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第35章

作者:甜鸢 标签: 天作之合 轻松 现代言情

  又想起他少年时,从夫子树下偷了一壶酒,当时只尝了一唇,便被苦了眉头。

  棺木被抬着,经过他时,所有人都在向他行礼。他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那方棺木,缓缓消失在风雪之中。

  橘糖守在棺木旁,不知为何,回头向后望了一眼。

  漫天的风雪中,便是连公子高大挺直的身影,都变得渺小而单薄。渐渐地,她也看不见公子了,不知是公子转了身,还是风雪迷了眼。

  她不再回头,只是眸中滴落一颗又一颗泪。

  泪珠从滑过她脸间,从温热,到冰寒,像是那日娘子未应约来吃的饺子。

  她扶着棺木,惶然向前走,想着。

  娘子也骗人,她们明明,就只有那一个错过的冬至。

  *

  后来的七日。

  府中挂起了雪白的灯笼,像是漫天的白雪一般,纷纷扬扬。

  也有了搭建好的灵堂,比从前姜婳和晓春为姨娘搭的,不知道要精巧美妙多少。就连那日的棺木,也是上好的安神木,只一小块,便价值连城。

  这场葬礼,从始至终,办的,让人一丝错处都挑不出。

  若要挑剔,知晓些内情的人,也只会小声嘀咕,听说啊,这家的夫人,最后没进谢家的祖坟,百年之后,难同丞相大人合葬。

  有一人小声问,那这夫人的坟,被安置到了何处。

  知晓人忌讳莫深地摇摇头,随后将声音轻了又轻,听说是丞相府一处无用的宅子,平日啊,夫人和大人都不去那里的。

  一边说,众人一边唏嘘,果然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这葬礼声势再盛大又如何,不入祖坟,如何算得谢家妇。百年之后,都不能合葬。

  一时间,长安城中谣言四起,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了新的好玩的可以供人取笑的乐子,于是,又有新的谣言在四起了,这般陈旧的事,也就同那连下七日的雪一般,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

  寒蝉在商阳呆了半年。

  待到回到长安时,发现府中处处都挂了白色的灯笼。

  清冷的少年蹙了眉,府中能够这般挂灯笼的,只有两位。如若是公子,商阳谢家,不可能一团和气,日日欢欢喜喜似过年了般。

  那便......只能是夫人了。

  他拿着从商阳那边这半年拿到的消息,敲响了书房的门。许久,里面传来清淡的一声:“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将这半年查到的事情,递过去:“如公子所料,当年,大人被陷害,族中有人做了伥鬼。这些年公子掌了权,他便将从前的痕迹收敛了大半,但是,我还是查到了一些,公子请看......”

  谢欲晚用如青竹一般的手指,翻开了竹卷。

  他眸淡淡的,寒蝉看着,公子似乎比半年前,还要冷淡了不少。

  谢欲晚长眸半抬,注意力从竹卷到了寒蝉脸上。他眸色平静,随意问道:“寒蝉,入了暗卫营,背叛者,当如何?”

  寒蝉轻了声音:“死。”

  谢欲晚翻着竹卷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清淡道:“同橘糖不同,当年,你是自己要去暗卫营的。长老们原本的意思,是想让你日后长大,好顶替莫怀的位置。是你说,你想成为对我更有用的人。”

  说这话时,他抬眸,望向了寒蝉。

  不用言说,是夫人的事情。公子当年让他去夫人身边保护夫人,那日夫人求他,能不能离远一些,他走远了,到了不能探听到消息的山间,在一个农户的陷阱中呆了一夜。

  隔日回去时,便看见了那通天的火。

  后来夫人去寻祖母,他回来之后,同夫人谈了一个交易。夫人未答应,但他还是向公子隐瞒了事情。

  是他的错。

  寒蝉垂下头,直接跪下:“请公子赐死。”说完,他抽出匕首,双手奉上。从前清寒如山间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沉默的青年。

  他不再言语自己的背叛,只双手奉上了忠诚的刀刃。

  谢欲晚淡淡看着他,许久,眉间出现一抹厌色。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般,处理桌上的文书。从日午到日暮,寒蝉就一直保持着双手持着刀刃垂头笔直跪着的姿势。

  刀刃尖锐,刀片一直剐着他手间的肉,很快,指尖便蔓延出了血。但他动作丝毫未变,依旧笔直地跪着。

  到了夜深,他身下的血终于流了一地的时候。

  谢欲晚走上前,俯身,抽出了已经刻入寒蝉掌间的刀刃。只见那刀刃,深入手掌五分,即便取出了,这双手,也废了。

  寒蝉一言不发,即便被抽出刀刃的那一刻,依旧维持着从前的姿势。

  谢欲晚这半年见,早已变得少语,他推开了书房的门,不再同寒蝉发一言,向着门外走去。

  莫怀出现在他身边,垂着头:“公子,如何处理寒蝉?”

