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她上药的时候,他稍重一些的呼吸都未有。如若不是她的指尖还有血的温热,她甚至觉得这满目的狰狞都是假的。
但是不是。
安神香的味道愈来愈淡, 夹杂着细雨的风将她鼻腔间的血腥气吹开。可下一瞬,随着青年胸膛伤口不住淌下的血, 空气中又满是甜腥味。
终于上完了药。
姜婳将用了半瓶的药粉放到一旁, 拿起了纱布。
纱布是完整的一卷,她正准备寻剪子时——
“从这里解开。”青年的声音很温柔。
姜婳望向手停住的地方, 听话地一点一点缠开了纱布。纱布有些粗糙,远不如平日的衣服舒适,她随意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下,就出了一道淡淡的红印。
望着那道红,谢欲晚眸深了一瞬。
他望着姜婳,她正垂着头,细致将纱布对着他的伤口比划,随后像是拥抱一般上前,头探到距离他胸膛很近的地方,然后将手绕到身后。
将纱布覆上去的那一刻,姜婳轻轻闭了眼。
耳边传来青年的呼吸声,因为隔得太近,她的耳朵甚至不小心擦着青年的手臂。姜婳一怔,随后认真地给纱布打上了结。
在她打结的那一瞬间,青年身上才缠上的纱布已经变成了浅红色。姜婳呼吸滞了一瞬,随后垂下眸,安静地将这一道纱布的最后一道结系上。
就这样往复,她终于缠好了青年一身的绷带。
缠好之后,她的手已经满是血渍,她也没有去清理,只是垂着头。
少女的不开心很明显。
青年一怔,先是拿过了一旁干净的帕子。
就像那日在牢狱中一般,他轻轻摊开她的手,用湿润的帕子一点一点擦拭掉少女手上的血迹。
青年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泛着一种如玉的白。
姜婳低垂着眸,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她望着青年的手,一种莫名的委屈泛上心头。
她问过他那么多句‘疼不疼’,他永远轻描淡写。甚至她要做什么,他便直接陪着她去做了。
这几日采花、酿酒,那些需要做起伏的大动作的事情,他的伤口是不是都会疼。为什么宁愿疼都不愿意同她说一声。
明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即便是......即便是为了让她欢喜,也不应该是这种法子。
她不需要这种欢喜。
只是同她说一声,便这么难吗?
甚至她今日问他时,他依旧是一句又一句‘不疼’。
外面的雨逐渐停了,屋檐之下只有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屋内的香炉不知何时也不再冒出白色的烟,那些残留的安神香的味道,在雨日的风的亲吻下消散。
青年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
沉闷了许久之后,他垂下眸,轻声道了句:“......疼。”
姜婳抬起眸,望向青年的眼。
很平静。
她有些生气,却又实在不多。如若细致算,心疼可能本就占了大多数。听了青年这一声,少女有些别扭地转过头:“谁这般唤疼。”
谢欲晚垂着一双眸,松开了她的手。
姜婳一怔,心中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说。她的手指动了动,添了三分犹豫。
转身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欲晚将她拥在了怀中。
青年尚未穿上衣衫,少女伏在这个怀抱中。
鼻尖满是青年身上血的腥甜味,偶尔会闻到药粉中草木的味道,像是春日刚下完雨湿润的草地。
他将头放在她肩膀上,轻声唤了一声:“好疼......”
