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这下别说她了,连释心都变了脸色。公主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方丈和长老一定是来捉奸的。”
她的用词从来都是那么扎心,释心来不及纠正她,环顾四周,这藏经阁到处都是书籍,看来看去只有一个地方能藏身。慌乱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忙拽过她示意案底。
公主虽然前凸后翘,但身条柔软,见状一个箭步滑躺进去。还好她动作快,这厢人还没彻底躺稳,那厢方丈和十方长老就进来了。
第36章
方丈进门的时候还在嘟囔:“每每总是这样, 当初在白云山修行,他就眼馋肚饱爱抢老衲的东西,到现在熟练运用了‘借’字诀, 借去的经书、法器一样都不还,再把《大般若经》给他, 将来后世弟子要看经书, 岂不还得向他鸠摩寺开口?”
释心定了定神, 起身合什向方丈和长老行礼,方丈宣泄了心中不满,已经痛快许多了, 冲释心颔首, 问他经书抄得怎么样了。
释心道:“已经抄到第四卷 ,今晚若是连夜赶工,明早应该差不多了。”
方丈说好, 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继续。
探头来看, 释心果然不愧是帝裔贵胄, 临摹经书上的字迹,可以做到以假乱真。方丈自然是很满意的, 和十方长老交换了赞许的眼色,如果不出意外, 释心将来应当会传承他的衣钵,接过他的住持禅杖。所谓技多不压身嘛, 技能越多越可以玲珑应对其他寺院, 别以为出家修行就算走进了纯净无垢的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老方丈立世六七十年了, 早就参透了这层禅机。
不过释心年轻气盛,还是觉得无法理解,提笔问:“方丈大师为什么不和多智法师约法三章?借经不要紧,到了时间就派人取回,若不答应就不借,也不必特意弄个拓本蒙混。”
方丈摆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和别人能这么办,和他不能。当初我们拜在一位师父门下,他自小就心眼多,善于钻营,师父让打两个时辰的坐,他半个时辰就跑一趟茅厕,所以师兄弟们都管他叫多痔。和他打交道,不能以平常手段待之……”
方丈说着,发现释心坐得有些不安宁,一直在调整坐姿,便道:“怎么?你腰不好啊?”
释心说没有,“弟子只是有些……有些腿麻了。”
十方长老慧眼如炬,偏过头打量他,无奈书案挡住了他的双腿,只看见他腰背挺拔,坐得笔直。
“既然腿麻了,就活动活动吧。”十方长老说,“方丈大师让你抄经,也是为了磨练你的意志。《大般若经》里有大智慧,你抄完了经书,自然能领略其中殊胜玄妙。”
释心道是,可这时候哪里敢挪动,只道:“弟子还是快些抄完,也好尽早给多智法师送去。”
方丈笑了笑,满脸的褶子随之舒展,对插着袖子说:“他是最小的师弟,老衲一向让着他,一让就是五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捉弄他呢,痛快!”
老实人,会因为难得反抗一回而扬眉吐气,公主很明白那种心情。可是方丈和长老一直不走,这案下地方实在小,她蜷得太久浑身难受,起先还尽量吸腹和释心的腿保持距离,到后来实在不行了,慢慢依偎上去,抱住了他的膝头。
释心动作分明一顿,笔尖的一撇因分神写飘了,待要把纸抽出来作废,案下的一双手顺着他的小腿摸上来,若即若离地触碰,像一条诱人入魔的蛇。
释心激灵了下,抽纸的动作也狠狠一停顿,那种无所适从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急出了他一身热汗。
方丈自然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宁,本着关心门中弟子的宗旨,方丈体贴地问,“释心,你很热吗?要是热就脱了吧,反正这里没有外人。”
释心艰难地摇了摇头,“弟子不能脱……心静自然凉,弟子是抄经抄得太急了……”不经意间一瞥,发现公主的裙裾露出了一角,忙不动声色塞回案下。心里也怕被他们发现,还好,方丈仍旧和颜悦色,想必神不知鬼不觉。
十方长老是督察寺纪寺规的,对一切细节观察得十分仔细。因释心的心不在焉,一下看见了案上拿手绢包着的包子,眼神扫了一圈,意有所指道:“抄经再忙,饭还是要吃的,光是两个包子只怕吃不饱……是谁给你送来的啊?”
