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扶光
借着摇晃的灯光,戚婵能瞧见他红润的面色,奕奕的眼神。他一身黑衣,肩背挺直,坐在她床头,目光冷冽中带着几分温和。
戚婵沉默了下,坐起身先问了句,“你身体好了?”
李玄瑾嗯了声,戚婵刚刚睡醒,面带晕红,见他说了这句话,她低下头,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阿婵,前些日子我许久没来你这儿,你派人打听我的消息。”李玄瑾说到一半,忽然卡住了壳,戚婵抬眸看向他,李玄瑾清了清嗓子,嗓音低沉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很开心。”
戚婵淡淡地哦了一声,又别过脸去。
安静半天,李玄瑾主动小声问,“阿婵,我们是不是能和好了?”
戚婵扭过头看他一眼,没说是还是不是,“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呢。”
“什么事?”
房间的火盆放的太多,空气干燥,戚婵用舌尖润了润唇,“我爹前些日子找我说了些话。”她把她威远侯不想让她嫁给皇子的那番话告诉给了李玄瑾。
李玄瑾表情微微一变,他眼神有些忐忑,“你怎么想?”他虽然能确定戚婵很喜欢她,但威远侯担心得不无道理,而若是只是戚婵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她可以随心,但若是牵扯到侯府,李玄瑾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
戚婵黛眉轻皱,“我想先知道你怎么想?”
李玄瑾凝神想了片刻,脸色愈发复杂,“你父亲担忧的很有道理。”李玄瑾竭力站在威远侯的位置上思考问题,“侯府其实不必在追求从龙之功了,也能富贵荣耀,反而若是身入其中,只要一行差踏错,就会……”
李玄瑾越说着,就发现戚婵的眼神越来越暗,到了最后,她双手攥紧了被褥,指节泛白。
“阿婵?”
“你很会为威远侯府着想啊。”戚婵面无表情,“所以我们不和好了,一刀两断了,对吗?”
第58章 她的心(一) 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 想到这四个字李玄瑾脏腑突然抽疼,他想都不想便对戚婵道:“我没有这样想。”
他语气又急又快,戚婵面色和缓了些。毕竟她爹不要她嫁, 她也能想出许多办法。
但这个时候,李玄瑾对上她的眼, 突然又说,“但我希望你想清楚些。”
戚婵愣住了。
李玄瑾搁在心头的巨石却骤然松下, 因为他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他用力抿了抿唇, 望着戚婵,“阿婵, 前些日子宰林说。”他语速放的很慢, 竭力让戚婵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我体内余毒尽消的把握只有三四成。”
戚婵眼神有片刻凝滞,“三四成?”这把握不高。
李玄瑾点了点头,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有些晦暗难明,过了片刻, 他又说:“除此之外,我身上还有一些别的危险,和我在一起,并不安全。”
夜风敲打木制窗牖,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来。
听了李玄瑾的话,戚婵声音微微抬高,她盯着李玄瑾道:“李玄瑾,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让她打退堂鼓吗?原来李玄瑾进步了,以前是他自己打退堂鼓, 现在变成让她打了。
李玄瑾就坐在戚婵的床榻边,戚婵坐在床上,两个身体相距不过两个巴掌长,李玄瑾能清楚地看见戚婵脸上的愠怒,但李玄的心情却很是开心。他知道,她是不想放弃他的。
他轻笑了一声,“我………都相信。”李玄瑾极少笑,他脸上的线条虽然流畅深邃,但他五官是工笔精心描绘出来的秀山俊岭,只平日面上的冷淡让他不可攀折,如今一笑,就像千山万野的冰雪全都消融,露出秀而雅的真容来。
戚婵别过头,但这时李玄瑾却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戚婵闻言,眼睛不由瞪大了,他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阿婵,你必须得想一想,想一想和我在一起后可能不好的结果,比如我……”他停下了,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剩下的话他不说戚婵也知道。
戚婵冷嗤一声:“多谢你为我着想。”
李玄瑾知道戚婵生气了,但也没有改口,虽然他心底其实也不想说这番话。但他看着戚婵,她现在才多大,不过十七岁的小姑娘而已,她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成熟可靠,做事妥帖,但真的成熟稳重就不会追求他,不会在当初他拿着匕首抵着她时还笑吟吟地往前冲。戚婵骨子里是大胆放肆的,他没见过几个胆子比她还大的人。
这样的人做起事来很容易赌,很容易顾前不顾后。
她能凭一腔爱意走下去,但阿婵想过结果没?她能不想,他不能不替她想想。一时的欢愉固然是快乐的,但若是这代价惨痛,她能接受吗?
