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扶光
这时,清风低声道了句,“殿下,戚二姑娘也来了。”
戚婵摘下幂篱,没有了白纱遮挡,她往床榻前又走了几步,倒是更好看清李玄瑾的面容,他脸色苍白,面带倦容,看来这几日的确是生病了。
李玄瑾看见戚婵,明显一怔,立马坐直了身体, “阿婵,你怎么来了?”
戚婵听了这话,眉头稍拧,“你若是不高兴我来,我可以现在就走。”话落下,她转过身,去拿搁在桌子上的幂篱。
李玄瑾赶紧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完了,他就要从床上起身。
他说这话时,戚婵的手刚好碰到桌子上的幂笠,他话说完了,戚婵的手指还是落在上面,没有动一下。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李玄瑾的一声闷哼。
她忽地转过头,就见李玄瑾佝偻着腰,头冒细汗,手按着胸下某处。
她快步走到他床头,语气似下意识带了几分关心,“你身体怎么样了?”
啃噬的疼痛是骤然来袭,但也突然离退,李玄瑾直起身体,冲戚婵摇头,“我……没事。”
戚婵看着李玄瑾的表情,他嘴唇泛着一点乌色,不像是因为生病,戚婵安静了片刻,问:“你这次病,是因为体内的余毒吗。”
被戚婵的杏眸盯着,李玄瑾垂下头,应了声是。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大半年才有这么一次,不碍事的。”
戚婵眼神在他身上落了好久,她抿了抿唇,搬了张凳子在他跟前坐下,“你上次说的解药找的怎么样了?”
“正在找。”
戚婵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直勾勾地盯着李玄瑾,李玄瑾安静须臾,说,“大海捞针,只能赌运气。”
戚婵又别过头,似乎并不是很关心李玄瑾。就在这时,清风端着一碗药进来了,刚刚他正意图去端药的时候,就看到了从李玄瑾房间出来的清玉,唠叨了两句,便知道戚二姑娘来皇子府了,所以见戚婵此刻坐在了他家殿下床头,清风一点都不惊讶,还友好地冲戚婵笑了笑,这才将红木托盘往李玄瑾面前凑了凑,“殿下,药来了。”
李玄瑾唔了一声,正准备伸手去接,戚婵先他一步端起了药碗,并对清风说,“我来吧。”
清风看了他家殿下眼,见他没有表达拒绝,这才赶紧拿着托盘退了回去。
白玉碗里还冒着腾腾热意,戚婵拿起药勺轻轻地搅了几圈,等没有热气从里面冒出来,估计不烫嘴了,她直接把整个碗递给李玄瑾。
李玄瑾看了看她。
戚婵把药碗又往前递了点,“一口喝下去,没那么苦,我都是这么喝药的。”她语气说不出不关心,但也说不出关心。
李玄瑾伸手接过药碗,一口灌了下去。戚婵刚刚接过药碗时,便能闻到那股苦涩得像放了好几个黄连的药汁,她自己是不怕喝药的,也不怕苦,但若是喝了这么苦的药,脸色会不由自主地扭曲。她看李玄瑾,李玄瑾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这让戚婵忍不住道了声佩服。
她一边接过空药碗,一边往周围看了眼,果然也没有蜜饯之类的东西。
戚婵把空要碗放到一边,说了几句话,便又起身道:“我是借口买衣裳出府的,今日还要回去,我走了,你好好养病。”说话时,她站起身,但才起了一半,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握住她的手腕。
戚婵垂眸,看向李玄瑾。
李玄瑾动了动唇,又松开戚婵的手腕,只叮嘱清风:“清风,送戚二姑娘回去。”
戚婵听罢,脸色当着李玄瑾的面沉了沉,转过身便离开了。
李玄瑾的手指往戚婵的方向动了动,这个时候,熟悉的疼痛再次来袭,他咬住了唇,目光望着戚婵离开的方向。
清风送戚婵出了皇子府,等她和杏棠在府外回合后才回了立风院。
他开心地对李玄瑾道,“殿下,戚二姑娘知道你病了,也顾不得和你置气,看来,她很是在乎你的。”
李玄瑾听了这话,脸色却没有变好,他看了清风一眼,忽又垂下头。
“殿下,怎么了?”清风茫然地问。他怎么觉得他说了这话后殿下心情更不快了。
李玄瑾目光瞥过戚婵刚刚坐过的凳子,忽然说:“若是我有一天真的走了,她会很难过吧?”
