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 第31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他的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响,有些难以置信。人呢?不是说好了不乱跑的吗,人呢?

  他四处张望,以为她不会走远,总在附近某一处,可惜看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公主的身影。

  他开始慌了,匆匆奔向广场边缘,边跑边喊“施主”,山野间回荡起他的喊声,却没有公主的回音。

  他急且灰心,还好他记得她的名字,便扬声唤:“尉施主!尉烟雨……你在哪里?”

  如石沉大海,只有松风阵阵,并不见公主现身。他简直要怀疑之前的种种共处只是一个飘忽的梦,她其实从来没有和他同行。

  他急得五内俱焚,那些稳重端方全不见了,寻她不着,便去山门上责问那个答应他照应马车的僧人。岂知守门的早就换了人,小沙弥一脸莫名,仰着脸说:“师兄换班前,并未交代小僧看管马车呀……小僧倒是看见两个黑衣人带走了车上的姑娘,只是那位姑娘没哭也没喊,小僧以为他们相熟,所以也没在意。”

  没哭也没喊,那是她怕死啊。他甚至能够猜到那些镬人的话,“敢叫就咬死你”,公主出于自保,只好束手就擒。

  一伙来历不明的镬人,从鬼市一直追踪到这里,看准了他进庙才把人掳走,可说是处心积虑。他追问那小沙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你看见了吗?”

  小沙弥抬手一指,“顺着那条岔路,往后山方向去了。”

  他来不及考虑其他,回身解下马背上的车辕,提起锡杖翻身上马,便朝着小沙弥指引的方向狂奔而去。

  ***

  那厢公主盘腿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怎么这么倒霉,又被抓……又被抓……你们这些镬人,到底要干什么……”

  她已经坐在那里哭了半个时辰,源源不断的呜咽声,哭得两旁的镬人起疑,难道抓错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顾形象的公主!

  公主确实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上去可怜又邋遢。

  若是换了姿色平平的女人,这模样早就因为有碍观瞻被砍了,但她过于甜美,一般坏人对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的姑娘,也会存那么一丝丝怜香惜玉之情。

  座上托腮的男子看了她好久,从她开哭到现在,一直保有很好的耐心。终于等到她哭累了大换气的时候,他从上首走了下来,玄色绫罗的袍摆上锈满了银丝的云纹,一路缠绵拖曳着,走到她面前,递出了一方手帕。

  公主看了他一眼,这人长得还不错,高鼻深目,唇边始终带着一点笑意。在平常人看来,一定觉得他是个气质高贵,脾气不错的王孙贵胄。但在公主眼里,他的笑意掩盖不住周身的杀气,他装得再和善,也同谢邀那种真实的没心没肺不一样。

  公主没有接他的手绢,“阁下想干什么?就算往帕子上洒了蒙汗药也没有用,这种药对我不起作用,别白费心思了。”

  那人哦了声,似乎很惊讶,“公主殿下还有御毒的能力?”

  公主又瞥了他一眼,“御毒不会,我们膳善盛产曼陀罗罢了。阁下既然知道我的来历还抓我,看来很有胆色嘛。我告诉你,我可是上国太后特意请来办大事的,你们抓了我,太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人听了,似乎并不在乎这点震慑,笑道:“太后如何处置我们,不劳殿下费心,我现在只想知道,殿下的大事办成了吗?”

  公主警惕起来,暗暗也琢磨,他们抓了她来不放血也不割肉,就把她放在地心干看着,不符合绑匪的原则。现在又这么在乎她事办没办成,可见这些镬人冲的是释心,并不是她。

  “阁下,打个商量好吧,我们膳善有钱,我可以赎回自己吗?”公主一本正经地问,心里也知道,不过白费口舌罢了。

  那人果然摇头,“公主殿下只要回答,你与释心发展到了哪一步,我再考虑放不放你。”

  问题是她不知道该回答有奸情好,还是没有奸情好。这人是敌是友也不用掂量了,敌人无疑啊。

  公主决定不理他,重新调动起情绪,绵绵地哭起来。这一通无止尽的呼号,足够把人哭出心理障碍。

  “殿下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大和尚不喜欢。”

  公主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人脸上的神色果然不太好了,直起身子道:“殿下既然不肯说,我也不强逼你,咱们就等着看吧,看释心会不会来救你。”

