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二
“厂里的车平时?用了之?后都停在这里吗?”程危指着车间外?停得满满当当的车,“每次使用都有记录吗?”
工人们说,都停这里,但不一定有记录,钥匙借来借去的,几十年都这样?,没人介意。
但突然有个?工人说,也有人图方便,停在离自己家近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尴尬地笑起来。
程危想到在梁澜军家附近看到的车,立马问:“你们见过梁澜军开别的车吗?”
大家想了会儿,有人说,去年底,看到梁澜军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开的是一辆黑色桑塔纳,但梁澜军没看到他,他后来也再没看到梁澜军开那辆车。
厂里的车基本都是面包车和桑塔纳,周屏镇的街道停着不少。程危回到梁澜军家,确定周围没有黑色桑塔纳,将这条信息报告给海姝,海姝立即说:“去远离梁澜军家的地方找,越远越好!还有,重点注意那些全是灰尘树叶,看上去很久没有动过的车!”
梁澜军和赵月已经经过多次审讯,赵月显得憔悴了许多?,看向海姝,“海警官,还不能放我们回?去吗?”
海姝说:“我想跟你聊两件事。”
赵月警惕地握住手指,挤出?笑容,“聊什么?”
海姝问:“柳湘是你和梁澜军的精神寄托吧?你们看到她,就像看到年轻时?充满希望的自己。”
赵月笑笑,“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资助个女学生而已。海警官,我解释过这件事。”
海姝却自顾自说下去,“你们以为她的自杀,是因为受到了和你们一样的对待。我猜,她其实给你们说过什么,比如提到某个女孩的名字。”
赵月不安起来,“没有,她和我们没有这么亲。”
海姝说:“你和梁澜军都误判了她的死因,她没有受到同性恋的骚扰,她是我们另一桩案子的受害人。”
赵月眼中的惊骇很难遮掩,“另,另一桩案子?”
海姝说:“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是,当年你求助过的黄教授联系了我们。她跟我们说了那个雨夜你告诉她的事,还有她的恐惧和逃避。”
赵月的神情冷淡下来,近乎麻木。
海姝说:“她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赵月眼眶红了,是海姝和她接触后的第一次。她却笑着捂了捂眼睛,“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第38章 凶喜(38)
38
在几乎与梁澜军家呈对角线的巷子里, 程危发现一辆和周围的?车差异明显的?黑色桑塔纳,它的?表面覆盖着灰和几片落叶,以及雪化之后的?道?道?竖条, 像是在这里停了?很久。程危和其他队员立即在周围询问?, 这是谁家的?车,不少镇民围过?来看, 纷纷摇头。
“这车在这里停好久了?,不是老张的?吗?”
“胡说!我没开过?!这看着像是厂里的车吧?怎么停这儿来了??”
“可能是报废不要了?”
程危马上找来厂里管车的主任, 人来了?一看,说这车就是厂里的?, 但很难开, 老是出故障,一直丢在库房里,工人需要用车时, 宁可“私车公?用”, 也不肯用这辆, 他都忘了还有这辆车。
“奇怪,怎么跑到这儿来停着?”
这一片没有监控, 没人说得清它是什么时候停过来的?。程危要求调厂里库房的?监控,但监控只保存一个月,最早的?视频里, 这车就已经不在厂里了。
程危又找到那位说看到梁澜军驾驶黑色桑塔纳的?工人, 他盯着车看了?半天, 说应该就是这辆, 但也可能是别的。“我没记车牌号, 黑色桑塔纳在我们这儿?太多了?。”
程危打开车门,开始对车内做勘查, 另外几名队员继续走访,尝试找到能说清车来路的人。
车里有一股久不通风的?气味,混合着酒精和消毒水味。座位下铺着的?垫子更换过?,没有踩踏痕迹。但在后座的?椅背缝隙中,程危提取到了微量血迹。它渗得很深,椅背外层被清洗过?,里面?却毫无办法,除非直接将整个椅背扔掉。
稍微出乎程危意料的?是,他在方向?盘上还提取到了完整的指纹。
使用这辆车的?人非常谨慎,换掉地垫,清除血迹,居然忽视了最应该清理的方向盘。
接着,程危提取车身和车轮里的物质,赶回市里进?行检验。
晚些时候,程危的?电话打来时,海姝正?在玻璃厂里,听库房的一个小头儿说那辆桑塔纳是怎么从这里“消失”的?。
“那车其实早就没用了?,但没彻底报废,就还是停在里面?。去年梁澜军跑来找我,说想申请辆车用,当时别的?车都出去了?,我就把那辆车指给他。我说那车你也知道?,开出去说不定命都没了,他说没事,修修还能?用。”
“我也没当回事,把钥匙给他了。后来我没问?,看他没开过?那车,我想他肯定没修好啊。事情多,我把这事忘了?。你们找到那车了?”
