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得见婆婆也在,邹缨行了个礼,这才看向姜妙,见她低头坐在圈椅上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要不,你先回去睡会儿,这儿有我们婆媳俩看着呢!”
“我睡不着。”姜妙没抬头,双眼空洞地盯着脚下地板,“你们无需劝,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我不劝了。”邹缨起身出去,不多会儿端了盆温水进来,“熬了一宿,洗把脸精神精神。”
一面说,一面拧了巾帕往她脸上擦。
姜妙什么反应也没有,就那么任由表嫂在自己脸上捯饬。
延寿居那边,姚氏不放心把小宝交给下人,又不好带着小外孙过来,便使唤了青杏过来知会一声,说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让姜妙别想太多,务必要保重好身子。
下晌棺木送来,姜妙亲自抱着刘婉姝的遗体入了殓。
最后看了眼她穿着银红齐胸襦裙,面上化着精致妆容的模样,姜妙背过身去,重重将棺盖合上。
灵堂很安静。
肖府不是刘婉姝夫家,也不是娘家,无法按照正常的白事流程来,就只是简单给她寻个安置之所,没人哭,没人喧闹,所有人都只是默默看了一眼便走开。
姜妙走出灵堂时,肖彻站在外头。
“送灵队伍已经请好了。”肖彻说:“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没有的话,我就让他们起灵了。”
姜妙张了张嘴,她本想让小公主过完头七再走,可天气这么热,明显放不了那么久,况且,这儿是肖府,没道理让棺木一直停放着,送去义庄也不合适。
姜妙低下头,“我去写封信。”
她有儿子要带,并且马上就要大婚,脱不了身亲自去庐州当着刘夫人的面请罪了,只能通过书信聊表歉意。
领头去庐州刘家的是元竺。
姜妙写完信便交给他,让他务必在刘夫人跟前替自己说声对不住。
坐上马车跟着送灵队伍到了城门口,姜妙才折返回来,刚踏入肖府西角门,眼前便是一阵黑晕来袭,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一栽,幸得肖彻及时抱住她才没脑袋着地。
她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双眼都是肿的,嗓子还在痛。
肖彻一直在房里守着,见她醒来,轻声问:“饿不饿?”
一面说,一面先倒了杯温水给她润喉。
姜妙喝了水,嗓子才勉强舒服了一点,但开口仍旧嘶哑。
“不想吃。”她摇头,“我想见见姜云衢。”
“先吃饭。”肖彻望着她短短两日就消瘦憔悴下去的小脸,心里不好受,“吃了饭我带你去。”
怕她咽不下别的,肖彻特地让后厨煮了粥,端来时姜妙喝了半碗便搁下。
她没胃口,心里一直堵着,很难受。
……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姜妙跟着肖彻去了东安门。
东厂就在东安门往里靠北的位置,听说了这么久,姜妙是头回来。
一路走来,经过的厂役们无不停下脚步给厂公和夫人见礼。
都是肖彻在应付,姜妙全程低着头,不想看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
看守东厂大牢的几人得见厂公亲自过来,吓得一个激灵,刚要行礼,肖彻一摆手,“姜云衢关在哪,前头带路。”
那身着青白制服的厂役恭敬笑着,“姜云衢算不得要犯,审问这种事儿,哪能亲自劳烦厂公……”
肖彻看了他一眼。
那厂役连忙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姜妙跟着他们,来到关押姜云衢的牢房外,就见里头的人已经被动过重刑,一身囚衣血迹斑斑,双手双脚被镣铐铐着,一头乌发狼狈而凌乱。
听得动静,姜云衢抬眸,看清来人是肖彻和姜妙,他嘴角冷冷勾了勾,“不过是个舞弊案而已,厂公竟然直接把我押来东厂,是不是管得有点儿太宽了?”
“东厂向来只办大案。”肖彻说:“很不凑巧,你为求自保的一个松手,在舞弊案上又累了一重杀妻弑子的罪名,而你的妻,是本座未婚妻的友,这桩案子,本座管定了。”
闻言,姜云衢脸色陡然僵住,“你说什么?”
第211章 流放,真相(1更)
“看来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姜妙接过话,声音虽然还有些嘶哑,语气却冰冷无绪,一字一句如利刃,直往姜云衢身上刺,“你曾经有个当爹的机会,却被你亲手断送了。”
听得这一句,姜云衢脊背僵住,昏暗的火把光下,俊脸上一片阴翳。
他想起来了,刘婉姝最近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懒,吃完饭就犯困,还容易饿,成天不是喊着“相公,我饿”,就是嘟着小嘴说“相公,我好困呀”。
他以为她公主病又犯了,从未往“怀孕”上想过,更没料到,在那样的条件下,她竟然还能怀上。
“孩子,没保住么?”姜云衢攥紧拳头。
两家盼了这么久才得来的孩子,绝不可以就这么没了!
“呵呵。”姜妙只看着他冷笑,“你们姜家男人果然渣得一脉相承,到了现在你竟然只想着子嗣,怎么不问问,她怎么样了?”
姜云衢蹙眉,“就算我当时松了手,那坡也不高,她摔下去顶多是擦破皮,还能有什么问题?”