  公主心头怦地一跳,想来这才是他们的目标,就等着释心自投罗网。当初镬人不都是他的手下吗,看他现在没权没势了,就这么急于报复,果然当上司的都会被人记恨。

  她有点不敢想象,释心万一真的来了,他们会怎么对付他。自己和他认识了这么久,知道那和尚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公主立刻大义凛然擦了眼泪,挺胸说:“你们不用等了,释心不会来的。我整天缠着他,他都快烦死我了,要不是碍于出家人不造杀业,他早就把我大卸八块了。”

  无奈这话对方并不相信,“殿下和他月下相拥,可是实实在在的。”

  公主苦笑起来,“那是因为他对我垂涎三尺,被我抓住了。我扬言要告发他,逼他抱我的,要透过表面看真相啊老兄。你不也是镬人吗,难道闻不见我的香味?”

  要论香味,确实浓烈芬芳引人沉醉,要不是他们都开过荤,恐怕没人能抵御得了她的诱惑。

  公主换了个真诚的表情和面前的人交流,“我这么单纯的人,是不会说假话的。聊了半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啊?”

  通常坏人肯定躲躲藏藏,不敢顶着真名实姓作案,公主也没指望他会答复她,却没想到这人的胆子比牛胆还大,启唇道:“萧放。”

  公主噎了下,“萧放?你和萧随是什么关系啊?”

  萧放笑了笑,“我们是兄弟,他行七,我行八。”

  公主微顿了下,长长哦了声,“难怪你一出现就叫人七上八下,原来都是自己人。那正好,我请大家喝杯血,交个朋友吧!”

第41章

  能喝她血的人, 必然来者不善,公主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如果萧放不喝, 说明他也许知道她的血有毒;如果喝了,那必然不是好人, 毒死活该。

  其实帝王家的子女, 和平常百姓人家不一样, 他们出生在帝国的中枢,最基本的荣华富贵满足不了他们。他们要扩张自己的势力,要更大的权。她的国主哥哥曾经老实和她交代过自己的心路历程, 说还好她是个女孩。妹妹可以厚养善待, 如果是兄弟,恐怕会为皇位挣得头破血流。

  当然现在天岁的皇位好像是用不着争夺了,但也不排除兄弟之间有宿怨。这个老八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 一看就没安好心,除非他把她掳来, 是为了帮助释心更快认命。

  然而助攻, 根本用不着带一大队镬人。天岁大军里有八成都是正常人。游戏不注意安全,那就不对了, 说明他根本不怕镬人失控,会错手杀了她。

  萧放摇头, “殿下太客气了,在擒获你之前, 我的人马个个酒足饭饱, 多谢殿下好意。上次殿下落入黑市匪徒之手,本王也略有耳闻……据说殿下在获救之前,凭一己之力撂倒了两名壮汉?”他笑着, 慢慢凑近公主,在她耳边嗅了嗅。

  这一嗅,真有通体舒坦的感觉,仿佛七窍都被打通了。萧放闭上眼睛品味了下,再睁开眼,瞳底琥珀色的光芒一漾,压着嗓子说:“我好像能够明白七哥的心情了,公主殿下真是个有趣的玩具,即便能看不能吃,也可以留在身边作为消遣。”

  公主因他轻佻的动作,愤愤然拽了下衣领,“你乱闻什么?本公主是谁都可以随便闻的吗?贵国太后让我劝楚王还俗,阁下横插一杠子想干嘛?你不尊太后的命令,难道想造反啊?”

  萧放被她疾言厉色一顿指责,起先愣了下,愣完嗤地一声笑起来,“看样子公主殿下对七哥很忠贞啊。造反?我又不带兵,何谈造反。倒是你的楚王殿下,当初就是为了避这个嫌,才遁入空门的。”

  公主终于证实了一个至理名言,反派都是用来揭露真相的。

  自从使节进入膳善骗婚,满嘴说的都是楚王多么光辉灿烂,她踏进天岁后各种忙于诱惑他,居然从来没有深挖过他出家的原因。

  好个秃驴,上次说胜仗打得太多没意思才想出家,结果事实根本不是那么简单。这上国皇帝也是真贱,人家都躲到寺庙里去了还不放过,把她弄来劝他还俗,难道是想试探释心,验证他口中的四大皆空到底是真还是假?