姜婳眸一怔,因为他们隔得太近,此时她能听见青年的心跳声。她抓住他的手,轻轻握住。
外面的雨停了,淡淡的光从窗外洒进来,映在相拥的青年和少女身上。
少女到底是温柔了语调:“这次就算了,以后受伤了要同我说。”
许久之后,谢欲晚淡淡地应了一声。
“好。”
他贴着她的脖颈,从始至终都未再向前一步。
姜婳将人抱住,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在现在问出来那些事。
她原本是不想问他这些的,但是今日看见了他满身的伤口如此狰狞,她便受不得他心软了。家族和规矩是谢欲晚的软肋,不是她的。
等到时机合适一些了,她再问吧。
她牵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轻声道:“谢欲晚,我今日衣裙又是白的,染了血,等会回去就要换,明日晨莲要洗两身衣服了。”
少女素白的衣裙上,染了些淡淡的血迹,不深不浅,倒是不算难看。
谢欲晚淡淡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眼神。
姜婳带过来的三本书静静地躺在书桌之上,混着已经燃尽的香,消失在两人的低声呢喃之中。
*
长安下了半日的雨,但可能因为是夏日,雨停了之后,天很快又亮了起来。
于陈如寻常学生一般,穿着一身简素的长衫,入了一家书斋。
一旁同样装束的学子一声一声唤着‘陈兄’,于陈认真听着,偶尔也会应上一声。两个人一同停在书斋的某一处。
同于陈同行的学子躬下腰,翻了翻台上的书,突然眼前一亮。
于陈平静地看着,那些曾经属于江南的模样,除了一张脸,似乎都消散了。他身旁的学子寻了本难寻的书,正在同书斋的老板谈价。
于陈望着‘友人’同老板,在他的身后,一辆辆马车驶过。
*
送走姜婳后,谢欲晚垂下了眸。
一旁的莫怀从暗处出来,沉默道:“公子,属下再为您包扎一下吧。”
谢欲晚淡淡地摇了头:“不用。”
莫怀捏紧了手,想起昨日公子淡声同他道要暗卫营平日用来折磨人的那些东西。
是一些刑具还有药。
他未曾疑虑,他去寻的时候如何也未曾想到,这些东西公子是要用到自己身上。直到他将那些刑具和药交给公子。
公子接过,淡淡关上了门。
他如寻常一般站在门外,突然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那一瞬间,人血独有的腥甜味便是连香炉中燃着的香都掩不住了。
他怔了一瞬,随后向着门内望去。
指骨快要捏碎,却还是只能沉默地看着那扇门。只要是公子要做的事情,他此生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服从。
从始至终,莫怀没从里面听见一声公子的声音。
小姐或许不知,从前公子书房中是不燃香的。
*
一连过去了几日。
没有什么寻常,这几日间,姜婳安排好了手中罪册的事情,橘糖的身体也好了起来。
姜婳又一次为谢欲晚上好了药,看见伤口都结了痂,姜婳有些惊讶,因为不过三四日,那么重的伤口都结痂了。
她望着他,轻声道:“是不是再过两日便能好了。”
谢欲晚望着她手中的药,应了一声:“嗯。”
上完了药,姜婳便回到书桌前,看起了书。
想起之前谢欲晚同她说的期限,她摸了摸鼻子,嗯,她还没看完,更别谈背下来了。在混过去和如实坦白之间,姜婳选择了明天再说。
因为——
她转身望向谢欲晚,轻声道:“我明日要同橘糖一起去出元寺,前些日橘糖一直身体不好,如今身体好一些了,我想陪她去拜拜神佛。”
说完,少女眨了眨眼:“谢欲晚,你要同我们一起去吗?”
青年望向她,轻声道:“好。”
姜婳闭上手中的书,嗯,明日一起去寺庙,他也出不得题,她也不用考试了。出了谢欲晚的书房之后,外面又下起了雨,姜婳眉心蹙了一下。
这些日的雨似乎格外地多。
望了望天,虽然下着雨,但是并不大。
希望明日不要再下雨。
*
皇宫。
天子望着下面汇报消息的太监,不知听见了什么,轻声斥了一句‘纨绔’。
一旁的太监将头低了又低,他们从前都觉得皇帝是个仁善性子,直到上次五皇子的事情。虽然有了谋反的举动,但那可是皇帝的亲儿子,直接、直接就——
小太监们谁都怕事情出到自己身上,不由小心谨慎了起来。
“青楼,这长安城的青楼,咳、咳——”
天子面色苍白,不断咳嗽。
一旁的老太监忙打了个颜色,让说话的人停下来。
天子平复了许久,才犹豫说道:“商家那边如何说?”
回话的太监面露犹豫:“其实若只是.....只是流连花丛,也是正常事,只是、只是商家那边觉得安王......瘸了腿。”
太监吞吐将话说完,不敢看天子神色。
当今世道,瘸了腿,便是入仕都不能。只是因为安王是皇子,所以......但是商将军位高权重,又很是喜爱第二女,加上这些日安王的传闻,商家这便有些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