这时公主把手伸进了他的僧裤,在他小腿上捏了一下,表示十方长老好厉害,肯定怀疑上她,只差没有亲口点名了。
释心不能阻止她的动作,也不能在方丈和长老面前说假话,便垂首道:“尉大娘见弟子没有去伙房,特意给弟子送来的。”
十方长老心领神会,转头看了方丈一眼,结果方丈完全没有接收到,兀自点头夸奖,说尉大娘尽职尽责,一位不要工钱的帮工,办事如此仔细周到,考虑给她颁个善男信女奖。
公主愈发得意,手指向上攀爬,指尖在释心大腿上描了一朵花。
释心的心都拧起来了,担心这疯丫头做出什么过于不道德的事来,霎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
十方长老眼尖得很,笑着问释心:“怎么看你汗毛倒竖?是不是对尉大娘的工作不认同啊?”
这趟没轮到释心回答,方丈说:“尉大娘好好打饭,释心好好念佛修行,谁也不碍着谁,不必强行牵扯。一念缘起,一念缘灭,佛说随缘,管得着吗!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吧!”边说边往外走,边走边道,“累了就明日再抄,等抄完了送到鸠摩寺去,老衲不爱听那和尚絮叨,释心替我跑一趟吧!”
释心道是,因能脱离公主的魔掌而庆幸不已。还好还好,还好方丈和长老要走了,如果再多逗留一会儿,不敢想象公主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他站起身恭送,看着那两盏风灯顺着长亭去远,这才长出一口气,低声对案下人说:“出来吧。”
公主扭啊扭,移出了那个狭小的空间,可她不起身,翘着腿连声哀嚎:“唉哟,我的小腿抽筋了,大师快给我扽一扽啊!”
释心不理会她的苦肉计,寒着嗓子说:“施主,你确定是脚抽筋了吗?贫僧以为是你的手抽筋了。”
这话真是太损了,他根本就是不满意她刚才乱摸,才有意这样挤兑她。公主讪讪把腿放了下来,嘀咕着:“你这人……案下地方那么小,你把人家塞进去,还不许人家乱动。本公主虽然柔情似水,但毕竟不是真的水,和你有一点身体接触,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释心无话可说,后悔先前的不理智,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把她藏起来,明明可以正大光明面对方丈和长老的。
公主的理解里,慌忙藏人说明做贼心虚。她刚才没有故意戳穿他,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要是当时顶翻书案,方丈大师和十方长老看见她跪在释心腿间,如此刺激又百口莫辩的场面,不等释心解释,方丈就会把他逐出寺庙了。
有时候公主觉得自己还是很仁慈的,她希望释心能够自愿还俗,而不是弄得身败名裂,在行业内混不下去了,才迫于无奈不做和尚。
不过释心这人就比较无情了,他应付过了方丈和长老,就开口打发她。公主也打算回去洗洗睡了,但临走之前想起方丈的话,便回头问他:“你要上鸠摩寺去吗?鸠摩寺离这里有多远?”
释心知道她的算盘,在她点题之前截断了她的想法,“施主还有重任在肩,伙房打饭少不了施主。施主就留在寺里尽心办事吧,贫僧去去就回。”
公主当即说不行,“我堂堂公主,整天弄得一身菜味儿,全是因为你。你要是不在,我留在寺里干什么,真的为拿善男信女奖啊?再说人心隔肚皮,万一有人知道了我的底细,把我抓起来趁机威胁你,凭你我的交情,你是救我,还是不救我?”说完深明大义地又追加了一句,“为了避免麻烦,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免得你途中想我又见不到我。你不知道相思有多苦,真的,带上我,我是为你好。”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释心大师百思不得其解。他也考虑过带她一起走的可行性,但这事在僧众眼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候流言蜚语更上一层楼,只怕连方丈都信不过他了吧!
他缓缓摇头,“不行,这次说什么都不行。”
公主赌气看着他,知道这人太坚定,他不答应的事,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没有用。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走,公主抿了抿鬓角道:“好吧,你去鸠摩寺,我去收容所。那些飧人都是膳善子民,我身为公主,照顾一下自己的子民也是应当的。”
她说完,一甩头发走出了藏经阁,估摸他今晚上必定能抄好《大般若经》,最迟后天会出发,她得回去打好自己的小包袱,到时候先他一步请假出寺,半路上再来个偶遇,他想不带她都难。
公主盘算得很好,安安稳稳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如常到饭堂打饭。队伍缓慢移动,释心随人潮而至,将要到面前了,忽然偏身掩口打了个喷嚏。
啊哈,感冒啦?圆慧和圆觉对视了一眼,传染得这么快的吗?