  公主闹不清里面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摆手道:“不管啦,反正我们膳善誓死抱紧上国大腿,太后和皇帝陛下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这样无缘无故抓我是不道德的,将来我要是嫁给你七哥,你好意思面对我这个嫂子吗?”

  萧放听了朗声笑起来,“殿下不是说楚王不会来吗,怎么又想和本王攀亲戚?其实当初听说膳善送了位真公主来,我就觉得这个计划不会成功,你想想,萧随大权在握时,那么多趋炎附势的文武官员,难道没有人向他敬献过飧人吗?他明明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开荤,到现在还嚼着白菜帮子,不知酸甜苦辣?”

  这个问题确实让公主费解,不过想着这王八八王应该也没什么好话,便道:“他洁身自好,碍着你啊?别在我面前说他坏话,本公主恋爱脑,听不进去你的挑拨离间。”

  这下萧放脸上的笑彻底不见了,公主在他手下面前不给他面子,让他十分下不来台。于是霍地站起身道:“因为他母亲是飧人的后代,他身上流着飧人的血,就算他自身是第一等类的镬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公主彻底懵了,半天发出一声感慨,“我佛慈悲,原来飧人还能生出镬人来,这也太可怕了!”懵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他,“敢问令尊先帝,是镬人吗?”

  萧放说不是,“先帝是普通人,刘妃的母亲是膳善人。飧人血统在皇室低人一等,所以刘妃的出身被篡改过,这样七哥封王才能名正言顺。”

  公主恍然大悟,释心的洁身自好,也终于有了合理的原因。

  原来他和膳善有那么一点渊源,顶级的镬人有个飧人外祖母,人生真是充满戏剧性。不过天岁镬人产生得也太随机了,普通人也有可能生出镬人来,那么将来她和和尚成亲,会生出个什么怪东西?

  不敢想,想起来觉得有点可怕,“楚王是不是生下来就得隔离?如果吃过她母亲的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知道糖是什么滋味吧。”

  萧放说:“刘妃不算纯粹的飧人,只是身上带了点飧人的血统罢了。不过这点却导致了七哥对飧人忌口,所以我说公主殿下不可能成功,还是不要在他身上白费工夫了。不如跟着本王吧,本王最解风情,也懂得公主殿下离乡背井的不易。只要殿下愿意,本王给殿下建个金屋,可以限制任何来历不明的人出入。”

  不就是铸个金丝笼把她关在里面吗,他说得很好听,还是想拿她当鸟雀养。

  “公然撬亲哥哥的墙角,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公主道,“虽然本公主忽然变得抢手起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以后见到楚王会很尴尬,所以还是算了吧。”

  她盘腿坐着,一本正经思忖的小脸,看上去精致又动人。

  萧放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这位飧人公主,像个集齐了天地灵气的至宝,每一个小细节都值得品咂再三。他以前见过的女人,那种混浊世俗的美,是用锦衣华服堆砌起来的,剥光了只是一堆死肉。而她呢,素衣素服不着脂粉,天然的弯眉绣目,天然玲珑的檀口,就着灯火看,那皮肤剔透得像鸽蛋般……他有些忍不住了,要不是因为她有毒,他甚至想去咬上一口。

  不过公主殿下倒很重情,每天跟在萧随屁股后头跑,也跟出了一厢情愿的感情。

  “哪里来的尴尬。”他垂手在她肩头抚了抚,即便她暴脾气地挣脱了,也不妨碍他的好心情,“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如果七哥不来,说明他佛心坚定,不可能还俗,你就跟着本王回上京吧。要是他来……你也不必担心,因为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去他坟前上一柱香,也不枉你们相识一场。”

  公主讶然,“听你这意思,你还想杀人啊?他得罪你了?”

  萧放偏过头,似乎认真斟酌了下,“倒也没有,只是小小考验他一下罢了。”

  “考验一下就要人命啊?你们好歹是兄弟,兄弟之间应该团结友爱。”

  萧放像听了笑话一样,拿桧扇掩住口道:“公主殿下也是皇族出身,听说过帝王家有什么兄弟之情吗?七哥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如果不来,两下里相安无事,以后他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当他的和尚,再也不会有人去打搅他了。可他要是来了,想必离还俗也不远了……”他弯下腰轻声耳语,仿佛这内情只告诉她一个人般,笑道,“天岁容得下释心,容不下楚王,我这么说,公主殿下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啊,明白你们全有病。”公主唾弃道,“人家好好在寺庙修行,你们非勾得他春心荡漾,然后好有借口杀了他。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想除掉他嘛,装什么正人君子!”

