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中君
她猛然想到了昨晚正在和兄长商议这事的时候,风长天人已经在门外了,以风长天那非人的耳力,只怕早已经听明白了。
——这个混账!
阿郎和虎子都愣愣地瞧着她,脸上明显带着一丝震惊,姜雍容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话说出了口。
“真是岂有此理!”她索性道,“去这么远,也不先说一声,我的行李衣裳什么都没带!”
阿郎忙道:“大嫂放心,咱们天虎山什么都有。”
“有明霞阁的胭脂、点水轩的水粉、含元楼的香料吗?”姜雍容问,“有合香坊的点心、周家铺的缎子、小梁巷的老酒么?”
前面那几样把两人听懵了,后面那一样两人倒是清楚,忙道:“不要紧,我们那儿的烧刀子比梁家的酒还要好!”
“我就要梁家的。”姜雍容道,“现在到哪儿了?赶紧送我回去。”又问,“我的人呢?我原有四个随从的,他们去哪儿了?是不是跟着老穆一起?”
两人见他连穆腾都知道,真没什么可瞒的了,遂一五一十交代,他们和穆腾兵分两路,穆腾带着那四个人在北郊等风长天,他们则带着她先走一步,到通县等他。阿郎还进言,前面就是通县了,东西可以在通县置办。
姜雍容不高兴了:“通县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他跟你们约的是什么时辰见面?”
虎子道:“老大说没准,顺利的话,他明天下午就能到通县。”
姜雍容飞快地算了一下,那就是说,风长天明天一早便会离京。
他这是真的要扔下皇位一走了之!
姜雍容一口气堵在胸口,难以平息,她咬牙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去。我跟梁家酒铺的老板娘是好姐妹,你们是不知道,宋姐姐生得又美,人又好,酿的酒也是一等一,她早说要把酿酒的方子给我,我还说哪天去问她拿了,将来好酿给你们老大喝。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跟她说一声。不然她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她说着便以袖掩面,哭了起来。
阿郎和虎子发愁地对望了一眼。
两人对女人的眼泪完全没什么抵抗力,再者对方又是大嫂,想要的又只是一点点女人的小心愿,毕竟这世上除了花姐,哪个女人不爱漂亮呢?
最后还有个原因——那么漂亮的、又会酿酒的老板娘,试问谁不想再见一面,道个别呢?
“好好好,去去去,哎呀,大嫂你快别哭了!”
就这样,马车掉头,往京城方向回去。
姜雍容在车内放下袖子,脸上没有半滴泪痕。
她透过纱窗看向窗外,神情凝重。
她不能跟风长天一起走。
也不能让风长天走。
皇宫可以没有姜雍容,但不能没有风长天。
两年来的动乱致令民不聊生,现在原本该是小麦生长的时节,田野里却是一片空旷,百姓的生机还没有恢复,再经不起第二次乱战了。
阿郎十分细心,考虑到姜雍容从昨天到现在滴米未进,中途还停下来找了处饭庄让姜雍容吃饭。
姜雍容其实心急如焚,只是这会儿已经将近未时,赶到京城只怕城门也要关了。但她若是表现得太急迫,虎子倒没什么,阿郎一定会起疑。
于是她食不知味地吃了饭,饭量之小,让虎子惊叹:“大嫂你这就吃饱了?”还不够他一口的!
阿郎道:“大嫂不急,慢慢吃,可别饿着了。”
姜雍容道:“不能多吃,你们老大喜欢腰细的,吃多了腰粗。”
两人睁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老大一直没去找女人,原来是没找到腰足够细的!
虎子甚至忍不住望了望姜雍容的腰身,衣裳宽大,看不出来,头上还挨了阿郎一记爆栗子,阿郎瞪着他,用眼神警告:看什么看?老大的女人,是你能看的么?!
如同姜雍容所料,他们果然没能赶在天黑之前进城,只得在城外找了间客栈住下,等到第二天一早便排队进城。
为了节省采买时间,阿郎和虎子在商量,阿郎陪着姜雍容去买胭脂水粉和酒,虎子去卖点心和绸缎。虎子对此很不满意,表示他要陪着姜雍容去买胭脂水粉,当然重点是买酒。
姜雍容耳朵里听着两人的争执,眼睛紧紧盯着城门的守卫。
京城一共有八座城门,这道北庆门是四大主城门之一,非战时的日常驻守,城墙、城头加城门下的兵士,加起来约为一百五十到二百人左右。
她要在经过城门之时惊动这些兵士,让他们关闭城门,阻止风长天出来。
用什么借口?
就说是——北狄入侵。
这是最快的法子。
然而就在马车到了城门口,她掀开车帘正准备开口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雍容,你这又是要干什么好事?”
姜雍容:“!!!”
第57章 . 自由 你发誓
“老大!”
阿郎和虎子听到了声音, 惊险地掀开车帘。
“你们两颗大猪头!”风长天一人赏了一记爆栗子,“不是让你们在通县等爷么?”