清风立刻瞪圆了眼睛,呸呸两声,“殿下定能痊愈的。”
李玄瑾靠着床头,微微闭上眼。半晌后,他又立刻地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坚定,他应该对未来有信心的,他的身体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并不短了。思及此,想起刚才他因为心情晦涩,直接让戚婵离开了,李玄瑾忽然感到了后悔。
***
戚婵离开了皇子府,她心里难得有些迟疑,但既然她赌的是李玄瑾会好,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犹豫,所以戚婵的迟疑很快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李玄瑾身体的担忧。
但这股担忧很快也就压下去了,还有好几年呢,最起码在梦一样的上辈子李玄瑾可是安稳到了登基,所以极有可能是痊愈了。戚婵的心稍微稳了些。
戚婵收回眼神,就见杏棠一个劲儿地往后头瞥,她跟着她的方向看了看,杏棠目光落在就一家张记绸缎庄上,那绸缎装门脸不大,热闹的长街上,并不起眼,戚婵的眼神却微微变就变。
她偏头看着杏棠,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杏棠陡然回过头,连忙说,“没,没什么。”
戚婵不相信地盯着她。
杏棠垂下头,然后又抬头,小声说,“我表哥在前面那家绸缎庄做工。”她指了指她刚才看的那家张记绸缎庄。
戚婵抿了抿唇,“你二姨家的表哥?胡康?”戚婵听她讲过她姨母和表哥,知道她表哥的名字。
“嗯嗯,就是他。”
戚婵在原站了片刻,向张记绸缎庄看去,“那我们去看看。”说完了,戚婵转身往那家绸缎庄走去。
杏棠一愣,赶紧跟上去。
张记绸缎庄两间门脸合二为一,只看门脸简单大气,戚婵抬脚进去,入眼的是柜台,柜台也收拾的整齐干净,上面摆放了些样布,罗列有致。
胡康见有人进来了,略黑的脸上堆起一个笑,“这位……”他看人先看衣,毕竟是做布料生意,看了顾客的衣裳面料,才好给人家推荐布料,不过看见戚婵身上精致柔软的衣裳,他心里感慨了两声,觉得这单生意大概率做不成了。来他做工的这家绸缎庄买布料的,多是小富之家,这位姑娘身上穿的衣裳,他们家店可没有这么贵重的布料。
但来者是客,但说不准有这个运气呢。胡康抬头,目光落在戚婵脸上,这一看愣了下,倒不是因为见色心起,而是一个正常人看见一个过分美丽的女郎,下意识有的反应。且胡康就楞了一瞬,便收回心神,“这位女郎,你……”
话说到一半他又卡住了,因为他瞧见了晚两步从门口进来的姑娘,他一看见她,两只眼睛控制不住地冒出几分激动和欣喜,若不是有外人在,就要朝她冲过去了。
杏棠看了胡康一眼,伸手拽了拽戚婵的衣袖,“姑娘,这儿没你喜欢的布料。”
“姑娘?”胡康微怔,他知道杏棠在威远侯府当丫鬟。
戚婵见他看过来,笑了下,“你是杏棠的表兄吧?”
胡康赶紧说,“正是小的。”
杏棠在旁边解释了句,“表哥,这就是我家姑娘。”
胡康行了个大礼,略顿,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早就听阿棠说过二姑娘温柔美丽,我还一直担心她安我们的心,撒谎骗我们,如今有幸得见二姑娘,小的觉得以前的想法真是玷污了二姑娘。”
这话说的有些拍马屁之嫌,但眼神特别真,不觉得在敷衍她,想来的确曾怕她是个折磨丫鬟的主子。
戚婵定定地打量了胡康几眼,扭过头问杏棠,“你想要和你表哥说几句话吗?”
