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倘若谢无是骗我的,倘若过几天他真的死了。他死之后……我就在家修行,一辈子不嫁了,行么?”
“阿眉……”温衡看着她,轻吸冷气。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心里自然希望她过得幸福,自然想劝她。
但看看她的神色,他一个字都劝不出了。在他到京城之前,他曾想象过她过得不好的样子,回来却没见着。可眼前她的模样,却和他当时所想的很像。
虚弱、疲惫、痛苦又麻木。这让他前所未有地信了她的话,信谢无真的待她不错,否则她不会为谢无担心成这个样子。
心里矛盾几番,温衡终是咬牙点了头:“好。”
“那……”温疏眉顿了一顿,“那若他能活着出来,爹让我嫁给他,好不好?若他到时还有些钱,我们便出去置个宅子;若谢府被抄了,就让他……就让他住到咱们家里来。爹爹不喜欢他,我就不让他来烦爹爹,平日不见面就是了。”
这话听得温衡心酸。
温家素来关系和睦,他从未想过女儿会为了另一个人在他面前将话说得这样卑微小心。
他何时那样不通情理了?
无声地一喟,温衡道:“一家人没有不见面的道理,我们先把眼前的难关过去。等他出来把伤养好,让他好好的登门议亲。”
温疏眉面上一喜:“爹爹愿意?”
“你日子过得好,爹娘就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温衡说着,笑了笑,“去歇一歇吧,你先下禁不住这样折腾。”
温疏眉应了声“嗯”,屈膝福了福,便回了房去。
接下来的日子在沉寂中掺着心惊。
首先震惊满朝的便是翌日一早传回来的消息——西边的驻军,反了。
西部的边疆外素有游牧民族,还有数个小国,最为复杂,驻军便也最多,足有三十万人,占了举国近四成的兵力,突然而然的谋反让人措手不及。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打的竟是睿德太子的名号——他们说睿德太子有个遗孤尚在人世,是为先帝嫡长孙,乃皇室正统,非今上可比。
多滑稽啊,蓝砂教就曾号称手中有个睿德太子遗孤,前不久死了,眼下又冒出一个来。
然而这次的阵仗却非蓝砂教可比,三十万将士直指京城而来,途经各地,官员们又本也有许多对今上心怀不满,一时之间大军便势如破竹。
急奏传来花了七八日,叛军已然拿下数城了。
皇帝虽强定心神,看似从容地下旨调兵迎击,满朝文武却都已不太有底气。
温府里,温疏眉听闻这样的变故,不免叹气。
她自是希望皇位换人来坐的,尤其是当下这个情形,她巴不得皇帝在某一天突然得一场急病暴毙。
可起了战事,苦的总归是百姓。虽则传来的消息说大军只是直指京城,并不胡乱杀戮,战事一起也还是让人不安。
更让她烦不胜烦的则是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皇帝也还是没忘了她。
宫中先后又来了两次人,每一次都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问她想得怎么样了。
第一回 ,他们“顺便”告诉她说:“谢督主好似伤着了内里,一整日没吃东西。晨起喝了口粥——哎哟,也不知怎么回事,吐了好些血出来。”
第二回 ,他们直接拿白瓷盅装了一盅血来,奉到她的面前。
她见状自是心急如焚,匆匆地又去求见了孙源一回,想再去诏狱看看。可这回,孙源却摇了头:“陛下下了旨,不许你去看。我只能告诉你……死是姑且死不了的,你不必太害怕,但……”
孙源顿了顿:“我不知道他能撑到几时。”
温疏眉强撑着一口心气儿熬着,后宫之中亦是一片愁云惨雾。
皇后倒还好,皇帝不喜欢她,她无事便也不去面圣,蕊夫人近来却越发的心神不宁起来。
谢无在牢里的情形她大抵也知道。他越惨,她就越觉得自己失了盼头。
这种绝望让她时不时有古怪的念头冒出来,在心底跟她说,找个机会一刀刺死皇帝算了。
她快熬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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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的晚上,蕊夫人照例沐浴更衣,准备着去建极殿侍寝。
过去这大半年,皇帝钟情于她,总是传她去。她每每婉转承欢,心下总觉得恶心,时间久了她才发现原来在这种事上应对得宜不一定要有爱,也可以是因为满心的恨。
洗干净身上,蕊夫人走出汤池,恹恹地唤了宫女进来。
珠帘响了一阵,她随意地扫了一眼,进来的宫女却只有一人,手上也没拿她更衣梳妆所用的东西,垂眸上了前,只递上一枚金簪。
蕊夫人目光一凛:“你是谁的人?”