  听她说完,萧放高高挑起了眉,唔了声道:“本王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公主很不客气地说是啊,“反派死于话多,你小心点吧。”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疾步进来,压声向萧放回禀:“殿下,楚王来了。”

  公主一听,说不出的悲喜交加,这大和尚总算还有点人性,没有撇下她独自回达摩寺去。但他现在来,不是摆明了自投罗网吗,她又觉得他有点一根筋,皇帝和太后的企图他应该比她更清楚,还傻愣愣跑过来救她,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这次要是成功把她救出去,公主想好了,一定要借机以身相许。

  可是还没等她感动完,就听萧放扬声下令:“把膳善公主给我吊起来。”

  公主被那些镬人像抓小鸡子似的抓起来,嘴里连呼我去,“萧放,你不是说要包养我的嘛,到了紧要关头就这么对我?”

  萧放示意手下堵住了她的嘴,仰头看着她高高升起来。她说不出话了,只剩呜呜的悲鸣,他含笑安抚她:“委屈殿下片刻,等解决了楚王,后话咱们再细谈。”

  然后暗堡的门被轰然推开了,那个手执禅杖的人出现在门外。身后日光大盛,看不清他的脸,只照出那一身磊落的轮廓,乍一看,真如神佛一般。

  萧放倒也坦荡,并没有回避,负手直面释心,扬声道:“七哥,我们又见面了。”

  释心没空和他闲话家常,看了公主一眼道:“放她下来。”

  “为什么?”萧放揶揄,“一个飧人罢了,也犯得上七哥亲自出马?我记得七哥落发那天,咱们曾经约定过,入了空门就不要回头,七哥不是亲口答应过吗?”

  释心迈进门槛,一步步走来,锡杖杖身底部的铁纂拖过地面青砖,发出跌宕的声响。

  公主一直紧盯着他,从他亮相,就发现他和平常不一样。镬人在身形上果然占尽了优势,公主见惯了和煦谦让的释心大师,却从不知道他面对恶战时会是什么模样。只见他束紧了身腰,那件禅衣一改往日飘逸,竟有种战袍般的气度,将他的下半身拉得极长。

  暗堡里熊熊的火把照亮深邃的眉眼,他不说话,面孔有种半佛半魔式的诡异气象。公主这刻才领略了他当年的风采,战神当如是啊,这才是叱诧风云,横扫八方的楚王。

  萧放似乎也有些畏惧,一个人獠牙收得太久,会让远观的人忘了威胁,他居然想不起他出家前的样子了。直到现在才如梦初醒般,他笑起来,“怎么?七哥是打算为这飧人一战吗?”

  “放她下来。”释心又重复了一遍,禅杖抡在手里,抡出了长剑的姿态。

  萧放仰起头,又看了公主一眼,“七哥难道对这飧人动情了吗?为了一个女人,打算和兄弟刀剑相向。”

  释心冷冷望向他,“贫僧是出家人,本来不问红尘中事,你何故要招惹我?”

  他杀气渐起,跟随萧放的镬人见势开始蠢动,暗涌般从两掖包抄过来。

  要论身手,萧放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如今萧随已经不是楚王了,没有三千护卫,也调动不了镬军,萧放自恃人多,倒很有挑衅的兴致。

  “既然是出家人,就不该贪恋美色,这膳善公主七哥要么?如果不要,就转赠小弟吧,如此美人,放在你达摩寺里也是暴殄天物。”萧放笑道,“七哥往日纵横十二国,知道飧人只能充当玩物。若是她跟了我,将来怎么处置她,当然也全凭我喜好,七哥就不要过问了。”

  公主被吊在上面,又气又痛嗷嗷叫。她想骂萧放无耻,她是人,又不是个物件,轮得着他们萧家兄弟“你不要我要”?这是欺负她堵住了嘴说不出话,要不然她就骂他个狗血淋头,再问候一下他令堂大人。

  还好这么长时间不是白相处的,释心说出了公主的心里话,“你要将她据为己有,问过她的意思吗?”

  萧放一哂,“她的意思不重要,待我收拾了你,再带她回上京剥皮放血腌着吃。任她毒性再强,腌上两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退无可退,无需再退,因为他知道公主落进别的镬人手里,下场不会比萧放说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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