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就像他一样。
从未有人拿正眼看过他,万般荣耀俱是睿德太子的。父皇为了睿德太子殚尽心力,三岁请名师开蒙、六岁与余氏一族定亲、八岁入朝听政。
那种光辉,于睿德太子犹如探囊取物,于他却求而不得。所以他不得不精心谋划,终是抢了睿德太子的一切。
他夺了他的位、又与他一样迎娶了余家的女儿。
但却只是个庶女。
日子越久,他越觉得这就像一重嘲讽。明晃晃地告诉他,便是夺了这一切,他也还是比兄长矮了一头。
皇帝怒火中烧,蓦然抬手,一把抓住皇后的发髻。
皇后惨叫出声,拼力挣扎:“放开我!”却被蛮横地拖向茶榻,狠狠推在床上。
她挣着要起来,反抗却激得皇帝怒火更盛,一拳迎面打下。
“皇……”一窗之隔,温疏眉刚开口,被孙旭一把捂住口鼻。
孙旭拽着她退远几步才敢压音开口:“姑娘别犯傻。这样的事日日都有,姑娘去强出头,出了给自己招惹麻烦,别无他用。”
日日都有……
温疏眉倒吸凉气,惊恐抬头。
她突然明白谢无为何要她给皇后备创伤药了。
“快走吧。”孙旭拉着她,就近跃出栖凤宫侧边的宫墙。谢无已等在墙外,闻得声响,转头便看见了她苍白的小脸。
他大抵猜出殿内出了什么事,无声一喟:“吓着了?”
何止是吓着,温疏眉腿上都打了软,孙旭一松手她便险些摔着,被谢无一把扶住。
“没事吧?”他轻轻皱眉,声音温和。
“没事……”她摇头,呼吸不稳,“我想走一走……缓一缓。”
“好。”他点头,挥退了孙旭。想了想,问她,“宫宴时辰尚早,带你看梅花去?”
“好……”温疏眉先应了声,才从惶恐中抽回神,意识他在问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他,正迎上他的眼睛,毫无波澜的黑眸之下隐隐藏着几许怜惜的意味。
她忽而想起皇后那句“谢督主这个人,面冷心热”,心绪便滞了滞,心底生出一点莫名的悸动来。
一直以来,她自是知道他在宠她的。他带她回家,带她去许家祖坟出气,还为她发落了明娟,被她吐了一身也未曾恼过。
可她只当那是他对她正有兴致。
兴致过后,他便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虽是能取她性命的魔王。
皇后的话,让她第一次滋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她盯着他想,他会不会原本也没有那么可怕?会不会原本也没有……那么爱草菅人命?
他甚至愿意帮助不为皇帝所喜的皇后。
她没能想出答案,因为他被她盯得好笑,手指敲在她额头上:“有话就说,看什么看。”
她眨眨眼,低下头去。
很快又抬起来,明眸望着他,壮起胆量,提了个要求:“今日除夕,我要编压岁钱串给梅儿,督主帮我好不好?”
压岁钱串?
谢无眼睛一转:“我也要。”
第25章 赏梅
温疏眉抬眸瞪过去。
这是她头一回这样瞪他。从前要么是下意识的, 稍稍一触便赶忙避开;要么就只敢背后偷偷瞪,不让他察觉。
这次她大着胆子,明眸清清亮亮地迸出恼火来。
谢无目光微凝, 又笑:“我不会啊。”
他说着揽住她, 沿宫道向南走去。走出不远, 正碰上两列宫女经过, 不知是去何处送过年的赏赐,见到谢无都摒了息,退到一旁垂首不敢言。
如此从栖凤宫到梅园, 一路都是这个样子的。温疏眉被他圈在怀里, 一时觉得探上一探他的心思也无妨, 一时又因宫人们满目的诚惶诚恐而觉得那样想委实幼稚。
待得入了梅园, 她又见连在园中赏花的妃嫔们都忙不迭地垂首退了出去。心下愈发复杂, 视线不经意地划到他面上, 他浑不在意地一笑:“看什么?走了正好, 清净。”
言毕, 他带她进了凉亭。凉亭地势高些, 满院腊梅尽可落入眼中。浅淡香气萦绕四方, 谢无不知缘何忽而起了兴, 目光四下一睃, 招手叫了个宦侍来:“挑些开得好的,折下来,送去我府里。”
那宦侍脸色都没变一下,应了声“诺”。温疏眉却是一惊,急道:“我记得府里也有腊梅的。”
“开得不如宫里好啊。”谢无轻轻啧声, “再说,是拿来窨茶, 为何折自家的?”
这人……
温疏眉不知该摆出何样的神情。
皇宫里的花,旁人轻易不敢动。他竟要这样折回去,只为省一省自己家里的。
他还饶有兴味地跟她说:“腊梅茶,很香的。”
她别开视线不做理会,这般眸光一转,恰睃见有个婢子模样的人正疾步行来,瞧着却不是宫女。
行至凉亭外,那人福了福,低着眼帘,声线平淡:“奴婢是楚家大小姐身边的。我家小姐方才遥望见温姑娘,想请姑娘过去一叙。”
不愧是楚家的人,见了谢无也不慌。
温疏眉迟疑着去看他的神色,他眉心微跳,轻嗤一声:“去吧。一会儿直接宴席上见。”
这副样子看起来并无不快,她也确想见楚一弦,便朝他福一福身,出了凉亭,随那婢子走了。
谢无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信手从探进凉亭的花枝上撤下两朵梅,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指尖捻碎,觉得扫兴。
跟着,又有人进了梅园来。
那人一袭飞鱼服,进了梅园,抬头一望,就朝凉亭走来。谢无眼眸微眯,心下直道“更扫兴的来了”。待他走近,便一声冷笑:“近来锦衣卫的差事办成那样,指挥使大人还有闲心来赏梅?”
