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 第32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剥皮放血再腌肉,连吃法都想好了。这些话彻底触怒了释心,他提起锡杖道了声“罪过”,杖头上铁环震动起来,啷啷一阵骤响,未等刀剑近身,便向那些扑来的镬人攻了过去。

  柔和面貌的释心见得太多了,大抵会忽略他战场上的残忍乖僻,谁也没想到锡杖在他手里,竟然可以运用得像剑戟一样。

  那些用刀的镬人,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上,都差了他一大截。刀短杖长,倏忽之间雷霆万钧杀到,刀脊“当”地一声被击成两截,还没来得及应对,便一拳招呼在胸前,直挺挺打了个肠穿肚烂。

  所以还是小看了战神,两年没有握剑的双手,战斗起来熟练依旧。萧放带来的几十个镬人护卫,不知到底是人数不对,还是战斗力在释心面前实在太弱,短短一盏茶时间便纷纷倒地不起了。

  杀红了眼的释心向萧放逼来,萧放抬剑抵在了吊住公主的绳结上,唇角扯出个扭曲的笑,“七哥想看美人风筝是什么样的吗?”说罢便砍断了绳索。

  这暗堡太高了,房顶离地面少说也有三四丈。公主本来就恐高,这下子吓得胆都要碎了,人失去牵制从高处坠落下来,惊吓过度失声尖叫,连嘴里塞口的布都叫掉了。

  那么高摔下来,不死也会瘫。释心见状自然要去接住她,结果有镬人趁乱一刀劈来,他下意识转身将公主护在胸前,背上却中了一刀。那种皮开肉绽的声响,简直像闷雷一样。只是也顾不上疼,反手拿住了那个袭击他的镬人,手上一折,便折断了那人的脖子。

  杀心大起的和尚,双眼在暗处像虎豹一样。杀人这种事是有瘾的,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来。他陷入癫狂,那些镬人的血渐得僧服上淋漓一片,门外有长风吹进堂内,火盆里的火旗呼啦啦狂摆,照出他邪得狰狞的眉眼。他看见那些镬人狼狈地护送萧放离开,原本他可以赶尽杀绝的……

  浑浑噩噩中听见公主的哭声,她在那里哭得一蹦三尺高:“大师,你背上的血流得像河,别追了,你会死的!”

  他站住了脚,神志慢慢恢复,才发现背上痛得发麻,伤口像破了个洞似的,冷风嗖嗖直往里头灌。

  公主团团转,一面尖叫着怎么办,一面扯过堂上悬挂的帘缦用牙撕成条,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包粽子一样捆扎了起来。

  血还在往外溢,释心瘫坐下来,她跪在他背后使劲按住,这时候反倒能够冷静了,像在自我安慰般,喋喋说着:“没事的,只要止住了血就没事了……镬人流点血不算什么——是不是啊,你说句话呀!”

  战场上出身入死那么多回,身上带点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释心沉重地闭了闭眼道:“不要紧,小伤而已。”

  可是他流了好多汗,公主卷着袖子给他擦拭,不多会儿袖子便湿了。她憋着一口气,把心里的惊慌都憋了回去,待压制住了血才敢抬眼看他的脸。

  现在的释心大师有点虚弱,公主看着那气息奄奄唇红齿白的样子,奇怪居然看出了另一种味道。

  “失血过多你应该很苍白啊,怎么血色还这么好?你现在……反抗不了吧?”

  这不对劲的话,招来了释心没好气的一瞥。

  公主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忙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起邪念的,要坚决抵制趁人之危的不正之风。”再看看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尸首,公主惨然说,“好家伙,大师你造杀业了!你看是打算瞒过方丈继续在达摩寺修行呢,还是跟我回膳善?我可以让哥哥撤了伊循的职,让你当兵马大元帅,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42章

  没什么可考虑的, 公主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情愿招赘。可是那膳善小国,全国兵力只有两千多人, 两千多人阻挡不了天岁的铁蹄,如果皇城里的人不肯放过他, 躲到膳善, 只会给膳善带来灾祸。

  释心轻喘了口气, “大开杀戒,是不得已而为之,回到达摩寺后, 贫僧会如实回禀方丈。届时是去是留, 请方丈做主。”

  公主愁眉苦脸看着他,“你这人,做和尚的决心这么坚定吗?人家都杀上门来了……”见他乏累地闭上了眼, 她只好打住,摸摸他的光头道, “不说你们家那点骨肉相残的破事了, 说点高兴的?”

