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上一次他站在这里,是毒发之时,双目看不见。
那晚下了暴雨,雷声很大,他的听觉受到干扰,找不到回去的路,后来被婴儿的啼哭声吸引过来。
今夜没有婴儿的啼哭声,只有后园方向传来的一片蛙鸣声。
肖彻安静地站了好大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紧跟着,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提着灯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到他,惊得“啊”了一声。
出来的人正是姜妙。
她大半夜的肚子饿,想去厨房弄点儿吃的,又怕那几个晚上爱吃酒赌钱的婆子还没睡,便小心翼翼地,想着先探探情况,不想这一探,竟然探到院外立着条黑影,吓得她险些没了半条命。
等借着灯笼光瞧清楚“黑影”正是肖彻,她这才大喘了口气,不停地抚着胸口,随即蹙起眉头,嗔怪道:“你吓死我了!”
她身上穿着米白中衣,外面罩了件平绣团花披风,这会儿蹙着眉头语带幽怨娇娇气气的模样,看得肖彻唇边不自觉漫上笑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姜妙想到自己出来的目的,顿时像被人抓了包,心虚得慌,都没敢看他,“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肖彻问:“饿了?”
姜妙伸手摸摸肚子,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姜妙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对,厂公怎么会在这儿?”
要不是因为后园方向叫个不停的蛙鸣声,她险些就把这儿当成了肖府。
但很显然,这里是庄子,而且肖彻也没有毒发暂时失明,那他大晚上的,跑来庄子上做什么?就为了站在她院外吓人?
“我办案,路过。”肖彻说。
姜妙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底窄袖的夜行衣,肩上披了件同色披风。
隐隐的,他身上还有血腥味儿飘来。
姜妙脸色微微变,“你受伤了?”
他身上的确沾了血,却不是他自己的,但看着姜妙紧张担心的样子,肖彻顿了下,说:“碰到大案都这样,打斗在所难免。”
“伤哪了?我看看。”姜妙说完,提着灯笼就上前来。
肖彻没真让她看,毕竟又没伤口,只说:“在外面跑了大半个晚上,我也有些饿。”
“那你先进屋坐,我去给你弄吃的。”
姜妙顺手把灯笼挂在一旁的树枝上,伸手搀扶他。
肖彻便顺势一副受了重伤走不动道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被姜妙扶了进去,在小厅坐着。
想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中衣,姜妙脸红过后,赶紧回房解下披风套了件褙子,这才去的厨房。
做别的太慢,她索性把白天窦大娘没煮完的汤圆下了锅。
端到小院时,还热乎乎的。
姜妙一边进门一边说:“这会儿厨房里没什么食材,只能给厂公煮碗汤圆,你将就着吃。”
肖彻见只得一碗,问她,“你不吃?”
姜妙没好意思说总的就这么多,摇摇头,“我骗你的,本来就不饿。”
肖彻拿起瓷勺,舀起一个烫呼呼的汤圆,凑到唇边吹了吹,尔后递到她嘴边。
猝不及防被喂食,姜妙怔了怔,心跳砰砰砰的,但一想到肖彻外出办案忙活了大半个晚上还没得口热乎饭吃,又觉得自己吃了不厚道,便使劲摇头,“我真不饿。”
“我不喜甜食。”肖彻说。
“不可能!”姜妙反驳他,“我曾经在你房里得见过半盒松子糖。”
要真不喜欢,怎么会特地准备?还用那么精致的盒子装着。
“冯公公喜欢。”肖彻面不改色道,“兴许是他进去打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
远在肖府已经歇下的冯公公大半夜突然打了个喷嚏。
肖彻说完,又把勺子往前凑了凑。
都已经碰到唇了,姜妙不好意思再推拒,索性张口吃了下去。
之后见肖彻还想再喂,她脸红的厉害,忙说:“我自己来吧。”
肖彻没勉强,把勺子递给她。
姜妙接过,低着头开始小口小口吃起来,但因为肖彻就在一旁瞧着,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吃相不敢太难看,怕他笑话。
一碗汤圆见底,肖彻递了帕子过来。
姜妙擦了嘴,这才看向他,嗫嚅道:“那个,我有件事想跟厂公商量。”
肖彻颔首,“但说无妨。”
“我能不能,就住在庄子上?”姜妙的声音越说越小。
肖府她是真的不习惯。
虽然知道肖彻必定能护她周全,但现在她都还没搬进去,姜柔就已经先盯了上来,等真的搬进去,还不知有多少人想通过她走捷径。
她跟肖彻的这层关系,很微妙,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若是夫妻,她住进去倒也堂堂正正,可却偏偏不是,也不可能是。
肖彻是她什么人,她又算肖彻的什么人呢?
