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燕归堂。
自打搬过来,李敏薇仍旧每日被监禁,跟在桑落院时没有任何分别。
唯一的变化是燕归堂离着田氏的梅香院近。
田氏养了只猫,隔三差五就从窗口钻到李敏薇的屋子里。
傅家在吃食上没有苛待李敏薇,每顿六菜一汤,她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不了,碰到鱼就会特地留一些,等小猫咪来,再喂给它吃。
还是不能说话,但时不时有小猫咪陪着,李敏薇已经觉得很知足。
眼下,李敏薇正抱着小猫咪坐在榻上,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皇上让人来传话,让我带着公主入宫,嬷嬷准备一下吧。”
是驸马的声音。
李敏薇抱着小猫咪走到窗边,挑起竹帘往外看,只看到傅经纶的侧颜,但已经足够让人惊艳。
来到傅家,她才知道自己嫁给了全南齐长得最好才华最横溢的男子。
他是第二个肯冲进火海救她的人,还是她的驸马。
真好。
傅经纶离开后没多会儿,廖嬷嬷便推门进来了。
李敏薇吓得赶紧放下竹帘,走到榻上坐好。
廖嬷嬷跟平日里一样,绷着张棺材脸,“皇上传公主入宫,别玩猫了,现在马上要去沐浴更衣。”
李敏薇最怕廖嬷嬷,听她这么一说,赶紧把小猫咪抱到窗边放出去,然后跟着去浴房。
等沐浴更衣完毕,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李敏薇穿上刺绣繁美的宫装,终于踏出了燕归堂。
虽然还在傅家,但只要是燕归堂之外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新鲜,都觉得喜欢。
傅经纶等在垂花门外。
第一公子一如既往的雍贵清湛,翩翩然不似凡世中人。
桑落院走水那晚,大概是他在世人印象中最为狼狈的一次。
李敏薇走到他跟前站定。
十二岁,她个头不高,还没到他肩膀。
傅经纶看着眼前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妻子,从大婚到现在,他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一直没弄懂孙贵妃为什么要这么囚禁她。
“走水那天晚上受了惊,如今可缓过来了?”他开口,声音十分温柔。
李敏薇点点头,不能说话。
傅经纶道:“皇上传召,大门外已经给你备了马车,走吧。”
他想去牵她的手,无关情欲,只是单纯觉得她太小了,心中难免生出保护欲。
廖嬷嬷却在这时突然挤到两人中间,作势搀扶着李敏薇,嘴里道:“公主小心脚下。”
傅经纶看出来廖嬷嬷是故意的,但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大门外。
李敏薇被送上马车,傅经纶骑马。
启程后,朝着紫禁城承天门方向而去。
抵达承天门外,又乘坐软轿去往乾清宫。
崇明帝、魏皇后、孙贵妃、太子李承鸣、太子妃高氏几人都在。
傅经纶进去后,一一给几人行了礼。
李敏薇也行礼,却什么都没说。
众人早习惯了她是个哑巴,谁也没指责她半句不是。
崇明帝让赐座,这才看向傅经纶,“前些日子你们家走水是怎么回事儿?”
傅经纶如实道:“已经查过了,是那晚风太大,吹倒了烛台引起的大火。”
崇明帝皱皱眉,又看了李敏薇一眼,“小九?你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李敏薇摇头。
当时被及时救出来,她只是因着吸入大量浓烟昏迷过去,醒来后调养几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倒是驸马……
想到这儿,李敏薇的眼神往傅经纶身上靠了靠。
她听几个前来燕归堂洒扫的丫鬟说,驸马不仅被横梁砸伤,还吃了公爷一顿鞭子。
也不知养好没。
“不管怎么说,小九是吉人自有天相。”魏皇后说着,又嘱咐傅经纶,“往后要让家中下人多多注意,可万万不能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傅经纶颔首应是。
崇明帝胸中火气翻涌。
虽然他不怎么宠李敏薇,但傅家一把火险些烧死他的女儿,怎么看都是对皇室的大不敬。
他正想问罪傅经纶,就听一旁孙贵妃幽幽出声,“接亲那天,本宫还问驸马,你怎么大婚都不把脖子里的小金锁取下,你回答本宫,说你父亲嘱咐过,要一直戴满二十四岁,怎么今儿不年不节的,反而取下来了?”