  释心不满意她摸头的手法,趁他受了伤, 摆明了想恃强凌弱。

  他堵着气,歪了歪脑袋, 结果公主一道秀眉高挑,嗯了声问:“大师, 你的脖子也受伤了?不行, 看来我得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免得你隐瞒病情。”说着卷起袖子,就要往他怀里掏。

  释心终于认输了, 说别闹,“贫僧伤势这么重……施主你有点人性吧!”

  公主听了,哎呀了声,“还能回嘴,说明你精神不错……”不过还是收拾起了戏谑的心,忽而又多愁善感起来,悲怆地蹲在他面前说,“释心大师,我几次三番遇到危险,你会不会觉得心烦?上次落到黑市的坏人手里,这次又是萧放……下回呢?你还会来救我吗?”

  释心深浓的眼睫交织着,微微开启一线,从那一线里头打量了她一眼。

  “施主遇险,是怀璧其罪,生而为飧人,不是施主的错。怪只怪镬人猖獗,朝中缺乏有力管束,罪过都在上国。若是施主下次再遇险,贫僧也还是会相救的。”

  公主听了,简直有点想哭,这种三观和五官一样正的男人,真是人间尤物。

  她吸了吸鼻子说:“感谢你明知有诈,还不顾一切赶来救我,为了报答你,我将来一定嫁给你……”见他一惊,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口,立刻皱眉忍痛,公主忙道,“好了好了,看你高兴的!不聊这么刺激的话题了,我们得想一想,怎么才能回到达摩寺……”

  好在那匹马还在,公主把它牵过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扶释心上了马背,嘴里自顾自感慨着:“好家伙,大师骑马不用鞍,真英雄啊!”

  释心知道她脑内又翻滚起了乌七八糟的想法,当初第一次在街市上看见她,那时的公主就算吮着柿子,也很有帝裔凤种的端庄。他以为她会和萧氏所有公主一样,既世故又老成,偶尔放肆,大多时候满含表里如一的傲慢,结果并不是。她看了很多杂书,知道很多正经公主不知道的邪门知识。不光如此,她还擅于活学活用,面对他时,开起黄腔来毫不含糊。

  他叹了口气,哪怕受了伤,她也没打算放过他。还好她是个人,要是托生成了妖精,早该被镇压在锁妖塔下了。

  公主不知道释心大师暗里这么腹诽她,她牵着马缰往回走,这里离鸠摩寺有段路,所幸隐约能看见青葱掩映下的黄色山墙。

  “大师,你可不能睡着。”公主不时抬头看看他,见他脸色发白,人也有些摇晃,提心吊胆怕他会晕厥过去,“等到了鸠摩寺,让寺里的和尚替你上药,再好好包扎一下。”

  释心却说不必,“马车还在广场上,套了车不要逗留,尽快离开这里。”

  公主迟疑地应了声,想必他觉得鸠摩寺也不安全吧!那位多智方丈身上有太多的浊世气,这种人会不会因一点好处出卖他,谁知道呢!

  反正照着他的吩咐总没错,人在有依靠的时候这不行那不行,一旦失去了依靠,则变得孔武有力,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公主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套车,她把释心安顿在车厢里,三两下就把马镶了进去。当初她坐车时,他不肯和她同乘,现在他动不了了,公主一点都不见外,十分愿意和他挤在一起。

  小皮鞭一甩,公主娇叱一声“驾”,马车跑动起来,她喃喃盘算着:“我们得先去市集买点药,再找个驿站给你擦洗擦洗。”

  释心仍旧不赞同,“到处都有镬人,不能去市集。”

  公主自然也怕,但他背上的刀伤不能一直捂着。现在天热,不上药不换洗,恐怕会溃烂的,所以她咬牙说没关系,“我们可以不住驿站,但必须买烧酒和金疮药。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娑婆环现在能够压制我的味道,只要我动作快,不会引起镬人注意的。”

  果然到了集市上,公主戴好手环之余,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结实包了起来,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跳下马车后左右查看了一番,然后背靠着砖墙,偷偷模摸蹭进了药房。

  药房的掌柜一见客人的打扮,立刻就会意了,朝伙计一使眼色,伙计马上迎了上去。

  “姑娘……”伙计压低嗓子,一副了然的样子,“是不是要抓那种药?”