  月色映在他的眉间,他抬眸,望向府中半年未撤下来的白灯笼,眸中依旧平静:“赶出去便是。”

  莫怀手松了一分,这便是......算了的意思。

  到了院子前,莫怀便退下了。谢欲晚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子,像是习惯了一般,独自推开了门。他已经不太记得,多久之前,这里永远会有一盏,等着他的灯了。

  院子中很干净,却了无生气。

  一眼看过去,无人会以为,这里有人居住。

  谢欲晚似往常一般,洗漱,掀开被子,上床,盖好被子,睡觉。

  又似往常一般,在夜幕最深之际,抬起眸,望向身旁的一处空荡。他想起那日他将橘糖送去青山时,橘糖满眸的泪,橘糖说:“公子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很讶异,到了今日,依旧讶异。

  橘糖为何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人世间,人诞生,人死去,是这世间固有的规律。谁都会死,意外,老死,本质上并无差异。

  他有一日,也会死去。

  又何来,‘她’死了,他便要好好才能活下去的道理。

  他看着橘糖泛红的眸,看她恍若无休止的泪,只觉得诧异。那时已经小半年过去,她为何还能如此伤心?

  他闲暇时想,这一生,他也难如橘糖一次。

  百般否认的公子,却未发现,他连‘她’的名字都再未唤一声。

  他平静地对待这世间的一切,看天子荒谬,看安王残党日渐壮大,他不再如从前一般,去为心中的社稷殚精竭虑,他守着年少之时友人之托,漫长而独自地行走在人世间。

  只是偶尔,会在夜深无人之际,怔然。

  他似乎,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又是一年冬日。

  他看着窗外漫天的雪,突然心如刀绞地疼。

  这疼来的如此迟缓,他意识到时,仿佛用了半生。

  许多年前,会有一个名为姜婳的女子,在漫天飘扬的雪中,笑着向他跑来。

  可雪就这般,白了青年的墨发。

  *

  惶然睁开眼的那一刻,冰冷的水似乎还在她的喉间,姜婳下意识掐住脖子呕吐,被一青年男子关切声音围住之际,她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小婳,怎么了,莫不是不想见夫子,还装起了病?”青年关心又带着取笑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她眼眸模糊地望向周围的一切,最后定在姜玉郎那张尚年轻的脸上。

  她怔了一瞬,道了一句:“大哥。”

  姜玉郎忙将妹妹扶起来,拿了帕子,替她整理了番仪容:“大哥知晓你不爱诗文,昨日才没去学堂。但小婳,你还小,比起其他事情,诗文其实已经很简单了。便是玉莹那般的糊涂蛋,都能得甲等,小婳努力些,定是可以的。”

  他声音温润,是同谢欲晚那般,不同的温润。谢欲晚的温润之中,永远是疏离有礼,端方君子,他却是谦谦君子,如水温和。

  姜婳惶然,一时间,不知道这是梦,还是人死之前的走马灯。

  她明明已经死了,坠入了那方冰冷的湖。

  可此时,被姜玉郎搀扶住的触感,是如此真实,她眼眸不再模糊之际,望向了正对着她喋喋不休的姜玉郎。

  “小婳,其实这一次来的夫子,人很好的。不会再像从前一般罚站你,还罚你手板子了,那个人,清高自傲,才不屑做那般事情,你不要怕。”

  说起友人,姜玉郎有了一丝如沐春风的笑意。

  姜婳眼眸颤了一瞬,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姜玉郎抬起手,向前一指:“喏,他来了。”

  姜婳抬起眸,望向从远处走来的那人。

  远处的光中,是清冷淡漠,身长如竹的矜贵公子,当朝最年轻的丞相,是她前世.....的夫君——谢欲晚。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收起了自己所有的狼狈。

  想来,走马灯不过短短一瞬,如何能有如此真实的触感,此时,她甚至能看清远处那人玉佩上垂着的穗子。

  她知道,自己应该重生在了十五岁那年。

  那是姨娘死后的一个月。

  此时因为她半月都未去学堂,被外出游历回来的大哥姜玉郎,抓着来拜见夫子谢欲晚。上一世她是怎么做的?

  谢欲晚越走越近,那道熟悉的身影,开始让她忍不住眼眸颤动。

  她知晓自己连指尖都写着慌乱。

  可在谢欲晚停在她身前,向她望来那一刻,她生生咽下了所有的情绪,望向了这个她日夜朝夕相处了数十载的夫君,娴静而陌生地行了个礼。

  她看着他平静地向她望来。

  那一句‘自毁清誉,小人所为’仿佛还在她耳边。

  她见惯了也厌惯了他这幅平静模样,同前世一般望向他时,心中想,她再也不想嫁给谢欲晚了。

  冰冷的湖水浸入她的身体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的人生,总是定格在许多时刻。

  推开门,姨娘挂在一方白绫之上,苍白瘦弱的脸寓意着死亡。

  书房外,谢欲晚一声复一声,清冷又淡薄的言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恍若窒息,冰凉的湖水浸入她身体的那一刻,那些捆绑她一生的情绪,突然就变得很淡。

  临死之前,她惶然看着自己的一生,只觉得悲哀。

  所以......她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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