李玄瑾心中心绪飞涌,戚婵见他不语,脸色越来越沉。李玄瑾察觉了,但他不是巧舌之人,何况这样的情况他能说什么?鼓励她什么都别想,陪着他就行了,这番话不能说,那若是说别的戚婵肯定会更不开心的。
想着,就听见戚婵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遇见你算我栽了。”
戚婵深吸一口气,“你要让我想多久?”
李玄瑾神色明显怔了怔,他很快醒悟过来,眼神紧紧地锁住戚婵,似要看清她说的想一想是敷衍他还是真心的。
戚婵看懂了李玄瑾的意思,她不带任何情绪说,“真心的。”
“你说的对,我的确应该好好想一想。”罢了,让她想主动权是在她身上。
李玄瑾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说,“一个月。”
这时间不短,但也不长,戚婵可以接受,她嗯了声。
“不过。”李玄瑾忽然又开口了,他一字一词说,“阿婵,你一定得想清楚了。”
话落下,戚婵盯着他,心里却涌出股怪异之感,她不由多看了看李玄瑾,昏暗的烛火下,李玄瑾轮廓硬朗而精致,眉目冷冽而平和,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戚婵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难不成是她多想了?
“我知道了。”戚婵说。
李玄瑾听罢,他垂下头,浓翘的眼睫遮住了他漆黑的眼神。他在戚婵的房间里留了半个时辰,这才转身回了五皇子府。
因为想清楚了一件事,他回到府里也没睡觉,而是在自己书房角落的箱子里找了一番,最后把一个有些陈旧的拇指粗细的铁链子找了出来,这个铁链子很长,约莫有四五米,一端是个细小的圆环,圆环能够打开合拢,一看就知道是用来锁东西的。
李玄瑾盯着这根铁链子看了很久,直到天明。
清风有些不明白这根铁链子有什么不同,但清玉是清楚的,他掌管的是五皇子府的内务,没来五皇子府前是五皇子身边的小太监。
见清风站在廊下疑惑,他解释道:“殿下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黑鹰,这根链子是栓黑鹰的,他很喜欢那只鹰。”
“那鹰呢?”清风问。
清玉叹口气,“那只鹰不到一年就死了。”
“一年就死了?”这对于黑鹰的寿命来说太短了。
清玉点点头,“这只黑鹰是南方来的,适应不了京城的气候,殿下……很后悔,他觉得就算他喜欢那只黑鹰,他也应该放了它的,这样它还能在别的地方翱翔天空。”
这的确是殿下能做的出来的事,该狠的时候不会仁义之心,但像这种不仁义也不会出问题的时候,殿下是会考虑别人的。清风叹一声,“殿下是个心善的人。”
他站在廊下,往书房看了眼,李玄瑾的目光像是落在了细铁链上,又不像是,“殿下是在追念那只鹰吗?”
清风迟疑道,“我也不知道。”殿下好多年都没想起那只黑鹰了,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突然把这个铁链找出来。
这时清风看了天色,发现已经寅正过了,他赶紧道:“我去叫殿下,该去官署了。”今日不需要上朝,但得去吏部官署。
清风进了书房,提醒了李玄瑾一句该洗漱用膳,去吏部了。
李玄瑾闻言,朝门外看了眼,乌黑已经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白中泛蓝的光。
天亮了。
他将桌子上的铁链子合成一团,拿起来,放进了墙角的柜子里。
清风看着李玄瑾的动作,在他合上柜子的那瞬,他走到李玄瑾的背后,低声安慰,“殿下,以后再遇到喜欢的鹰,他若是只有在南方才能好好活着,我们把它放了就好,过去的就过去吧。”
柜子合上,发出啪一声脆响,李玄瑾站在墙角扭过头,“放了?”
