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妖妖
“没有。”季修睿低声说。
他迈步走到皇帝床边坐下,拿起小太监放在一旁的药碗,拿着调羹轻轻搅拌两下,舀起一勺送到皇帝嘴边。
皇帝没想到他会亲自给自己喂药,心中意外的同时感到欣慰。
刚刚那阵不安应该是他多想了,睿儿还是几个孩子里最孝顺的好孩子。
皇帝吃了药,暗自打量季修睿的神色。
季修睿垂着眼,并没有与皇帝对视,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药碗,又给皇帝喂了一勺。
皇帝看儿子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琢磨昨晚他将教坊司的人送过去,肯定会让唐晓慕生气。
唐家的丫头胆子大,没准还给睿儿脸色看了,儿子心里不舒服,或许怪他多管闲事。
如今季修睿大权在握,皇帝生死不过他一念之间,皇帝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儿子,语重心长道:“睿儿,朕也是为你好。你们成婚这么久,她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你看看你两个哥哥,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你将来要继承皇位,若是没有子嗣,皇位传与谁?”
唐晓慕没怀孕纯粹是因为他们先前没同房,季修睿不想在这上面跟皇帝浪费口舌,淡淡道:“我院中之事,不必父皇关心。”
虽然平素季修睿说话便是这般,但皇帝今日明显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几分冷意。
皇帝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顺着季修睿:“好,朕往后不管这事。”
季修睿垂眼又给他喂了一勺药。
皇帝感叹道:“还是睿儿贴心,刚刚那个小太监太不像话,连药也喂不像。”
季修睿沉默不语。
皇帝几次开口都没能让季修睿接茬,心中压下去的那股不安再次涌出,试探性地问:“睿儿,你这会儿入宫,真的没事吗?”
季修睿喂药的动作顿了片刻,垂眼道:“有。”
能让他这会儿进宫面圣的肯定是大事,皇帝对自己还能发挥作用很高兴:“你说。”
季修睿唇色发白,好一会儿才哑声问:“母妃是自愿跟您的吗?”
皇帝惊愕。
睿儿怎么会问这个?
当年的过往在皇帝脑海中飞速闪过,他斩钉截铁道:“她当然是自愿的!”
季修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继续给皇帝喂药:“我派人去了趟海宁,找到了母妃的舅舅一家。”
皇帝错愕。
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谢漾舅舅一家不可能知道真相。
“你派人去找他们干什么?是谁对你说那些混账话?朕与你母妃夫妻恩爱,她怎么会不是自愿的?”皇帝说到这里甚至有些恼火,像极了有人在冤枉他。
季修睿将盛有药汁的汤匙送到皇帝唇边,皇帝没吃。
季修睿收回手,默了片刻,低声道:“母妃亲口说的。”
皇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她……她真的这么说?”
季修睿的声音毫无感情:“元庆三十二年中秋,您将她掳走……”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他,咬牙道,“你母妃平素便有些疯癫,她的话不能信!”
“若她是自愿,为何从未有母族出现?”季修睿问。
“她一介孤女,父母双亡,亲戚又各个都是白眼狼,你母妃不愿见这些人,自然就没了母族。”皇帝试图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夺过去,“睿儿,你母妃没有母族帮衬不要紧,朕一样疼你们母子。如今你已是镇国太子,你母妃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季修睿却觉得以谢贵妃的性子,若知道他在她死后顺利登基,怕是会气得化作厉鬼。
季修睿没让皇帝转移话题,又给他喂了药,声音毫无波澜地问:“这些年母妃一直都恨我,您知道为什么吗?”
皇帝疑惑:“她怎么可能恨你呢?她为了生下你,身子亏空以至于后来无法再有身孕。她曾亲口跟朕说过,你就是她的一切。”
皇帝面容真挚,不似作伪。
季修睿却只觉得荒谬。
当着皇帝的面,谢贵妃的确从未对他表露出半分恨意,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我是她被你强-暴的证据。”季修睿缓缓道。
“一派胡言!”皇帝脸色铁青,瞪大了眼睛剜季修睿,“睿儿,你一向孝顺,怎么能说出这种混账话?到底是哪个混账胡说八道?挑拨我们父子关系!”
他不信是谢贵妃说的,倘若真是她,上元节后季修睿一掌权就会跟他清算此事。
一定是这几日才发生的变故,导致季修睿连夜进宫找他对质。
季修睿并不回答皇帝,继续说:“母妃舅舅姓郑,郑家对她很好,甚至一度想将自家酒楼交与她打理。但你强-抢她回京,郑家直至现在都还在寻找她的踪迹。”
皇帝当年派人去查过郑家,甚至动过灭口的心思。但最后看在他们一家对谢贵妃还不错的份上,皇帝放过了他们。
反正天南地北的住着,郑家几口人就是死绝了都不可能知道谢贵妃成了他的人。
季修睿说出郑家,皇帝的心便凉了,忍不住怀疑难道真是谢贵妃告诉他的?