“她被你那一松手,摔到流产。”姜妙眼底冷光瘆人,“你的儿子还未成型,就已经化成血水,一点一点流出她体外,失血过多,抢救不及时,她已经死了。”
“不可能!”姜云衢脸色大变,随即怒瞪着牢门外的人,呵呵笑着,“姜妙,我知道你嘴巴厉害,不过是想编个理由让我多些负罪感罢了。我说过,那个坡不高,她就算摔下去,顶多疼上一阵就没事儿了,怎么可能死?这些话,你拿去哄骗别人可以,但想骗我?呵,你看我像傻子吗?”
“姜云衢你真可怜。”姜妙没有跟他争论刘婉姝到底死没死的问题,“从你决定走歪路的那天开始到现在,仕途、名利、权利、财富、美人、亲情,你一无所有。痛快吗?爽吗?如今落得个深陷大牢前程尽毁的结果,你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了吗?”
姜云衢忽然闭上眼,没接腔。
“云衢,高步云衢,科举登第。”姜妙冷笑着,“姜明山恐怕死都没想到,自己打小就寄予厚望的儿子,终有一日会害得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娘被判秋后处决,你爹因为你几次被抓去顺天府审问,扛不住,狼狈逃回了乡下,你刚过门几个月的妻子,因着你的自私自利在关键时刻松了手,流产到失血过多而亡。
看啊,这就是你为他们挣来的前程,众叛亲离,断子绝孙,多讽刺,多可笑!”
姜妙走后,姜云衢仍旧坐在石床上,束缚着手脚的镣铐坚硬而冰冷,他心里却空落落的,像突然之间被谁挖走了一块。
“吃饭了!”厂役没好气地从外面塞了碗饭进来。
姜云衢睁开眼,双目落在小碗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人的声音。
“相公,我好饿呀,饿了就没力气听话了,你给我一个肉包子好不好?”
“相公,你能不能背我一下,我好累呀!”
“相公你看,是小兔子,好可爱哦。”
“相公,呜呜呜,我害怕。”
“相公最棒最厉害了,你给我烤兔子好不好?”
“相公,你拉我一把,我好疼……”
“相公……”
“刘婉姝,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姜云衢尽量仰着头,还是控制不住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心里像有根刺,不停地往里扎,扎得越深,那疼就越清晰刻骨,“你想吃的白米饭,想喝的玫瑰露,外面都有,他们来救你,你跟着他们走就是了,往林子里钻什么?蠢妇!到死你都改不了犯蠢的毛病!”
……
从东厂大牢回到肖府,肖彻就被崇明帝传入宫,姜妙本想回延寿居,又担心他出事儿,便一直在修慎院等着。
紫禁城,乾清宫,宫墙殿宇,明黄深深。
崇明帝坐在九龙椅上,一双老眼裹上震怒和阴寒,“肖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圣意!”
肖彻立在殿中,神情未有丝毫松动,“微臣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崇明帝一掌拍在御案上,怒火喷涌,“朕此前早已让刘公公去肖府传了口谕,禁止东厂参与舞弊案,你竟然还敢私底下去抓捕姜云衢,然后扔到东厂大牢里动酷刑,谁给你的权利?”
肖彻语气淡淡,“微臣抓的,并非是舞弊案主犯,而是杀妻弑子的杀人犯。”
这事儿崇明帝听说了,刘家那位娇娇死在姜云衢手上,可现在姜刘两家都败落,连个停放棺木的地儿都没有,后事是在肖府办的。
但即便如此,“普通命案自有顺天府会去办,你瞎掺和什么?朕让你找的人找到了?”
肖彻眼底掠过一抹嘲讽,“当年的稳婆和宫人,早就不在了,时隔多年突然要查,有些难度。不过……”
“不过什么?”崇明帝老眼一缩。
“东宫已经有了储君,皇室不缺继承人,微臣猜测,皇上想找的可能不是那个人,而是他身上的某件东西,若真如此,皇上不妨再多提供些线索。”
崇明帝一噎。
没错,他想找的并非那个孽种,而是地宫宝库的钥匙。
当年他就是为了那把钥匙才会不顾伦常强行把先帝妃子变成自己宠冠六宫的孙贵妃。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暗中让眼线把咸福宫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钥匙的下落。
那把钥匙是先帝御驾出征前亲自交给她的,她没道理会弄丢。
既然没丢,又找不到,那就只能是已经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崇明帝琢磨了很久,觉得能让她这般信任的人,除非是她亲生的。
那么,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就一定还活着!
但他让人盯了这么久,孙贵妃却从未让人往外送过信件亦或者是银子。
她那个孽种儿子,到底藏于何处?
一天不把人找出来,崇明帝就一天睡不安稳。
但这些话,他怎么跟肖彻说?
告诉肖彻,孙贵妃其实是先帝妃子,他要找的那个孽种,是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可如果不说,东厂查到最后还是会把真相给查出来。
想到这儿,崇明帝一阵烦躁,“那孽种身上有一把很特殊的钥匙,朕要找的,就是那把钥匙。”
与其让肖彻查出皇室乱仑的丑事儿,不如他先点明自己的目的。
那把钥匙肖彻知道,能打开地宫宝库,据说地宫里不仅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藏着能预知南齐国运的推背图。
崇明帝是谋朝篡位,表面瞧着威风凛凛一脸帝王相,实际上他色厉内荏,心里发虚,也怕远在封地的那些儿子效仿他当年弑君杀父谋了他的朝,篡了他的位。
所以他要找到推背图,倘若南齐将来能在太子李承鸣这儿顺延下去,那就相安无事,倘若真有变故,他恐怕还得逆天改命。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