  公主讶然,心道这不是药店,是算命铺子吧,连她要抓什么药都知道?于是也压低了嗓子说:“对,要消肿化瘀的,药效越强越好。”

  伙计点了点头,“客人放心,我们这里的方子是祖传的,保准一包下去就见效。”

  公主颔首,“最好是不需要煎制那种,赶路不方便。”

  伙计说知道,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药粉放在她面前,“虻虫十个,炙后研成粉末,用温酒送服就行了。”说完又追问了一句,“几个月了?”

  公主被问得一头雾水,“没几个月啊,就今天的事。”

  伙计啊了一声,“今天的事?这也太有自信了吧!”

  公主终于发现,彼此说的可能不是一件事。当即瞪着那个伙计道:“什么自信不自信,受了伤还自信?你这小伙计这么做生意,你老板知道吗?”

  伙计啊了声,“姑娘你到底要买什么药?”

  “金疮药啊,消肿化瘀的,你以为什么?”

  伙计立刻臊眉耷眼地挠了挠头,“买金疮药你包得这么严实干什么,我还以为姑娘要的是‘那种’药……哎呀,该打!”说着轻轻在自己面皮上抹了一把,重新堆起笑脸道,“姑娘少待,这就给你准备。”

  公主另加了药酒和纱布,付完钱临要出门的时候,那伙计趴在柜台上又叫了声,“姑娘,那个氓虫,要不要带上一包?万一将来用得着呢……”

  公主狠狠啐了他一口,“你姐妹才用得上!我家郎君有担当得很,要你这混小子瞎操心!”

  公主骂骂咧咧回到车上,赶着马车去酒铺又沽了一壶烈酒,释心见她不高兴,便问她怎么了。公主正有探他话音的意思,鼓着腮帮子抱怨:“刚才那个药店伙计,非要给我兜售堕胎药。我说了不要,他偏说备着以防不时之需……大师,佛门里堕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吧?你是向佛之人,一定不会让本公主堕胎的,是吧?”

  释心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空洞的神色,双手合什,像被污染了耳朵似的,一身正气地呼了声“阿弥陀佛”。

  唉,这人就是这么无趣,公主甩着鞭子想。马蹄笃笃,她勉强能够赶车,但基本不认路,走在山林间四处看看都一样,最后还是释心指引,才走出林子,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停在了山坳里。

  他背上的伤,不知怎么样了。公主看他虽然气色不佳,但精神还可以,以为没有什么大碍。结果解开了缠绕的绦子,才发现皮开肉绽,那伤口足有四五寸长。

  释心脱下僧袍等了半天,不见她有动作,便吸了口气道:“这点小伤,贫僧还忍得住,施主不必犹豫,动手吧!”

  公主贪婪的目光,这才从他肩背上移开。虽说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身子吧,但每次他一脱,就有种恍若初见的新鲜感。

  公主把巾帕叠起来,递到他面前让他咬住,烧酒浸透了纱布,却不敢立刻压上去,犹豫了下才道:“可能会很痛,你要忍住。”

  绽开的创口没有得到缝合,烈酒浇上去,那种剧痛可想而知。公主看见他背上的肌肉一阵痉挛,伤口分裂的皮肤剧烈跳动起来,可他却没有发出一声呜咽,只是汗如雨下,很快浑身便湿透了。

  公主心里慌乱,手上却不敢懈怠,不住安抚他,“好了,就快好了……”烧酒消过了毒,再撒上金疮药,拿干净的纱布替他包扎起来。待一切完成,释心大师像从水里捞上来的,公主也已经大汗淋漓,鬓角的头发都湿透了。

  只是这件僧袍不能再穿了,公主撑开那个豁口,半张脸都能从里面透出来。

  释心靠在车围子上虚弱喘息,公主蹦下车,到溪水里绞了把帕子,仔仔细细替他把上半身擦拭了一遍。

  他略有些抗拒,直说罪过,公主充耳不闻,举着帕子靦脸问:“大师,你的腿也湿了吗?本公主一并替你擦了吧!“

  “不……不必了……”释心慌忙回避,小小的车厢里温度骤升。

  公主原本带着点促狭的心思,但考虑到他毕竟伤着嘛,也怕他躲得太激烈又崩裂伤口,只好耸了耸肩,就此作罢。

  好在他包袱里有换洗的僧袍,公主取出来打算给他换上,他别别扭扭接过来,僵着胳膊自己穿上了。

  公主啧了一声,“该摸的摸了,该看的也看了,包扎好伤口大师又是一条好汉,和我见外起来了呢。”

