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她不知道,为什么天意总是如此玩笑,既然让她逆了天命重生,却又偏偏重生姨娘死后的一个月。
她似乎又要被迫踏上同前世一样的轨迹,拥有一个错误的开始,拥有一份永不会盛开的爱,拥有半生的绝望和迷茫。
但这一次,她不要了。
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她们口中艳羡的丞相夫人的高位,也不要......谢欲晚这个人了。她对他有过的所有浓烈的爱恨,在湖水涌入她身体的那一刻,都变得太淡。
淡到,她再也不想用半生的惶恐,去换他偶有的一顾。
她受够了被愧疚缠的喘不过气的日子,重来一次,她真的想......放过自己。姨娘的仇,她便是拼尽半生,也会让姜玉莹偿还。
但再不是借谢欲晚了,没有她,当朝最年轻的丞相,矜贵无双的公子,会拥有美好毫无污点的一生,再也不会脊梁骨上,扛着一个她。
一瞬间,她想了许多。
可当她望向谢欲晚,在他望过来,她同他对视的那一瞬。
她突然指尖冰凉。
她发现。
谢欲晚也重生了。
她同他做了十年的夫妻,她是他一手教导出的学生。只需要一眼,她便知晓,眼前这人,不是二十岁便就任丞相之位的矜贵无双风光霁月的少年,而是十年后那个,朝堂人人谈之色变清冷端方的青年权臣。
身体几乎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垂了头。
她假意没有看见对面之人探究的眼神,同前世一般,拉着姜玉郎的衣袖,垂眸低声道:“大哥,我想回去了。”
姜玉郎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轻声一叹,对着谢欲晚抱歉道:“三妹妹最近未去学堂,谢兄勿要责怪。待我这几日,同她多说说。”
姜婳转身,在一道清淡却不容忽视的冷淡眸光中,娴静地向屋外走去。
几乎是走出屋子的一瞬间,她瘫靠在了栏杆上。
水面映出她平静的脸。
即便心中慌乱到靠近便能听见急促的心跳,此时她的脸,还是维持着平静。
......这还是他教她的。
再慌乱,也不能显露在脸上。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想到,她竟然用他前世教她的东西,骗过了这一世的他。倚在栏杆边,她眸轻了一瞬。
她若是不想走上同前世一样的路,就不能让他知道,她也重生了。
她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是丞相府将事事打理得谨秩有序的主母。
他看着清冷淡漠,但是向来将她视为所有物。
不是对爱人的占有,他不爱她。
是一种......从她推开那扇门,他应了她所求,她此生便为他所有的占有。她看着水中的鱼,被水养活,又被水困着。
她太了解谢欲晚了,如若让他知晓她亦重生了,她此生便再无别的可能。
对于前一世的姜婳而言,这可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用花费任何力气,就能夺了姜玉莹此生所爱,还能借助谢欲晚的权势,为姨娘报仇。
但是......对于她而言。
她不愿。
她怕了。
*
姜婳走了许久之后,谢欲晚依旧望着那道身影。
姜玉郎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友人,谦谦如玉的公子说话倒也不是很温婉:“你在看小婳?”
谢欲晚眼眸从远处收回,平静望着姜玉郎。
“在下欲求娶。”
第二十五章
姜玉郎顿时后退了一步, 瞪大了眼睛,望向了身前的友人。
谢欲晚何时说话如此直白了?
他喃喃自语,面色有了苦恼, 蹙了眉:“从前你不还同我说, 家中情况特殊, 不会迎娶高门女子吗?小婳虽然是庶女,但也是我的姊妹。莫非......”
姜玉郎后退一步,面露不忍:“你竟要未娶妻,先将小婳迎为妾吗?这般丑事, 不可,不可, 父亲不会答应的。”
许久, 却也未见友人说话,姜玉郎抬眸, 就看见谢欲晚面色平静, 依旧看着小婳离去的方向。
姜玉郎心一怔,他怎么觉得, 看着模样, 谢兄这一次,像是认真的。
就在他惶然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只听见一道淡淡的男声:“谁同你说,是妾?”说完这一句, 原本同他说好一起去观赏孤本的青年,就淡淡地走过他, 未停留一瞬, 向远处而去。
就好似,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
姜玉郎口中的话被堵住, 看着友人离去的方向,他将手中的扇子甩了又甩。
不是妾,那是......妻?