海姝转身接电话,“小程,有结果了??”
“海队!”程危兴奋道:“血迹和李回的?DNA比对上了?,轮胎里的?泥土和师范学院附近的泥土成分也有很高的相似度!最关键的?是,留在方向?盘上的?指纹属于梁澜军!”
海姝顿时振奋,“辛苦了小程!”
审讯室,海姝将新出炉的证据放在梁澜军面?前,“你去年6月从厂里借走这辆车,现在我们在车上检验出了?被害人李回的?血迹和你的指纹。梁澜军,我再问?你一次,去年12月3号晚上,你在哪里?”
梁澜军看着桌上放着的打印纸、照片,似乎觉得眼?睛痛,抬起手揉了?好几下。
海姝等待着他的反应。目前证据逐渐出现,赵月那边的?情绪是个重要突破点?,她不着急,她可以跟梁澜军慢慢耗。
但梁澜军抬起头,眉眼?间?的?苦涩、不幸让他显得像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
“我在跟踪李回,假装向?他问?路,然后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到车上。”梁澜军干哑着说。
海姝心脏一提,原以为梁澜军还要继续沉默。
“所以你承认,是你杀害了李回?”
“是我。”
“薛柠林和平生呢?”
“也是我。”
不少队员盯着监控画面,屏住了?呼吸。
海姝看着梁澜军那双蒙着雾霾的眼睛,捕捉到一丝谎言的?味道?,但现在她必须继续问?下去,取得尽可能?多的?口供。
“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梁澜军沉默了?几分钟,“他们和龚照是一样的人。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而不是像具宁那样在科学院做研究?就是因为这些人。”
梁澜军终于提到他那地狱般的?最后一段大学时光,和具宁交待的?并无多少事实差距,但从他言语里流露出的?无助却远非加害者角度所能比拟。
他对同性恋的仇恨不是从那时开始酝酿,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头脑都一片空白。那时他还不到22岁,离开家乡,却没有走入社会,父辈灌输给他的是“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他超额做好了?前半句,却不仅没有出人头地,还被人按进?了?挣扎不出来的?土里。
抢走他名额的具宁出国了,践踏他人生的?龚照不再出现,他连龚照在哪里都不知道?,那成了?一个他根本够不着的?影子。母亲被他气到发病,父亲与他断绝关系,他在被学校抛弃后,又被家庭抛弃。他在街上流浪,笨手笨脚,找到一份杂工,又因为低不下头而被扫地出门。
他有过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他不知道?该恨谁,因为他应该恨的?人太多。
当他终于适应社会的?法则,忘却自己曾经是大学里的?高材生时,他已经是工地上的一名工人。安定下来,他的?头脑才重新?转动,仇恨的?指针转向?龚照,还有和龚照一样的人。
他们有钱有权,年轻,仪表堂堂,喜欢就要抓在手中,得不到就要毁掉。
茫茫岁月,他的?记忆里,龚照的?影子渐渐模糊了?,但对同性恋这个群体的恨意却更加清晰。尤其是这些年,社会上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同性恋,为他们发声,每次在电视上看到相关的?报道?,他都愤怒得发疯。
他想,你们为他们发声,那谁来为我发声呢?