但思想来去,皇帝还是不想得罪季修睿,缓和了语气说:“睿儿,朕与你母妃的性子你清楚,你觉得我们俩谁会说谎?朕与你母妃相识时便已经是亲王,她一介孤女,怎么会不肯跟朕?朕没必要强抢。”
“因为她想当正妻,而您当时已有正妻。”季修睿一语中的,皇帝骇然。
直到这个时候,皇帝终于想起刚刚被喊走的石忠,惊呼道:“你把石忠喊去问这些是不是?”
“是。”季修睿爽快承认。
皇帝恼恨:“这狗奴才!朕当初就该杀了他!不然哪有他今日嚼舌根的份!”
愤怒到极点后,季修睿反而出奇的冷静。他甚至还记得给皇帝喂药:“铁证如山,父皇,您认了吧。”
皇帝听着他平缓的语气,心底涌出一股凉意。
他想起宫变那晚皇后说谢贵妃早就给他下过毒。
先前皇帝一直以为是皇后为了折辱他,故意编造这事。
可如果谢贵妃真的恨毒了他,未免做不出这种事。
他认识谢贵妃时,她便是心比天高的女子。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曾反抗、也曾咒骂,但慢慢的她发现自己逃不出去,而他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后,她便服软了。
皇帝一直以为她是想通了。
毕竟如意郎君哪那么好找,即使嫁个寒门学子做正妻,谢漾还得为每日三餐愁苦。
不如做他的宠妾,衣食不愁,就是宫中的赏赐,他也都先紧着谢漾。
更别提他登基之后谢漾被封贵妃,虽然名义上位分比皇后矮一截,但盛宠之下,就是皇后见了她都得退让三分。
皇帝一直以为谢漾后来想通后是真心跟他的。
可她竟然一直都恨他?
还恨他们的儿子?
皇帝不可思议地望着季修睿。
裴霜为了折磨皇帝,开的药又苦又多,一大碗药才喝了一点点。
季修睿哪怕在等皇帝的答案,还是不忘给他喂药。
他机械地做着这件事,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下不断翻滚的心绪。
皇帝刚刚还觉得他孝顺,此刻想起谢贵妃下毒一事,却对季修睿的举动汗毛林立。
他和季修睿中的是同一种毒,现在季修睿痊愈、他却缠绵病榻,裴霜说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且中毒方式与季修睿不同,才会这样。
先前皇帝也怀疑过这个说法,但裴霜是魏王带来的,魏王这孩子没有坏心,也不与季修睿勾结,没必要故意帮着季修睿害他。
加上先前多位太医和大夫都束手无策,皇帝只能听信裴霜所言。
可……
若是季修睿故意不让他好起来呢?
察觉到送到唇边的汤匙,皇帝紧紧闭上嘴,含糊道:“朕不喝。”
季修睿收回汤匙。
皇帝咬牙问:“宫变那晚,那贱人曾与朕说你母妃给朕下过毒,你可知道这事?”
他抱着一丁点希望,只要季修睿说没有,他就信。
季修睿神色平静道:“知道。”
皇帝惊恐地瞪大眼睛,厉声质问:“她真的想我死?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密谋的?”
季修睿沉默片刻,放下汤匙道:“父皇,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告诉我强-抢之事,我告诉你下-毒真相。”
皇帝狠狠瞪他。
他怎么可能自揭短处?
可一想到自己那么宠谢漾,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她却想要自己死,皇帝又实在是不甘心。
季修睿此番深夜进宫寻他,还找了石忠问话,可见是铁了心要处理这事。
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哪怕他抵死不认,最后也不过是同样下场。
皇帝想了又想,同意了他的提议:“好。”
“你先说。”季修睿道。
皇帝拧眉,知道季修睿这是在看他的诚意。
倘若他再说谎,那季修睿也不会跟他说实话。
相反,他已落得这般田地,季修睿没必要恶意欺骗他。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年他身体还好的时候,哪轮得到这些逆子爬到他头上耀武扬威!
皇帝不满地剜了眼季修睿,呼吸粗重地缓了口气,冷冷道:“你如果非觉得是朕强-抢,那就是吧。”
季修睿忍住自己想捏碎手中药碗的冲动。
他希望皇帝说实话的同时,更希望那是一个误会。
许久之后,季修睿问:“您承认了?”声音比他想象中的平静,但紧绷着的神色出卖了季修睿真实的心绪。
皇帝皱着眉头闭上眼,没有否认,自顾自道:“除了这件事,朕这些年够对得起她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别说是皇后,就连太后宫中都比不上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竟敢朕下毒?”
季修睿再三确认都没能否定掉这个恶心的真相,黑冷的眸中没有一丝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