两人捂着脑袋辩解:“老大你是这么交代没错,可是大嫂说要回来买东西, 我们原想说这也不是什么事儿,买完正好可以跟你一道走, 没想到你出来得这么快哈哈哈……”
“掉头,赶紧走。”
风长天下令, 手还捂在姜雍容的脸上。她的脸可真小, 只露出一双明光闪耀的眼睛在外面。
“明明前天晚上才分开, 我怎么就这么想你了呢,雍容?”待马车离城门足够远了,风长天才松开她, “你这女人怎么那么狠心?如果前天晚上你真的走了,你让我该怎么办?”
姜雍容没有回答。
因为那一晚的眼泪,那一晚的心痛,好像全都是多余的。
她冷冷道:“陛下明明听到了,为什么还要装着不知道?”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风长天叹了口气, “我以为就算是块铁疙瘩我也捂得热, 没想你的心真是比铁打的还硬。”
“妾身无情,不值得陛下喜欢。”姜雍容在车内膝行后退两步, 俯身行礼, 只是底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人已经被他拉了起来,搂进怀里, 深深被吻住了。
马车奔驰向前,车轮粼粼,车身微微晃动,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也微微晃动。
良久良久,姜雍容才被松开,大口大口呼吸。
“每次你一行大礼,就准没好话。”风长天道,“爷早就该这样,你行一次,爷就亲一次,亲到你说不出来为止。”
姜雍容满脸都是红晕,稳了稳心神才能开口:“陛下就不怕失去功力,被人追上来?”
“怕什么?大央朝廷没有一个能打的。再算了,就算追来,还有老穆呢。”
“可是陛下,你这样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天下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风长天反问道:“那你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姜雍容顿了一下,此时才意识到,她要离开的事,好像有点伤到他了。
一时间马车内安静下来。
良久,姜雍容开口道:“陛下,我从会说话时便开始读书认字。诗书礼乐射书数,是君子之道,我要学,女德女红治理家事,是为妇之道,我也要学,朝堂政务天下大局治理后务,是为后之道,我还是要学。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停下来什么也不学的时候。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就是这样活了二十年。
现在我二十一岁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不做姜家嫡女,不做风家皇后,只做我姜雍容。
我想去世上看一看,找一找,我想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我想看看我到底能做什么,我想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
这就是我想离开的原因。因为如果继续待在宫里,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为姜家的颜面,为风家的责任,这些年我已经做得太累了,我想歇一歇。
所以,陛下可以放我走吗?”
风长天看着她,她的心一向藏得很深很深,深到让人看不清它到底在哪里。便此时此刻,他好像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就把一颗心捧在手里,让它对他说话。
这应该是从相识起,除喝醉外,她说的最最真心的话。
“好,我答应你。”风长天道,“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会拦着你。”
顿了顿,问:“说吧,你到底要去哪儿?据老穆抓着那四个人说,好像是北疆?哎呀,那不正好是同路嘛!哈哈哈哈你看我们多有缘!”
姜雍容:“……”
姜雍容:“可是陛下你不能离开,你——”
“哎哎哎,话不能这么说啊,你能走,爷为什么就不能走?只许你要自由,爷的自由就不值钱么?”
“陛下是一国之君啊!如果你走了……”
“我走了,让年年监国。”风长天道。
姜雍容愣住,他一本正经的,不像是瞎说。
“爷是明君,当然要把后事安排好才走。”风长天一笑,“年年是皇嗣,他来监国,名正言顺嘛。”
姜雍容忍不住道:“可年年还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你以为爷坐在那个位置上有什么不同?爷说的话,他们会听么?爷说打北狄,他们会打么?爷要娶个老婆都要看他们脸色,这皇帝当起来有个屁用!”
“可是,你已经是风家最有力的君王了,陛下,你才登基多久?你还没来得及培植你的亲信势力,只要给你时间,你一定可以跟他们抗衡——”
“怎么抗衡?”风长天看着她道,“像我那七哥,还有傅知年那样?雍容,别傻了,真跟他们斗,我就算不死也要丢半条命。我为什么啊?好好活着不行么?”
姜雍容无法回答。她一时找不到明确的答案,只是模糊觉得不行,“可是陛下,在其位,谋其政,如果做点什么,总会有点希望,什么也不做,什么希望都没有。”
“好啊,那你留下来陪我,我们一起跟他们斗。”风长天将两手一摊,“只要你肯留下来,我回宫也无妨。”
姜雍容怔住。
风长天这句话就像是一面透彻的明镜,让她清晰地看着了自己的模样。
原来她是这样的吗?
已所不欲,偏施于人。
她想要她的自由,风长天一样也可以。
她已经决定自私,又有什么资格指责风长天?
天下,朝堂,子民……这些东西太庞大,在它们面前,她算什么?轮得到她操心吗?
她以为她还是风家的皇后,还要对子民负责?
她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她虽然已经决定抛下皇后的身份,心里却一直把皇后的责任放在身上。
若这种念头还在,就算她去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