不必清理出府。只要找出他们,不动声色圈在府中可控的范围,将来有需要时,还可让他们作反间之用。
淳于黛和辛茴都能跟上李凤鸣的步调。
她俩一文一武、一明一暗,与李凤鸣配合无间,指东绝不打西,举一还能反三。如此,事情办起来就更顺利了。
到了第三天,她们已将淮王府后院几十号人暗暗“犁”了好几遍,大致甄别出几名可疑人员。
李凤鸣将各院的事务分权细化、定人定责,在大家忐忑议论着这次变动时,再不着痕迹地安排了对这些可疑人员的调用。
不管在府中还是外界看来,淮王府这点动静都更像是淮王妃闲的没事,故意在自家地盘上耍威风、定规矩。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达成了整肃目的。
在李凤鸣忙忙碌碌的这三日里,萧明彻没出过府门。
除每天清早例行去演武场、在北院书房看完战开阳送来的最新抄纸之外,别的时候他总是安静地跟在李凤鸣身旁。
李凤鸣大惑不解:“夏望取士在即,你怎么这么闲?成天窝在府中对我跟前跟后,算怎么回事?”
萧明彻倒也不隐瞒:“想看看你要怎么做。”
“哦,想偷师?”李凤鸣乐了,“你若诚心诚意求我,我是很愿意倾囊相授的,给点‘学资’就行。”
萧明彻抬眼望天:“我哪有钱付你学资。”
府库钥匙可在这女人手里,难不成他先找她讨了钥匙,从府库里取钱出来给她?左手倒右手,没事找事。
李凤鸣完全没想到府库钥匙这茬,只以为他在敷衍耍花腔,于是故意窘他。
“没钱无妨的。看你长得不错,李凤鸣殿下恩准你以身相许抵学资,敢不敢?”
“轻浮。”萧明彻横她一眼,抬腿就走。
李凤鸣不以为意:“也不算太轻浮吧?我是在和你协商。既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地强迫你……”
“闭嘴!”你也知道是光天化日之下,那还张嘴就来?
*****
虽已大致猜到李凤鸣的身份,但亲眼看着她行事,萧明彻还是感触颇深。
短短三日内,她有条不紊地调度着淳于黛、辛茴、姜叔夫妇,将府中人员理了个顺顺当当,并且没引起外间任何怀疑。
事情虽不大,但窥一斑可见全豹,她在过程中表现出的清醒思路、从容手段、观人眼光、断事胆识,足够让明眼人看懂她是个何等出色的人物。
在齐人的观念中,女子天性柔弱,易被情绪左右,所以难堪大任。
因此齐人看待现今女帝当政的夏国、帝后共治的魏国,向来颇有争议。
从李凤鸣身上,萧明彻清晰地看到了答案:一个人能否担当大任,无关是男是女。
此刻他以余光觑着正和姜婶说话的李凤鸣,心中不由发出一声服气的笑叹。
原来,无论哪国,储君就是储君。
某些在萧明彻看来千头万绪、无从下手的事,到了李凤鸣这里,三两下就能条分缕析。
这就是储君与普通皇嗣的差距。
李凤鸣端坐在书桌前,指着北院名册上的两个名字,认真解答姜婶的问题。
“他俩在京中无亲无故,最初是通过牙行自卖自身进府的。这就是我坚持要您将他们调出北院的原因。”
在此之前,李凤鸣从不插手府中事务,为人随和没有架子,对姜叔姜婶更是敬重礼遇。
这是姜婶第一次见识她雷厉风行的气势,莫名就紧张起来。
姜婶先偷觑了坐在窗下沉默翻书的萧明彻。
见他仿佛充耳不闻,只好硬着头皮答李凤鸣的话:“但是,这二人在殿下还是郡王时,就……”
“那不重要,忠诚与时间长短无关。许多时候,无牵无挂者用起来更不可控。北院是殿下日常起居之所,若无外客时,处理公务也多在此处,这就是咱们王府后宅的重中之重。”
李凤鸣打断姜婶的但书,指尖点了点名册。
“我既已下决断,就不会因任何人的求情而改主意。暂将这二人挪去别处,具体做什么,您和姜叔商量着办,我不多言。”
那两人都算王府的老人儿,在萧明彻跟前当差数年,并无大过。如今毫无理由就要将他们调出北院,姜叔姜婶难免有情面上的顾忌。
见李凤鸣很是强硬,萧明彻又明摆着不管这事,姜婶不敢再多言,讷讷应下。
李凤鸣望着姜婶神色,了然浅笑:“您和姜叔若不知该如何对他们开口,尽管往我身上推。若他们在背后抱怨我,你们也不必太过约束,由他们过嘴瘾,我不会追究的。”
“这如何使得?”姜婶大惊。
“这如何使不得?他们最多就是在背后抱怨,讲几句不中听的小话,又不至于说到我面前来。”
这点小事,李凤鸣根本不放在心上。
“身为淮王妃,王府后宅本就算我分内之责。责权利弊不分家,人不能只要好处不担坏果。”
主事者做出任何改变现状的决断,或多或少都要背负些非议与不满,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李凤鸣曾是被期许要担负国祚的人,若气量小到连几个侍者的背后抱怨都容不下,可真就白受了之前十几年的教导。
*****
花了三天,终于解决了萧明彻的后顾之忧,李凤鸣很是欣慰。
但她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忙。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顺嘴对着萧明彻的背影念叨。“月中时进宫听皇后教诲,我独自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应付得来,不会给你惹麻烦。”
“嗯。”萧明彻抿了两口温水,将杯子放回小圆桌上,转身走向床榻。
“但月末去滴翠山看望太奶奶,你得和我同去。”这件事,她主要还是在替萧明彻考虑。
“咱们与别家的情况不一样。你算在太奶奶膝下长大的,纵然她在你小时严肃冷淡些,却没有苛待你。”
若萧明彻不在京中,她独自去看望太皇太后就无可厚非。
如今既在京中,若只有她一人去,会显得萧明彻很凉薄,于他的名声不是件好事。
“好。”萧明彻灭了灯,心不在焉地想,以前明明很讨厌那个罗衾夜夜香,今夜换成幽兰香,竟有些不习惯。
“还有,早上姜婶说,下月初九是福郡王妃的生辰,问我送什么生辰礼。这个我就拿不准主意了,你说。”
送礼这种事,说是重在心意,其实最重要还是看交情。
李凤鸣只知福郡王是萧明彻的堂弟,但不确定萧明彻和他在私底下是什么情况。
萧明彻坐在床沿边,稍作沉吟后,边除鞋边道:“或许可以买珍珠送。”
前几天在檀陀寺,福郡王说过,郡王妃想要一件新的珍珠裙。
提起珍珠,李凤鸣顿时又想捶心肝了。
满目黑暗中,她咬牙切齿地对着萧明彻的身影挥了挥拳头。
心念一转,她眼珠子忽然滴溜溜转起来,笑音奸诈。
“诶,淮王殿下,我这几日为着帮你,可是尽心尽力、殚精竭虑,连铺子上的事都没顾上过问的。你是不是该有所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