正院是当家夫人住的地方,她住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肖彻明白她的顾虑,没有阻拦,“也行,你先住在庄子上,等大婚过后再搬进去。”
大大大……大婚?!
姜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厂公的意思是,要跟我……大婚?”
肖彻问:“你对这桩亲事有什么意见么?”
啊,这是还没睡醒,做梦的吧?
姜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
她仍旧觉得不真实,纠结了好一会儿,问出心中疑惑,“厂公为什么想要跟我大婚?”
“给你个家。”
第097章 小宝:爹爹~(1更)
给你个家。
四个字让姜妙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从出事开始,知情的家人里面除了姚氏和老曹氏,其他几位,哪怕是亲爹,对她除了冷嘲就是热讽。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除了来自姚氏的母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然后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十个月,一朝分娩生下小宝。
亲爹在她生产当天扯着嗓子骂,要她坐满月子就带着孽种滚蛋。
一个月后,她带着儿子滚了。
十七岁,她尚未成亲,就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儿子,从此“家”变成“娘家”,她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这两年多的时间,没人能感同身受她走得有多艰难,内心有多绝望。
正如她在江南跟肖彻说过的那番话,如果能选择,她也想当爹娘捧在手心里的乖女儿,想当夫君疼着宠着的小娇妻。
可当初玷污她的那个人,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他就擅自做主毁了她一生。
那日老爷子六十大寿,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她解围,并且承认他们的关系,姜妙心里是感动的,但听到肖彻让她搬去肖府,她又犹豫了,甚至从娘家回来,第一时间便让小安子送她回庄子。
今夜肖彻来之前,姜妙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信任他的缘故,直到他刚刚亲口说出“给你个家”这四个字,她才突然明白,自己心里不情愿住在肖府的原因,不是矫情,也不是不够信任,而是没有归属感。
天黑了,该吃饭了,该睡觉了,任何人在这种时候,第一时间想的都会是回家。
但她没有家,溪水村是娘家,京城二条胡同那个宅子,是姜明山和他一双儿女的家。
唯独庄子上,因着有姑妈在,才勉强让姜妙有了一丝丝的归属感,所以她累了倦了,第一时间想的都会是这边。
肖彻对她很好,她也很感激,然而肖府对她来说,就只是一座富丽奢华的豪宅,并不是家,她住在那儿,什么都是陌生的,那种感觉让她很难受。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肖彻是唯一一个亲口说出给她一个家的男人,这句话,远比“我心悦你”“我娶你”还要直击人心。
姜妙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望着她眼眶红红的样子,肖彻伸出手,拇指指腹在她眼角轻轻刮过,“夜深了,快去睡。”
姜妙顺势扑到他怀里,肩膀微微地抖动,任由眼泪沾湿他胸前衣襟。
肖彻没说话,长臂轻搂她的削肩。
姜妙哭了很久才缓过气来,鼻孔里堵塞得厉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眼婆娑的样子,她离开他怀里便马上转过身,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然后站起来,仍旧背对着他,嘟囔着说了句,“我困了。”
“好。”肖彻起身离开。
等他脚步声远了,姜妙才回过头,怔怔望着他坐过的位置。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突然忍不住破涕为笑,谁说厂公不懂风情来着?一句话就把她惹得眼泪稀里哗啦的,闷骚男人!
……
昨儿个晚上哭得太狠,姜妙眼睛都肿了,这会儿坐在妆台前,怎么弄都盖不住眼周的浮肿,她搁下粉扑,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又不出门,捱过今天,明儿指定就能消下去。
她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姜秀兰就推门进来,从铜镜中看到侄女浮肿的眼睛,她啧啧两声,“谁这么大胆子,把我们家夫人给惹哭了?”
“姑妈!”姜妙闻言,回头无奈地看了姜秀兰一眼,“肖府下人喊我夫人,那是实在找不到称呼了,怎么您也打趣起我来了?”
姜秀兰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挑眉道:“可不是我打趣你,厂公准备娶你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如今走到哪,满耳朵都是你们俩的破事儿!”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可眼神里,分明疼宠大过责备。
“啊?”姜妙愣住,“我以为他说着玩的。”
娶亲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不好好斟酌斟酌,直接就给定下了吗?还把消息散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