杏棠侧眸瞥了下胡康,对上胡康看过来的眼,她扭捏地绞住衣摆,“有点想。”
胡康听到她说的这么直白,不由扭头去看戚婵,却见戚婵极和善地对自家小表妹道,“那你和你表哥说会儿话吧,我去看看布料。”
胡康眼睛多尖啊,闻言立刻给旁边的小厮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赶紧带这位姑娘去里面看看布料。
张记绸缎庄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毕竟两个畅阔的门脸呢,戚婵沿着放布料的架子走了一圈,随意选了两匹,然后就放轻了脚步声。杏棠和她表哥的说话声压的很低,她听不见两个人说了什么。她在里头多逛了两圈,才走向柜台。
“二姑娘。”胡康先注意到她。
戚婵颔首,就见杏棠的脸红扑扑的,显然很是欢喜。示意小厮把她选的布匹算账,算完账,杏棠接过布匹,又看了看胡康,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绸缎庄。
两人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戚婵直接带着杏棠上了马车,回程的路上,许是戚婵的目光太过明显,杏棠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叫了声姑娘。
戚婵看着她亮晶晶的眼,一手靠在车厢里的小桌子上,问,“杏棠,你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起她表哥,杏棠眼睛闪闪的,想也不想便说,“上进,有趣,孝顺,聪明,厉害,……”
说了一半,就见她姑娘眼底的笑越来越浓,杏棠突然住了口,往后坐了坐。
“继续说呀。”戚婵笑着说。
杏棠跺了跺脚,“姑娘。”
戚婵目光不错过杏棠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俄顷,她语气有种复杂意味,“看来你真很喜欢你表哥。”
杏棠小脸一红,赶紧摆手,“我,我没有。”
戚婵唔了一声,“我说的是妹妹对兄长的喜欢。”
杏棠微微一怔,红着脸瞪圆眼睛看着戚婵,戚婵见状,身体拉直了,语速放缓,“杏棠,你这个样子……是真喜欢你表哥,嗯,女子对男子的喜欢。”
“姑娘!”
“没事,你也不小了,可以嫁人了。”
杏棠连忙说,“我不嫁人,我说过要一辈子陪着姑娘。”
戚婵听了这话,目光稍稍一凝,“真的?”她伸出手,握紧杏棠的手,语气似真似假,“我也不想你嫁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想你一辈子陪着我,但太自私了,现在既然你自己决定不嫁人了,那我就放心了。”
戚婵说到最后,语气严肃起来,而最后一句话落,还彻底松了口气,杏棠微微一怔,似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她有些焦灼,虽然不知道会为什么焦灼,因为她也记得她说过,会一辈子陪着姑娘,她也没想过嫁给表哥啊。但她又觉得不大对,说不出所以然,便眉目扭曲。
戚婵见她如此,忽然又松开了她的手,“逗你玩呢,还真吓到了?你表哥看起来很是可靠,你若真喜欢他,也是一桩好事。”
“姑娘。”杏棠愣愣抬起头。
戚婵笑了一笑,然后就没有逗杏棠说话了。她垂下眼,杏棠十岁时,抱着她说,她会一辈子不嫁人,永远永远陪着她,那时候,她是真心的。
她真心不想嫁人,一生只想陪着她。
可她,再一次食言了。
人心啊,果然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戚婵开始想李玄瑾,李玄瑾现在很喜欢她,但过个几年,会不会变心?
戚婵摇摇头,他变心也没关系。她要他的心,但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不只是他的心。
思及此,戚婵抿了抿唇,她今天没说她父亲的事,是因为见李玄瑾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突然心软了,不想再惹他心烦。不过他最后的表现的确令她失望,她还等着他留下她呢。
想到这儿,戚婵目露纠结,李玄瑾不会又会因为他身体愿意打退堂鼓吧。戚婵对李玄瑾的性子是有爱又恨的,她喜欢他的克制和隐忍,但有时候也讨厌他的隐忍和克制。
入了冬,戚婵的窗户没有再摆花盆,但是放了几盆用各色石头造型出来的盆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见一枝梅花从床缝里插了进来,戚婵下床穿了鞋去门口,她推开窗户,今日倒是没有下雪,窗外是橘红的朝霞。
戚婵推开窗,目光落到最里侧的那个石头景上,在下头摸了摸,果然摸出一封没有属名的信。
戚婵合上窗打开信封,这里面照旧是一张空白的纸,她拿着这张纸去炭盆上烤了烤,显示出工整清晰的字迹。
戚婵看完信,心神也定了下来。
李玄瑾是个隐忍克制压抑的性子,但就算是这样的人,遇到非常想得到他东西,便会披荆斩浪,破除万难。
以前对她的迟疑远离,的确有性格的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不够喜欢。
接下来几日,戚婵都能在窗头收到一份李玄瑾的信,不过两日后就没啥感觉了,因为李玄瑾不是很会表达感情的人,这么大的一张纸,他一般只会写两句话。
“渐愈,勿念。”
但有四个字总比四个字都没有要好,戚婵迟疑了下,没给他写回信,现在两个人还没和好呢。
而且她父亲那件事还没说。
就这样过了四日,戚婵夜里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人看着她,她忽地睁开眼,果不其然,坐在床头的就是李玄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