只是不敢肯定,但见释心大师眼下有青影,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圆觉便讨乖地问了句:“大师昨晚连夜抄经,今早要不要多拿一个馒头?”
释心摇头说多谢,鼻音浓重,端着托盘走开了。
圆慧和圆觉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大夏天的,也不是感冒多发的季节呀。昨天尉大娘起不来床,今天释心大师就打喷嚏鼻塞了。了不得,了不得!他们和尉大娘一起共事都好好的,释心大师和她该有多亲密,才能这么快被传染啊!
调头看看挥动着饭勺的大娘,没了那颗碍眼的大痦子,面容分明清秀了不少。不过黑了点,雀斑也密密麻麻,其实论五官,尉大娘也算是个美人哩。
就是脾气不太好,把眼一瞪,“咸菜都没了,你俩在看什么?”吓得圆慧和圆觉忙去搬菜盆。
饭后公主找到了主事大和尚,说得告几天假,“家里出了事,强盗打上门来,一家子伤亡惨重,我得回去照顾几日,怎么说都是亲戚一场。”
一位吃不上饭,被迫来寺庙食堂打工的大娘,听说家人遭难之后毅然决然不计前嫌,在主事大和尚看来,这是人格光辉的表现。
“那就去吧。”大和尚说,“食堂打饭的工作,永远为施主保留。”
公主心虚之余感激涕零,“多谢大师父了,我一定快去快回,尽量少耽误差事。”
没了后顾之忧,就可以放心大胆出寺了。走之前她还特地到藏经阁前转了一圈,扫地的武僧见她背着包袱,扬声问:“大娘要出门啊?”
公主嗳了声,“有事回去几天,老婆子不在,大师们吃好喝好啊。”
公主宣扬了一通,转身朝庙门上去了。当然她也怕死,并不敢走太远,在下山必经的路上猫着,等释心出现。
山野间不知何时起了风,公主仰头一看,要变天了。正打算展开油布顶在脑门上,忽见一个和尚疾步从台阶上下来,锡杖杵得急,铁环啷啷作响,帷帽上的白纱也飘拂起来,眉眼间难掩忧色,分明是在追人啊!
公主意气风发,咄地一声跳出来,“大师行色匆匆,是奔着谁去的呀?”
释心站定了脚,看见她在面前,悬起的心逐渐降落,徐徐落回胸膛里,轻吸了口气道:“贫僧要去鸠摩寺送经书,这么巧,恰好遇见了施主。”
他的目的地确实是鸠摩寺,但因她而不得不改变行程也是事实。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近来好些规则在不断放宽,也许遇见她真的是个劫数。这横冲直撞的人,办事不讲章法,在天岁又无依无靠,如果他再袖手旁观,她的小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玩丢了。
“骗人。”公主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细碎的金芒。小女儿情态尤其别致,缠绵地扭动身子,蹭过去、蹭过去……腼腆地牵了牵他的袖子,“大师明明是奔着我来的。”
释心看了她一眼,然后调开视线,望向云翳沉沉的天空。树顶已经有沙沙的雨声了,他说:“前面有个土地庙,去那里躲过这场雨再说。”
顺着山路往下,拐个弯,果然看见他说的土地庙。公主本来以为起码得有一间小屋,可谁知道那庙不过两张八仙桌大小,前面伸出个两尺来宽的屋檐,仅能供一个人容身而已。
“这可怎么办?”公主摸着后脑勺,忽然灵机一动,“要不我们俩抱在一起吧,抱得紧一点儿,正好能塞进去。”
她自觉天衣无缝,建议也很得当,可释心还是一张冷漠脸,让她别胡言乱语,且扬了扬下巴,“施主快进去吧。”
公主没办法,弓着身子对土地菩萨拜了拜,然后小心翼翼挨到檐下。刚想问他怎么办,见他默默抽出雨伞,笔直站在了庙旁。公主心里倒有些感动,她发现释心好像慢慢充当起了家人的角色,爹娘过世之后她有哥哥,哥哥鞭长莫及的时候,释心就出现了。
夏季的雨不单是雨,还伴着隆隆的雷声。天顶上闪电蜿蜒撕破云层,电光火石间忽来一声惊雷,常震得公主手足无措。
公主战战兢兢觑他,他面色平静,仿佛天地间的所有变化都和他无关。公主有些内疚,抱着柱子说:“对不起啊,要不是我不看天气胡乱跑出来,也不会连累你淋雨。”
然而释心大师不接受她的歉意,“贫僧是奉命赶往鸠摩寺,盛夏变天常有,施主完全没有必要因这件事自责。”
他话刚说完,轰然一声惊雷,简直要毁天灭地一般。公主吓得惊叫起来,结结巴巴说:“大……大师,你这样露天站着太危险,还是进来吧。”
那纯白的油纸伞,每一根伞骨上都缀着两颗菩提,大雨冲刷伞面,水便顺着菩提倾泻而下。伞下的人,面孔被映得皎若银盘,那一低眉的样子,很有菩萨的慈悲宝相。
“贫僧进来,施主出去吗?”