姜玉郎忙摇了摇头,谢欲晚和小婳成婚,这般事情,他不敢想。在门前独自呆愣了数刻,姜玉郎还是同之前一般摇了摇头,谢兄和小婳,他不能敢想。
迈开步子,他眸中的讶异褪去大半,换做一股担忧。
若谢欲晚欲求娶小婳的事情为真,彼时消息传到玉莹耳中,玉莹当是会伤心欲绝。他轻叹一口气,玉莹追了谢兄数年,谢兄怎如此铁石心肠。
当年在书院之时,玉莹虽然年轻气盛,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到底是因为玉莹太过爱慕谢兄。现在想想,全因当时玉莹太过年幼,不懂黑白,才做下了那些错事。
可自那件事情之后,谢兄再也没有正视过玉莹一眼了。这些年玉莹的难受,他看在眼中,也心疼地紧。这才趁谢兄上任丞相,告假这几月,借之前的恩情,让谢兄来为府中公子小姐授课。
却不想,今日谢兄同他说,他想迎娶小婳。
他知谢兄应是看中了小婳那副好皮囊,但单论皮囊,玉莹又哪里比小婳差,这还真是,造化弄人。
*
另一边。
姜婳怔然望着水中的鱼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她侧身,发现是三两丫鬟。她望了一眼,没太在意,又去看水中的鱼。
却听见身后传来的嬉笑声。
“我们姐妹当是谁,原来是三小姐呀,哎呀,这一月的帕子绣好了吗?”
另一个衣着稍精致些的丫鬟轻声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姐妹:“春沈,勿要再胡言。”虽是这么说,她的眼眸,也在上下打量着身前一身素衣的人。
见到姜婳洗的发白的衣袖时,也不由偏头笑了一声。
姜婳眸很平静,转身望向面前的几个丫鬟。
如她所想,她一个都不认识。她垂下眸,想了一瞬,前世她是否遇上了这些丫鬟。太久远的记忆,她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似乎是快要遇上的时候,她避开了。
适才她心中想着如何离谢欲晚远些,便也没太注意,又在这亭子中停了片刻,这才遇上了。
此时,她望着面前这些丫鬟,将她们肆意轻视的目光尽收眼底。她淡然立在原地,没说什么,同平常一般,转身离开。
丫鬟们互相相望了一瞬,又一个个捂嘴笑了起来,倒也没有将这当做一个多大的乐子,只是转身,就挽着手,走了。
十年未回来,但这姜府的路,她却没有丝毫的陌生。
她像往常一般,低垂着头,向自己院子的方向走。路上又遇上了两三人,她们待她的态度,无不是嫌恶,轻视,遇见她,先是要嘲笑一番,再恍若什么脏东西一般走开。
前世她看着这些,心会有些隐隐的痛。
但现在看着,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刚重生,就遇见了谢欲晚,掩饰前世的痕迹,已经花费了她大半力气,她实在没有再有心思同旁人计较。
她低垂着头,没太管顾周围。
直到被一道衣袖拦下——
她抬眸望去,眼神定在那一张熟悉的脸上,杏眼薄唇,眉梢含笑,是希芸,姜玉莹奶妈的孩子,也是姜玉莹院中的大丫鬟。
上一世,希芸随着姜玉莹一同出嫁,最后上了王家姑爷的床,怀了身孕。姜玉莹知晓后,让她在雪地中跪了一日一夜,府中打探消息的人说,那白雪,都成了一滩滩血水。最后,希芸难产,一尸两命。
她总是会想到善恶有报四个字。
故而此时希芸揪住她衣袖,直接将她推到一旁时,她没有挣扎。
“砰——”地一声,她摔到了柱子上。她听见希芸尖着嗓音,斥责:“谁许你去见谢大人的,我家小姐一早便同你说了,让你这般脏物,不要去谢大人身前晃荡。”
说着,希芸掐起她的脸,眼中闪过了一丝艳羡。随后冷着脸,刻薄道:“一张狐媚的脸罢了,是想又如你姨娘一般,以色侍人......”
前面,哪怕是被掐红了脸,姜婳眸色依旧很平淡。
直到——
希芸口中,开始出现姨娘的名字。
她眸一暗,反手握住希芸的手,清淡说道:“你再说一遍?”
仗着姜玉莹权势,在府中横着走的希芸,何时受过如此委屈。还是一个不受宠,人人可以欺辱的庶女,她离开尖了声音,大声道:“我说你姨娘——”
希芸本是想说,那般贱人,以色侍人。但不知为何,对上姜婳那双平静的眼时,她心中生了一丝害怕,甚至眸都在颤抖,她张了张口,到底没在姜婳的注视下,完整地说出那一句话。
只能心虚地甩开手,也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被一个软弱可欺的庶女的眼神吓到了,她直接甩了衣袖:“反正,你离谢大人远些,那是我家小姐的。还是如往常一般,不要去学堂,如果去了,后果你懂的。”
说完,她便强装着镇定离开。
姜婳淡淡看着,随后,望了一眼天。
春日的光,似乎清透些,她此时再看不见如前世一般昏沉的云。她不知在想什么,就那般,站了许久。
等到天色晚了,姜婳差不多想好了之后的事情,才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时,陡然发现,狭窄的小院门前,挂着一盏不算亮的灯。像是天边的月亮一般,能映出地上人淡淡的影子,她不知为何,生了乐趣。
循着自己的影子,轻抬起腿,再抬起手。
看见细而长的影子随着她而动,她似乎寻到了乐趣。
小院偏僻,她也不怕,有人看见她的异常,抬着抬着,唇角突然带了一丝笑。但笑意过后,眼眶又陡然红了。
正当她眨眨眼,准备整理衣衫,转身进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