但他的仇恨一直深深掩埋在心底,从来没有对外倾述过?。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遇到了?一个贤惠的?妻子,他们一同度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日子,又遇到善良的?老厂长李云,给了他们稳定的工作。
搬来周屏镇不久,他尽量让自己融入集体,但是很难,他并不是活泼的?性格,人们围着他问?过?去的?事,让他如芒在背。
老厂长李云带他来到老车间?,指着熔炉下的?地下室说:“你猜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答不上来。
李云乐呵呵地说:“是个‘去他妈.的’地方。”
他一时没能理解。李云便给他解释,说自己也有很多烦恼,时常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在向?自己索取,而人际社会,谁能?干脆利落地拒绝?所以每当受不了?的?时候,李云便独自来到这里,躺一会儿?,想象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再有任何人来烦自己。虽然只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够获得短暂的?放松。而回到地上之后,轻松的?情绪就像能?量,能?驱使自己继续努力。
“我年轻时也经历过很多挫折、屈辱,但我挺过?来了?。小梁,你还年轻,你的?路很长,不要放弃。受不了?时,就在这里待一待吧。”
梁澜军说,李云是他人生里的?贵人,可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李云,那个承载着美好回忆的地下室没有成为安抚他灵魂的?地方,最终成了他为同性恋准备的?坟墓。
步入中年之后,梁澜军一度以为后半辈子会无波无澜,家里资助了?一个女孩,很优秀,身上有种向?上的?冲劲。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柳湘也会被同性恋缠上。
这是因为厄运会传染吗?还是那些像龚照的人专门挑他们这样的?人下手,享受毁灭的?乐趣?
和前期向警方交待的不同,有机会去市里时,他们会去看望柳湘,带孩子吃点?好东西。
有一次,他们和柳湘约好了?地方,但过?了时间柳湘还没来。等待时,梁澜军向?前面?的?巷子里走了?走,看见柳湘正?在和一个高个子女生拉扯。
那女生拉住柳湘的?胳膊,像是在争执什么。他正准备上前,两人就分开了?,女生没看见他,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似乎是不欢而散。柳湘看见他,跑过?来,“梁叔叔!”
“她在欺负你吗?”梁澜军问:“她是谁?”
“也不是欺负。”柳湘到底是个女孩,不大好向?梁澜军开口,“她总缠着我,烦。”
梁澜军的性格让他无法打听下去,但问?到了?女生的?名字:薛柠林。
因为自己的?遭遇,梁澜军对“缠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龚照,他猜,这个叫薛柠林的?女生是龚照的?同类。
此后谁也没有再提到这件事,但梁澜军再次来市里时,偷偷观察过?薛柠林。她很漂亮,很有钱,在校内校外都呼朋唤友,还和一个女生举止亲密。
梁澜军几乎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
大一的?暑假之后,阳光开朗的柳湘变得沉默寡言,并在大二下学期自杀,其原因众说纷纭,但梁澜军不信任何一种说法,只信自己的判断——是薛柠林逼死了?柳湘。
又是同性恋,这些该下地狱的同性恋!
埋藏了多年的仇恨再也压不住,当年他没有为自己复仇,现在他想要报复这整个群体!
这些人该死!不止龚照,不止薛柠林,他们每一个都该死!
应当如何杀死他们呢?就让他们尝尝柳湘绝望得从高楼摔下来的?滋味吧,颈椎骨折,闭眼?前还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去年3月底,梁澜军开始了报复计划,他利用去市里的?机会,徘徊在几个大学附近,因为心理上对灰涌大学的?恐惧,他避开了灰大。
除了?薛柠林,他最初锁定的?是灰涌师范学院的李回。李回长相女气,还留着长发,很像同性恋,李回的学院里也有相关传言。之后,他将平生也列为目标。
他一早就准备在地下室杀死他们,因为那里有一串长长的?楼梯,推下去的?话,足够摔断脖子。
但从市里到周屏镇,他需要交通工具,自己的?车和厂里经常借用的车都不行。他找到了?那辆即将报废的?桑塔纳,开走之后将它修好,却没有立即使用,直到库房的?小头儿忘记借车这回事。
听到这里,海姝打断,“你为什?么觉得平生是同性恋?你见过?他和一位派出所民警?”
梁澜军有些茫然,“什么派出所民警?”
海姝问?:“那平生是哪里让你觉得像同性恋?”
梁澜军过了会儿才说:“我知道他爸是当官的?,他家里很有钱,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让我想到了?龚照。”
海姝怒从心起,“只是这样你就杀了他?”
梁澜军说:“他就是同性恋,我被这个群体害过?,我懂得看人。你没有见过活着的?他吧?他很干净,打扮得也很洋气,你去大学校园里看看,普通男孩儿不像他那样。他那样的?,一定就是同性恋。”
海姝压抑着愤怒,“可是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甚至不能?确定他就是你要报复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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