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叶宙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流年不利,明明坐在最角落里,偏偏风水不好,手都抖累了,忍不住双手紧握,嘴巴动了动不敢说话。
谁也不知道圣人到底要处理到这个地步。
若是高举轻放,那今日他说的话往后便是捅到他身上的刀子。
若是追究到底,那也是枪打出头鸟。
不论如何,一旦出事都意味着没人会护他。
他脸色实在太差了,熏着暖炉的屋子竟然额间冒出冷汗。
“不如先禀告给圣人。”温归远听着许久没动静,缓缓收回视线,自顾自开口问道,“让圣人定夺。”
众人点头。
叶宙背后冒出冷汗,暗暗擦了擦汗,突然僵在远处。
殿下这个态度不对劲。
分明是打算置李家于死地。
圣人想要打散世家早已不是秘密,眼下太子又递上李家的刀,加上大理司直徐家被千牛卫雷厉风行地抄家,实在出人意料。
所有事情的走向不得不耐人寻味。
“对了,还有一事。”温归远没给众人太多的思考时间,咳嗦一声,摊开自己手中的折子,沉稳说道,“这封折子如何处理?”
那是一份明黄色的折子,上面盖着淡青色的火漆,柳照安二字清晰深刻。
从六品下的国子监少丞柳照安折子。
不知被何人一路保送,特送到政事堂的案桌上,被人触不及防地打开,被迫暴露在众人面前。
屋内沉默,路相和白相状似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折子,余下四位两位年纪大的故作深沉,一言不发,直到太子殿下又把目光放到最年轻的叶宙身上。
叶宙不仅年纪小,职位也是其中最低的,但他还有个身份——圣人身边的中书舍人,这才是他被特招行走政事堂的主要原因。
当然这种情况最合适出来背锅。
“不如据实已报。”他沉默片刻,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又刺激的想法,手不由激动地抖了一下,目光一扫而过最前方的路相,咳嗽一声,认真说道,“圣人明鉴,自能辨是非。”
温归远漆黑的眼眸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对着他越发和颜悦色,随后捏着手中的册子,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柳家弹劾路家。
天大的笑话。
靠路家庇护的柳家竟然在此刻反咬路家一口。
“圣人之前叫殿下进去可有什么交代的。”年纪最大的戴相终于在沉默中开口,“大理司直徐冉的折子递上去了吗?”
温归远放下手中的折子,抬眸笑说道:“递出去了,圣人不曾交代。”
屋内出现一瞬间的呼吸暂停,安静到连着角落里的铜炉炭火被烧干发出啪啦声都清晰可闻。
“那便也送上去吧。”路寻义像是终于看完手中的折子,抬眸笑说着,大方而自然,“叶舍人说得对,是非曲直,自有明断。”
“是啊,路相一片忠心爱国。”白相慢悠悠地附和着。
两人相视一笑,泰然自若,沉稳大气。
解决了这件事情,屋内的气氛却是丝毫没有松懈,叶宙视线自上首三人面前一扫而过,突然打了个寒颤。
围剿李家。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第98章
原本只是调查李家是否私贩私盐给五部的案子, 突然因为柳家反水,跳出来咬路寻义徇私枉法,指责他早已知道江南盐务案, 只是为了前途放任李家祸害, 不管百姓死活,德不配位,能力又瑕。
此事在长安城弥漫开,之前盐务案早已对路寻义有偏见的书生文人借由此事口诛笔伐,大肆批判,长安城的鼎沸瞬间达到高/潮。
路寻义倒是一如既往的上下值,一派清风朗月的无畏之姿, 没多久, 长安城又出了一则小小的流言。
——柳家真不是东西啊,一边靠着路家发达, 一边心中摇摆世家, 狼心狗肺,不忠不义。
这个流言在某一天出现, 然后越演越烈, 撑路和倒路两派在长安城整日隔空对骂, 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几乎是今年开春最热闹的一件事情。
相比较路家的正大光明, 问心无愧, 柳家则是自流言出了那日起便大门紧闭, 门口冷清。
柳家老夫人常年卧病在床,修养在内院,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坐在暖阁中看着外面抽芽的桃花。
柳文宜端着早食, 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祖母怎么起得这么早。”她接过丫鬟手中的暖炉递到祖母冰冷的手中。
柳家老太太已经九十一岁了,是大晟难得的高寿之人,授封为乡君,位同正四品,可比如今柳家如今的当家人从六品下的国子监少丞柳照还要高上两品。
“睡不着了,看看太阳。”老太太精神一向不错,对着自己的孙女笑了笑。
柳文宜抿着唇,布置着饭菜:“我今日特意早起做了蔬菜粥,祖母尝尝。”
柳家祖母一双眼已经澄亮清澈,带着年迈世故却又真挚慈祥,闻言脸上浮现出温和笑意:“这个年纪应该好好休息才对,何必早起为我这个老太婆费心。”
热腾腾的蔬菜粥放在两人中间,切成丁的蔬菜混在雪白的精米中,晶莹剔透,色泽诱人。
“祖母哪里的话。”柳文宜递上勺子,笑说道,“别冷了,祖母吃了我带你去院外看看,桃花开了。”
柳家老太太拿起勺子慢悠悠地吃着,一脸满足。
她原是蜀州严家一名乡绅家的幼女,名叫严秀,少时饱读诗书,却又离经叛道,周游各地,不受世俗约束,直到二十三岁才遇到柳家祖父,相识相爱,定居长安。
可若是抛开这样的流言,细细看去这位夫人,只觉得举手投足间一派斯文秀气,是个深闺教养出来的女孩儿。
她放下勺子,擦了擦嘴,慢慢说道:“不和你去看花了,去把你爹爹和二伯叫来。”
柳文宜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僵硬。
“我现在好似站在悬崖上,背后是冷风,前面是深渊。”她良久之后,这才轻声说道,“祖母,向前走的路如果注定布满荆棘,双手盈血,该往前走吗?”