“夫人说笑,奴婢自是御前的人。”那宫女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近来朝中事务繁多,陛下日理万机,忙碌得很。谢督主担心圣体安康,特寻了剂名药来,说是睡前服用最好。”
说着,她眨了眨眼:“夫人记得服侍陛下用了。”
“……谢无?”蕊夫人又慌又喜,正想再追问一二,那宫女又一福身,便告了退。
蕊夫人将金簪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很快瞧出了簪头上的机关。她轻轻一拧上面的玉珠,金制的蝴蝶自当中张开,白色粉末显现,在金辉里被映得很好看。
她忽而笑了,将簪子恢复原状,放在妆奁上,混在一众簪子之中,再度唤了宫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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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诏狱里一片安寂,血丝弥漫开来,有些}人。
一只鸽子落在窗外,嗓中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牢中的人听得声响,眸光骤明,支撑着坐起身子。
惨白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衬托出伤口处的血痕,也勾勒出那抹妖异的笑。
开始了。
第54章 重逢
起风了。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深夜里凉风一起,就让遍京城回了一重凉。
黎明时分,快马即入京城。马背上的人乃是兵士装束, 不知驰了多久, 早已风尘仆仆, 显出疲色。饶是这样, 他也仍不敢停,疾驰入皇城,欲入建极殿禀话。
叛军已至城外二十里处, 顷刻便可杀入城来。然顾及城中百姓, 叛军的统帅着人递了信来, 意欲和谈。
和谈的说辞却是:让萧明潮滚下皇位, 我等留他不死。
可谓嚣张之至。
马儿一直驰至宫门口, 宫中不得策马, 信差才不得不翻身下马, 急奔而入:“前线急报——”
为免旁人阻路, 他这般连声喊了一路, 直喊得上气不接下气。
至了建极殿门口, 却见殿中一片忙碌。
宫人们进进出出, 几个嫔妃焦灼地守在檐下。远些的地方, 还有几名同样入宫禀话的重臣被挡了下来,满面的急色。
信差怔了怔,上前询问:“诸位大人,不知……”
“唉,陛下忽得急病, 昏迷不醒!”答话的是个户部官,打量他两眼, 问他,“你是有何事?”
信差匆忙拱手:“叛军已至京郊二十里处,意欲和谈!”
——伴着这句话,京城倏然乱了。
耸人听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朝堂、后宫,再传入京中各府、百姓人家。有些百姓已恐于战火,已匆匆收拾好家中细软,准备奔命。朝臣们更加焦头烂额,不约而同地入了宫来,等着候见。
然而皇帝发着高烧,仍在昏迷,半刻不醒。
建极殿里,皇后与蕊夫人端坐抿茶,时不时听宫人禀一句外头的动静。
耳闻朝中重臣都已差不多到了,皇后朝蕊夫人颔首笑笑:“便劳夫人照顾好陛下,本宫出去瞧瞧。”
说罢她便起身,蕊夫人随之起身,款款一福:“恭送娘娘。”
建极殿外的广场上,朝臣们正窃窃私语个不停。皇后骤然现身,众人定睛一瞧都忙止了音,恭敬长揖:“娘娘安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后吐字轻缓,很好地掩饰住了心中的喜悦,露出几许哀伤,“叛军兵临城下,陛下却忽得急病,昏迷不醒。兹事体大,本宫既为国母,便先拿个主意。”
说着,她的目光在丞相面上一划:“丞相听听看,可不可行。”
当朝丞相乃是今上的老师,既对这学生看不上眼,又不得不在其位谋其政,听言揖道:“娘娘请说。”
皇后缓了口气:“三十万大军已至京郊,京中戍卫不过几万,无法与之匹敌。若从别处调兵,一则非即刻能到,二则没有圣旨也调不动。”
她继而又哀伤一叹:“陛下何时能醒,太医却也说不准。本宫想着,如今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将那统领请来宫中,与之和谈了。”
“这……”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无不心惊。
这话,却正中了丞相的下怀。
他是丞相,知晓皇帝眼下理不得事,进宫的一路上他就都在思量个中出路。
然而却没有能退兵的出路。
这困局,其实打从叛军兵指京城之时就已定下了。当今圣上原就威信不足,叛军汹涌而来,调集四方兵马过来与之一战亦非易事。
这些日子,满朝文武无非就是在陪这昏君熬着,熬到最后的结果而已。
既然无法退兵,能和谈自然是最好的,免得再平白搭上那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便见丞相一拜:“娘娘所言极是。只是……”他露出几许迟疑,“若这天下易主……”
皇后眸光微凝,也拿不准这一点。
她只是熬不住了,不想再将这暗无天日的日子继续下去,宁可天下易主。
可这天下若只是“易主”也罢,若叛军手里那孩子并非皇嗣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那便是要改朝换代。
得凡改朝换代之时,天下都要大乱一阵,先朝的嫔妃、官员大抵都没几个能活,她也害怕。
但,
就像她方才所言,眼下没别的办法了。
皇后勉强定住心神:“且先谈谈再看吧。三十万大军,离京城二十里,京城原已是他们囊中之物,杀进来并不费什么力气。还肯提一提和谈,本宫看他们倒也体面。”
这句话好似一颗定心丸,让满朝文武的恐惧都消散了些。
是啊,若真想斩草除根,直接杀进来是最简单的,何必再费力气和谈?
于是宫中便差了人出去,恭请敌军的几位将领入殿。
为着圣驾安全,东厂、锦衣卫的高手自是都被调入了宫里,埋伏四处。
这便让诏狱失了些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