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卫风抬眸看他,露出犹豫之色。
“不必说了,我总感觉爹有事瞒着我。”她揉了揉额头,“袁相的事,满长安的世家没一个能逃得了关系,凭什么要路家一人担责。”
她冷笑着:“不过是欺我路家单薄,想要再找一个替死鬼。”
“娘娘出宫要殿下手令。”绿腰犹豫说道,“殿下连着三日落钥之后才从政事堂回东宫,晚上也都直接歇在书房了。”
殿下闭宫已有三日,东宫如今禁止随意走动,宫娥黄门也是无事不得出屋,路杳杳素来犯秋困,这几日待在迎凤殿也不觉得难受。
绿腰提及太子,路杳杳这才冷静下来,手指绕着帕子,直把帕子都揉团了,这才低声说道:“我晚上亲自去和殿下说。”
天色刚黑,旭阳就一脸纠结地看着殿下,小声说道:“迎凤殿来人,说娘娘请殿下过去。”
温归远这几日睡得不好,烛光下的脸色极差,黝黑的眸子倒影着跳跃的烛光,冰冷而深邃。
“这么晚了,让杳杳先睡吧。”他手中压着一堆折子,其中不少就是关于弹劾路相的折子。
政事堂一天之内少了两位相爷,剩下的三位虽都是德高望重之辈,但谁也不敢出头挑大梁,唯恐惹祸上身。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有监国之能,自然被请回政事堂,协助处理其他三位相爷拿捏不定的事情。
拿捏不定的事,自然就是白相和路相的事。
路杳杳穿着乳白色素色衣裙,青丝披散,坐在交缠细花罗汉椅上,目光落在侍女高灯烛火落下的圆晕中,静静地听着旭阳站在台阶下:“殿下刚从政事堂回来,政务繁忙,还请娘娘先行休息。”
绿腰担忧地看着路杳杳。
路杳杳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尖带着昏黄的烛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旭阳耳尖,不安地捏着剑柄,连忙替殿下解释着:“殿下这几日白日在国子监挑选经卷,晚上要处理政事堂的事务,是真的走不开。”
路杳杳见着不远处的灯花发出一声细微的爆裂声,眼中的烛光也紧跟着跳动了一下,
“知道了,让殿下好生休息吧。”屏风后传来依旧温柔的声音。
旭阳抬眸,看到屏风后倒影的身影,纤细而柔弱。
“娘娘也休息吧。”绿腰上前,笑着安慰道,“殿下想必也是真得忙,我昨日远远看了一眼,人都瘦了不少,那衣服腰间都空了。”
路杳杳浓睫轻垂,半响没有说话,绿腰不敢多话,只是陪着她一直站着。
“殿下知道我为何寻他吗?”良久,沙漏发出叮的一声,金沙发出沙沙的细密浓稠的声音。
绿腰浑身一僵,不敢说话。
长安城太多悲剧的内院故事,高门大户恩爱和鸣寥寥可数,少年夫妻却都无法携手白头,谁也无法保证东宫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处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路杳杳原以为她是不同的。
她喜欢元遥,元遥也喜欢她。
“我信他真的有事。”路杳杳低头,盯着修长的指尖,喃喃自语,“睡吧,明日要早起。”
绿腰直到睡下也没想明白为何明日为何要早起。
第二日天还未亮,绿腰恍惚间听到内室窸窣声,她迷瞪了一会,紧接着一跃而起。
“娘娘。”她小心绕过屏风,就看到路杳杳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心中一惊,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象牙梳,“娘娘怎么早起。”
路杳杳抬眉笑了笑,一夜未睡眼底露出一点青色,她没有昨夜那般沉重不甘,眼底露出一点清光:“殿下没空见我,我便主动去见他。”
“我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信他忙得脱不开身。”
“我信他……”她举起一支并蒂莲蔓藤绞金丝步摇,“说话算数。”
——杳杳,别怕。
这个声音在耳边回荡了一个晚上,便连迷乱的梦中,沁凉的湖水,狰狞的犬牙,都在这一瞬间变得遥远而不再可怕。
绿腰心思震荡,可面上不敢露出一丝一毫,麻利地给人收拾好,这才陪着她一同出门。
温归远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梦中不停反复着外祖父疯狂的笑,路杳杳双目含泪地看着他,一会是袁枚纵身一跃的坚定,一会又是母亲临死前死死拉着他手地模样。
他睡得不安稳,挣扎地睁开眼,醒来才发现满头大汗。
“殿下。”门口旭阳慌张地喊道,“娘娘来了。”
温归远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殿下。”门口传来路杳杳一如既往的声音,温柔体贴,充满生机。
“杳杳。”他掀着帘子的手一顿,看着门上倒影着的纤细身影,手指发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他发现,他根本不敢见她。
若是她问他路寻义的事情,他该如何。
若是她坚持要出宫,他该如何。
若是她到最后发现了真相,他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最后一个可能,他便喘不上气来。
她会如何?他一点也猜不到,也不愿去猜。
“殿下?”门口,路杳杳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不解的皱了皱眉。
旭阳被绿腰拦在台阶下,闻言,连忙说道:“殿下丑时两刻才睡下,大概还迷糊呢。”
说话间,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
路杳杳抬眉,看着面前格外憔悴的人,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元遥你怎么了?”