“就像路相一样。”
她抬眸,那双寡淡但清亮的眉眼微微蹙起,春水含波,涟漪阵阵。
严秀笑着眯了眯眼,伸手揉了揉面前幼孙柔嫩的脸颊,平心静气:“你觉得对吗?”
柳文宜沉默。
“我不知道。”她迷茫说道,“但不论如何,爹爹做得总是不对的。”
“人情翻覆似波澜,朱门先达笑弹冠。”她喃喃自语,露出一点难堪之色。
严秀衰老的眼尾带着深刻的皱纹,可目光慈祥深邃,温柔平和:“为何你要替他们难过,是他们做错了事,不是你。”
“你自小心思重,诸事埋于心中,可慧极必伤,长忧扰神。”严秀虚虚拢住她的手,那双常年耷拉着的眼睛认真地看向面前之人。
“今日祖母告诉你,人自睁眼起便是唯一,不受约束,但许多人选择攀附其他而生存,可你不行。文宜,你若是一直背负无能父辈的压力,这辈子都会被裹挟,被压迫,被消亡。”
“你只需为你自己,问心无愧。”
“既然选择一个人走便大胆地走下去。”
柳文宜杏眼微睁,好似在层层迷雾中被人拨开一点乌云,露出微光之色,诧异而恍然。
大昇世家当道,家族为重,人人都需要依附家族这样的庞然大物,女子为家族奉献婚姻,男子为家族牺牲年岁,所有人都围着那颗大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它枝繁叶茂。
可今日,祖母却说她不必如此,只需为自己而活。
“去吧,好孩子,想必你也不愿见你的父亲,那就替我去送一封信。”老太太自一位嬷嬷身边接过一份信递到她手中。
“送给谁?”柳文宜接过那份薄薄的信,隐约能摸出只有一张纸。
“城西芙蓉街有家胭脂铺,送给那里的赵掌柜。”老夫人揉了揉她的柔软的手,突然笑了笑,“也不知道我家文宜穿上红嫁衣是什么模样。”
柳文宜红着脸没说话,只是岔开话题:“还有其他什么要交代的吗?”
“不用了,今日天气不错,你在街上多逛逛,记得带上纱帽,别晒坏了。”老太太捏着她的手,仔细叮嘱道,“倒春寒冷得很,衣服也要多带一件。”
“知道了。”柳文宜笑着应下。
“去吧。”老太太放开她的手。
“那我回来给祖母带张大娘子家的糕点。”柳文宜说道。
“嗯,不要太甜。”严秀挥了挥手,“走吧,早些出门。”
柳文宜起身带着丫鬟离开,只是走到院门口,不知为何忍不住扭头看去,只看到祖母不知为何依旧坐在原处,可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屋内的柳老夫人对着自己的孙女再一次挥了挥手,张了张嘴。
“走吧。”
她听到祖母这样说。
“祖母怎么今日有些奇怪。”柳文宜坐上马车的时候,蹙眉问道。
“大概是累了吧,听赵嬷嬷说老夫人自从出事后每日都是子时才睡下的。”小丫鬟脸色沉重。
“那我们今日送完信早些回去吧。”她捏着帕子,低声说道。
“走了吗?”她走后,柳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下,年迈的皱纹在清晨初现的日光下显得严肃而威严。
“走了,老王亲自驾的车从后门出去的,是普通的马车,外人看不出端倪。”赵嬷嬷低声说道。
“如果大郎真的……路相爷也不会放过三娘子的。”
“我给路家和太子送了这么大的礼,太子妃一向重情,一定会保她的。”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她们都是好孩子啊,可惜了……”
赵嬷嬷咽了咽口水,手指抖了抖,颤巍巍地闭上眼,可很快又再次睁开眼时,眼睛已经露出坚毅之色。
“东西都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更衣吧。”
东宫内,路杳杳手中的绣棚子跌落在地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卫风剑眉敛起,尽量平淡重复:“柳老夫人敲了玄武门前的御鼓,亲自状告柳家两位郎君不忠不义,攀附权贵,插手科举,操控盐务,反咬肱骨,又状告李家假公济私,霍乱朝纲……”
路杳杳耳边飘过他冷淡无情的话,好像是说着漫不相干的寻常话语,可却好似一声惊雷在脑海中骤然炸开,让她眩晕到无心思考。
“然后呢。”她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
上一篇:咸鱼太子妃她恃宠生娇
下一篇:美人与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