  释心不说话,大概觉得无地自容吧,面向车围子打坐,一个人面壁思过去了。

  公主也不管他,蹦下车自己去溪边洗漱。月亮升起来了,从弯弯的一线,又变成了半个饼子。公主趁着月色在溪边拾柴,虽说天热可以不点火堆了,但有火光就觉得心安,否则这荒郊野外,谁知道有没有狼。

  然而点火和赶车不一样,赶车只需必要的时候拉一拉缰绳,剩下的路程马自己也会走。点火则需要技巧,公主把柴禾堆成了一堆,蹲在那里努力地打火镰,可是火星子四溅,收效却甚微,打了老半天,柴禾上连一点燎焦的痕迹也没有。

  越是生气,越要发狠点燃它,越是发狠越无法成功。公主大受打击,气恼之下孩子一样哽咽,最后手指擦在镰口上,高温烫伤了一小块皮肤,她索性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释心听见她的哭声,只得下车查看,女孩子流眼泪好像不需要太充足的理由。他数着菩提问:“施主,为什么哭?”

  公主仰着脸,直着嗓子说:“我点不燃这堆柴禾,还烫伤了手指,你看……”

  她把手抬起来给他过目,他定睛细看,指腹上确实烫出了米粒大的一块疤。再去看她手里的火镰,只有铁片和火石,别说火绒了,连一撮软草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殿下,确实不能要求她太多。怪他自己疏忽弄伤了,否则哪里用得着她来引火。

  他慢慢蹲下来,接过了她手里的火镰,打开铁盒的背盖,里面有柔软的火绒。扯出一点来放在火星飞溅的方向,吩咐公主准备软草,“枯枝太硬,没有大些的火源,点不燃它们。”

  公主就像个傻子似的,呆呆看着他轻易让火绒燃烧,然后蔓延向她揪来的枯草。火势大起来,塞到柴堆底下,不多会儿就见青烟升起,树枝开始灼烧,发出哔剥的声响。

  就这么简单?公主很崇拜地望着他说:“大师是火镰,本公主是火绒。大师一点,我就着了。”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煽情的机会。

  释心看怪物一样看了她一眼,“施主自重。”

  公主扭了扭身子,“我才不要自重,再重的话,下次你徒手接我,两条胳膊都别想要了。”

  反正就是对现在的体重很满意,和释心相处的过程也无可挑剔。

  回到楚王府舒舒服服当王妃一直是她的理想,但如果王爷实在不肯回去,她就陪着他在达摩寺蹉跎上两年也无所谓,反正他想修成正果是不可能了。

  既然有火,那就可以烤饼子了,公主很贴心地照顾释心大师,还替他准备了热水。

  不过树林里偶尔有惊雀,双翅拍打的声音也极响,每到这时公主就警惕地四下观望,悄声问:“萧放会不会卷土重来?”

  释心咬了口饼子摇头,他们一直在试探,不确定他是不是彻底放弃了杀戮,结果证明没有,那么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现在的萧放,也许已经在赶回上京的路上了,他必须先回禀这次的所见所闻,再拟订如何应对这很有可能还俗,重新执掌大军的楚王。

  公主见他摇头,心放下了一半,啃着饼子打探:“萧放这次是奉上国皇帝的命,有意试探你的吧?其实不管你还不还俗,他们都容不下你,可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还不如当个闲散亲王。”边说边摇头,“最惨的就数我,好好在膳善当公主,天降任务把我弄到天岁来。要是真让我当王妃就算了,可他们明明连你都要杀,这不是坑人嘛!不过他们要是杀完了你,为堵天下悠悠众口,照样扶植我当王妃……”

  释心的视线起先落在燃烧的火堆上,听她顿住了口,便调转目光来看她。

  公主衡量得失后,有了认命的倾向,“我觉得也行。毕竟这个提议我早就和你商量过,先成个亲,让我霸占这个名分,以后你归你我归我,可以互不干涉。”

  释心重新又去盯着火堆了,这火焰让他心境平和,相较于她,他还是更愿意看火。

  公主“咦”了声,“你都不在乎的吗?我这么说你不难过?”

  释心垂眼道:“出家人四大皆空,红尘琐事,无关痛痒。施主的提议毫无道理,反正贫僧是不会答应的。”

上一篇:袖中美人

下一篇:表小姐东宫荣宠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