陈辛好似没听见他的讥讽,步入凉亭,落座便问:“刚才过去的那个,是温家姑娘?”
“你管呢。”
“你还真把她当个宠妾了?”陈辛抱臂,一条腿翘在红漆木栏上,后背靠着漆柱,“我可听说温衡近来费尽了心思要回京来,文官学子为他说话的又从来不少,陛下亦有几分动摇。”
“他若回来。”陈辛的目光划在谢无身上,“哪怕只是给个闲职养着,从前的积威也足以让他在满朝文武间一呼百应。看见自己唯一的女儿落在你手里,他不活撕了你?”
“那个老东西。”谢无撇嘴,“打得过我啊?”
“谢无。”陈辛沉声,“我不是来与你斗嘴的。”
“我也没跟你斗嘴。”谢无微微转过头,银衣玉面,谁都不得不承认他着实生得俊秀。
陈辛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之前被他面容所惑,跑到他跟前一诉衷肠的几个小宫女。
——后来她们得知了他是谁,个个都被吓破了胆,趁不当值时跪去了西厂门外,磕头磕得汉白玉砖上全是血。
这张脸生在这么一个人身上,简直就是天意弄人。
陈辛打量着他:“怎么,温衡若硬跟你要人,你还能不放?”
“当然不放。”谢无蔑笑,“凭什么他要我就放?他算什么东西。”
“我看你是疯了。”陈辛揉起了额头,一下又一下,“为个姑娘招惹麻烦,值得么?”
谢无眼底微滞,锁着眉别开视线,凝在不远处一株殷红的腊梅上。
也是很巧,目光所及之处,只这一株腊梅是殷红的。旁边都是黄的白的,直衬得它最为耀眼。
小眉于他,便与这株腊梅差不多。
若是硬论好赖,黄的白的红的绿的都无太大分别。她虽生得美,他却也没有那样贪恋美色。
可她在最适合的时候撞进了他的眼。
只在那一瞬里,他就觉得周围百花都黯淡了,独这一株最好。他好似自此就中了蛊,任世间万事沉浮,他只想她一直盛开下去。
在他眼前盛开下去。
.
楚一弦与温疏眉沉默地走了一路,终是觉得宫道上不便说话,便索性先去了一会儿宫宴所用的含章殿,在偏厅坐下。
眼下时辰还早,偏厅无人,宫女进来上了些茶与茶点便退了出去,方便她们说话。
偏厅的门一阖,楚一弦便朝她扑过来,隔着一方茶桌,双手一齐拍住她的双肩。
温疏眉刚端起茶盏,险些泼出来,匆忙放下,惊问:“干什么!”
“阿眉,你老实告诉我。”楚一弦盯着她的眼睛,神情凝重,“你在谢府到底过得如何?”
“我……”
“你别怕!”楚一弦摆手,“今天我爹、我弟,也都进宫参宴。你若挨了欺负便告诉我,我在宴席上跟那混账拼了,他们便非要帮我不可!”
她说得气势汹汹,说罢美眸一转,口吻放软了几分:“而且我也探过我爹的口风了,他也是愿意帮忙的。你上次的担忧自有道理,可他也说了,凭着楚家的势,寻个人家将你嫁了总还是行的。圣上若是问罪,硬撑一撑也过得去。”
软磨硬泡,语重心长。温疏眉自听得出她想帮忙,但也听得出末一句话的底气不足。
“圣上若是问罪,硬撑一撑也过得去”。
这话说来轻巧。可当今圣上并非仁君,“撑一撑”岂有那么容易?
她怔怔地望一望楚一弦,衔起笑,摇了头:“你瞎担心什么。”
她再度端起茶盏,姿态轻松地抿了一口:“我过得很好,督主并不欺负我。上个月去宁州时带了我同去,让我在宁州的亲长家里住了些时日。哦,他还收养了个女儿,归在我膝下了。”
前面的话多少有些报喜不报忧的意味,楚一弦正要驳她,冷不丁地听到后一句,硬生生惊住:“你说啥?!”
“真的呀。”温疏眉羽睫轻眨,“有空带你见一见。嗯……咱们姐妹多年,该让她唤你作姨才是,你要备好见面礼给她。”
“不是……你等等……”楚一弦扶住了额头,有些懵。
她原以为自己是来给阿眉撑腰了,气势如虹,已有了七成把握今日就要带她回楚府去;她还与弟弟楚一柱私下里通了气,刚从军不久的弟弟比她更血气方刚,拍着胸脯说姐你放心,温家的事就是咱家的事,谢无那混蛋若敢扣着人不放,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怎的现下还没到和谢无叫板的那一步,就听起了一家三口过日子的故事呢?
楚一弦缓了一缓,强自定住气,打量起了阿眉身上的穿戴。
她原就姿容i丽,在京中一干官宦千金里都算得出挑。目下身着一身桃红色织金袄裙,外面搭着白狐皮的披风,头上玉簪金簪搭配得宜,更显得面容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