孙贵妃一说,众人才注意到,傅经纶今日的确没有挂金锁。
傅经纶应道:“金锁是母亲生前留给臣的最后一件遗物,父亲说,今日不必戴出来,怕弄丢,出府前取下了。”
闻言,崇明帝的怒火突然就灭了下去。
下面坐着的,是永宁长姐用命换来的亲生儿子啊,那眉那眼,像极了永宁长姐,纵使没保护好公主有失职之罪,他又怎么舍得真的怪罪?
见崇明帝熄了怒火,李承鸣和高氏对看一眼,夫妻俩谁都没吭声。
魏皇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孙贵妃。
孙贵妃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回望了魏皇后一眼,半点没掩饰。
魏皇后只要一想到这位曾经是先帝宠妃,就浑身不舒服,坐了会儿,跟崇明帝说自己还有些后宫事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崇明帝允了。
李承鸣和高氏随后也提出告退。
夫妻俩追着魏皇后走出去。
“母后。”
宫道上,李承鸣唤住了魏皇后。
魏皇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儿子,“鸣儿怎么不多坐会儿?”
“再坐多久都没有我们夫妻俩说话的地儿。”李承鸣道:“不如早早告辞,免得一会儿父皇给我们出难题。”
魏皇后笑了笑,“你父皇给你出难题,那是他重视你,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若是政务上的难题,儿臣倒还能帮着参谋参谋,怕就怕,是旁的事儿。”
魏皇后听出他话里有话,怕宫人们听了去,忙扯别的话题带过去,等到了凤栖宫才屏退宫人太监,问李承鸣,“鸣儿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在魏皇后面前,李承鸣向来实话实说,“每次傅家那头闯了祸,都会拉出永宁皇姑母来做挡箭牌,偏偏父皇就吃这一套,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到最后天大的事儿都没了。”
“你计较这些做什么?”魏皇后道:“你永宁皇姑母,当年可是助你父皇夺江山的巾帼英雄,你父皇会念着她的好,那也无可厚非。”
“果然又是因着夺江山有功。”李承鸣面上浮现一抹冷嘲,“帮着亲弟弟弑父杀君,这样的功臣,恐怕也只有父皇敢念她的好。”
“鸣儿!”
“殿下!”
魏皇后和太子妃脸色齐齐一变,忙出声喝止。
“你太放肆了!”魏皇后脸色煞白,“皇宫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身为太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殿下,往后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否则一旦隔墙有耳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太子妃也小声劝。
“儿臣知错。”李承鸣低下头。
他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可他心里憋得难受。
从得知先帝驾崩真相的一天起,直到现在,他都活在强烈的矛盾当中。
他是南齐太子,是崇明帝最为器重的储君,只要不行差踏错,等崇明帝百年之后,他便能顺利继位,成为南齐下一任君王。
然而这么一来,就表示他默认了他父皇当年的龌龊手段。
可他如果暗中笼络人心举兵造反,把崇明帝拉下来,那就跟他父皇当年弑父杀君的行径没什么两样。
屠龙之人终成恶龙。
李承鸣在这个矛盾中煎熬了很多年,到了现在,他甚至开始觉得迷茫。
“殿下。”
太子妃是最能理解太子的人,见状出声道,“殿下无需多虑,您是储君,只要行无愧于百姓,止无愧于内心,便足矣。”
李承鸣看着眼前铿锵明烈的发妻。
将门出身的缘故,她的性子一向豁达开朗,心胸更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比拟。
夫妻相濡以沫多年,她就像一盏散着柔光的明灯,总会在他迷茫无措的时候为他照亮前路。
魏皇后一看太子的神情就知道没事儿了。
这个儿子,不一定会听她的话,但一定会听太子妃的。
这也是魏皇后喜欢高氏的原因。
眼光从不拘泥于深宫内院,总会在关键时刻仰头看向更远的地方。
“行了,你们小两口赶紧回去吧,本宫正好午休一下。”魏皇后直接下了逐客令。
太子妃笑道:“儿臣告退。”
乾清宫里,崇明帝、孙贵妃、傅经纶和李敏薇还在那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