温归远笑着把人带了进来:“这几日忙得很,秋闱过了就好。”
路杳杳入内,只看到案桌前堆满了折子,其中最多的是腰间挂着黄带的御史台的折子。
“路相的事交给我好吗。”温归远挡住她的视线,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由自主地请求,“外面乱得很,我知你不放心路相,此事……”
“我信你。”路杳杳沉默片刻后,抬头看他,浅色的眸子闪着水润的光,眉尾上扬,匀开一点姝色,认真且坚定,“你说过,让我别怕的。”
温归远一愣。
“我……”温归远突然乱了脚步,多日不曾安眠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元遥,你说话算数吗?”路杳杳问。
声音明明轻得好似一阵风,一瞬即使,却像一把刀插在他心尖,来回反复,只把他搅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算。”
他听到自己轻声地说了一声。
路杳杳低垂的眉眼瞬间鲜活起来,眼尾上演,眼眸晶亮,清透而灵动。
她踮起脚尖,在他苍白的唇上轻轻应上一个吻。
“那我就听你了。”她背着手,笑说着,带着绿腰离开。
旭阳看着娘娘消失在拱桥前,这才惴惴不安地扭头看向屋内,突然大惊失色。
“殿下!”他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温归远,急色说道,“卑职去请太医。”
温归远摇了摇头,伸手擦了擦嘴角温热的痕迹,只见一丝血迹刺眼地出现在指尖。
“母妃说过,今后若是遇见喜欢的人千万不要犹豫,不要欺骗,不要回头。”温归远面无表情地擦着指尖上的血迹,“可她没告诉我,我若是喜欢上意外该如何是好。”
“若是这个意外恰巧挡在复仇路上……”
旭阳眼眶微红,手指发抖:“殿下,殿下不要为难自己。”
“殿下不该会长安的,慕容家至死都在吸殿下的血。”他愤恨而不甘地说着。
温归远眉眼低垂,看着被擦拭地干干净净的指尖,突然笑了一声:“可我也想要个真相。”
沙漏倒转,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这些折子……”他垂眸扫了一眼案桌上的弹劾折子,看了许久,低声说道:“放着吧。”
“既然扳不倒白路两家,而且一个不慎容易暴露自己。”他扭头,淡淡说道,“送回政事堂,按下不发。”
旭阳一冽,偷偷看了眼殿下。
殿下素来睡眠不好,彻夜难眠乃是常事,这几日更是因为思虑家中,内心忧虑,几乎夜夜没得休息,脸色极为青白。
到底是心软了。
他想。
路杳杳回了迎凤殿,果然不再过问此事,再也不提出宫的事情,春嬷嬷,绿腰和卫风商量了片刻,决定让卫风继续盯着外面,宫内的人则是闭口不提陆家之事。
却不料,事情到最后是瞒也瞒不住。
路寻义反击的动作实在是太大了,整个朝野都被他震了震。
路相一身白衣亲自敲了皇宫门前的陈情大鼓,自述冤屈,紧接着带出一人,严明自己是被人迫害,而那人正是白家遍寻不见的邹慕言。
邹慕言老实跪在大殿上,自述自己被一个汝阳公主家的面首所骗,话本是他流传出去的,却不料被人大改特改成了攻讦路相的把柄,最后又隐晦提出自己曾和一个自称是白相门生的洛阳人见面,被他蛊惑,吃了他的怪药,这才犯下大错。
言语间暗指白相才是一切的幕后之人,最后若有若无地牵出一个奇怪的大夫。
之前内宫的奇怪□□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洛阳大夫倒腾的,如今一听又是洛阳大夫,圣人脸色阴沉。
若是这样也不过是路寻义的常规本事,剑出偏锋,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偏偏,他这等睚眦必报的人不肯就此罢休,摆在一张无辜悲愤的脸,捅出一件大事。
——科举舞弊。
此事依旧是邹慕言开口牵出,最后是还未回江南的,新任江南道节度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子,矛头直指汝阳公主和李家。
谁不知道今年一开始投状十之**都到了李家手中,而李家受了不少江南人士的诗卷,其中便是受汝阳公主指使,这是一件寻常事,谁也不知道此刻却是压垮舞弊案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所有拿到题目的人都是江南人。
一时间,长安一位公主,两大世家,三位权臣纷纷被迫下水,一场浑水打湿了整个长安城的官场,无人可以安然无恙,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唯恐被波及。
偏偏所有事情都是一个早朝的事情,所有人都无法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寻义官复原职,圣人大怒,要求彻查。
温归远出了大殿的门,被秋风一吹这才发觉背后发凉。
在今日早朝之前,路寻义一直没有动静,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会反击,都在暗中等待着,但谁也没想到他如此大的魄力,拉了长安城满城学子为自己转移视线。
他哪里是困兽之斗,分明是蓄力一击,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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