公主听了一怔,疑惑为什么这话和她设想的不一样?当然他既然提了,那就得斟酌一番,公主思忖半天,别开脸装模作样喃喃:“唉哟,这雨下的……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伞面低下几分,释心在伞后轻轻扬起了唇角。很好,自保第一,这才是最正确的认知,起码危急时刻不会拖人后腿。
只是女孩子似乎喜欢那种细微的温存,喜欢那种点滴之间的柔软。雷声响一次,她就靠近一点,先是抓住他的僧袍,然后牵住他的袖子,最后来寻觅他的手指。
他怎么能和女子有这样的接触,忙撤开了手。她便有些失望,惨然看着他说:“我怕打雷,你让我牵着你,好不好?”
那双眼睛一定是神佛眷顾过的,干净明澈没有任何欲望的杂质。她哀求你,你若不答应,就显得你狠心。释心挣扎了下,把手腕上缠绕的菩提串退下来,一头攥在自己手里,一头递给了她。
公主接过来,无比骄傲地肯定,释心大师快要被她攻略了。话又说回来,他真的很会啊,彼此的手没有接触,但中间有那串菩提子连着,就是这种欲说还休的小动作,无形中狠狠撩了公主一把。公主心头小鹿乱撞,双腿一阵发软,连那连天接地的雷声,好像都变得温柔多情起来了。
第37章
一时雨散云收, 公主还拽着那串菩提不肯松手。
天空被洗刷一新,太阳从枝叶间照射下来,这土地庙前便出现无数细细的光瀑, 每一丛都能找到来历似的。公主刚才接了雨水,一点点擦净了脸, 这时人面桃花, 说不出的秀致妩媚。只是不去看他, 身子扭出个娇羞的弧度,轻轻转一转,无限风情全在那一转里头。
释心入定般, 垂着眼道:“施主, 雨停了。”
公主嗯了声,“大师和本公主躲过了一场云雨。”
释心大师的心跳漏了一拍,“施主, 话不是这么说的,应该是贫僧和施主云雨……不对……”
“大师和本公主云雨了一番?”
释心忽然感到灰心, 为什么云偏要和雨扯上关系!他被她的虎狼之词搅得头晕, 待捋清了才道:“是贫僧和施主经历了一场大雨……”他加重了语气,“是大雨, 不是云雨。”
公主说哦哟,“你们天岁人说话怎么那么复杂!大雨和云雨有什么区别, 乌云来了就下雨啊,云和雨本来就是一家。”
他已经不想和她说话了, 拽了拽菩提道:“施主, 已经不打雷了,你可以撒手了。”
公主哦了声,有点失望的样子, “其实我觉得,大师若是不方便和我牵手,用这个办法也不错。你看毕竟江湖险恶,咱们多一些牵扯,也更便于你保护我。”她冲他眨了眨单纯的大眼睛,“我可是镬人眼中的香饽饽,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被人绑架了。”
如果可以,天上掉下个神人弄走她吧!他承认她有时候很可爱,但是相较于她的刁钻麻烦,那点可爱大部分都该被抵消掉。不是身处他这个位置的人,很难感受到那种力不从心,左手是修行,右手是她这个大包袱,专心数菩提,就兼顾不了她,她真是老天爷派下来折磨他的,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刑克。
不理她,对她视若无睹,她也不会放过他。他只好抬起手上的禅杖,把另一头送到她面前。
“其实贫僧可以凭借施主的气味,确定你在不在附近,不一定非要这样。”
公主说不对,“我告诉你,坏人有很多办法扰乱你的视听,我们俩还是串成一串,这样我的胆子能大点儿,你也可以放心了。”说罢抓上了他的禅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