清风赶紧点头,“是啊是啊。”
李玄瑾看了看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的带着点别样的意味,“我想过放了她,可若是它知道留在我身边不适合,依然要留在我身边呢?”
清风茫然地摸了摸脑袋,有些不明白李玄瑾的意思。
李玄瑾往门外看去,“我可以为了她好,但我的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殿下,你说什么啊?”清风越发不懂了。
李玄瑾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我把选择权给她了。”
清风:“………”就是不懂。
李玄瑾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窄袖黑衣,吩咐他,“去拿官服。”
清风脸上露出个笑:“属下这就去。”这句话总算懂了。
***
李玄瑾走后,戚婵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她披上衣服起身,还有几日就到年关了,今日放了晴,橘红带金的光洒在红瓦上,端的会是皓日当空的好天气。
戚婵想起李玄瑾说的话,她站在窗前认真地想了半天,让她想,她难不成一个月之后还告诉他桥归桥路归路吗?未来的路她都想到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李玄瑾很快就出事了。
第59章 他的心 腊月二十一,是景和帝的寿辰……
腊月二十一, 是景和帝的寿辰,帝王的寿辰也不是年年都要开宫宴,比如今年, 就不曾大肆操办。
不开宫宴,戚婵等人是不需要进宫的, 但是,就算她不需要进宫, 几位皇子殿下肯定要进宫为陛下贺寿的。
既然贺寿, 就要备寿礼, 问题就出现在了寿礼上,李玄瑾呈给陛下的寿礼是一方山河日月屏风, 但屏风上却被人抹了迷罗草, 这种香料味道不显,对常人也无害处,但陛下年迈体弱,日常所用之药里恰好有一味和迷罗香相冲的药材。
当日,他命人将屏风摆在寝宫里, 第二日,身体就中了毒,太医仔细一查,才发现问题出在屏风上。
庆幸的是迷罗香虽会让陛下中毒,但不是什么利毒,且处理即使,陛下修养几日, 就能无大碍了。
然而,不管李玄瑾是粗心大意还是被人陷害,他的寿礼让陛下身体中了毒, 是不能更改的事实,景和帝令五殿下闭门思过。
戚婵松了口气,这处罚不算太重。除此之外,今年陛下的寿辰上还出了一件事,那就是三皇子明王为陛下准备的寿礼是一份治理宁洲水患的折子。
陛下的几位皇子中,明王殿下是最透明的,他幼年时身体康健,聪明活泼,但八岁时生了场大病,这场病坏了他的身子,从那之后,时常需要卧床修养。
这两年他身体好了些,但从不干涉政事,闲暇时,便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宁洲水患一直都是历朝皇帝的心头病,宁洲沃野千里,水土肥沃,但却成不了鱼米之乡,就因宁洲地势低平,每逢雨年,总容易河水暴涨,堤坝决堤,老百姓一年辛苦化为虚有。景和帝时常派人治理宁洲水患,但因地势限制,见效颇微。
而明王治理水患的折子,却提出了个前所未有的神来之举,若是按照此举施行,宁洲水患应该可解。
戚婵得到这些消息后,站在窗前神色平静,上辈子的事她不能全部记得,李玄瑾送给陛下的屏风有没有出事她不知道,但明王这件事倒是和她记忆里一样,她松了口气。
戚标想了想,让阿萍去打听下李玄瑾的消息,第二天早上戚婵起床,阿萍小声道,“五殿下闭门思过,周围戒备森严,奴婢不敢轻易潜入。”
也就心腹知道她以前是五殿下的人,但现在五皇子府的侍卫是从前的三倍,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她,万一被捉住了,她难以解释。
戚婵嗯了声,并未多说什么。
她等了两天,果然在窗台的石头景下收到了一封来信,信是李玄瑾写的,比从前的四字内容要详细不少,虽然也就只是言简意赅的几句话,主要意思是他甚好,勿念。
戚婵烧了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