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 第42章

作者:初禾二 标签: 强强 业界精英 现代架空 现代言情

  海姝说:“那我问你,你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多?事?即便是在夜里?,活生?生?拖走一个成年人也绝不容易。”

  梁澜军说:“所?以?我做了枪,一个瘫倒在地上的人就像货物。”

  海姝摇头,“你刚才几乎没有提到赵月,你想要保护她,但谎言终究是谎言,你没有发现吗?很多?次你只是在语言上避免提到她,但要完成你所?说的那些动作,必须有她在场。”

  梁澜军愣住,麻木的眼神里突然涌出一丝暗光。

  “你将薛柠林拖上车那次。问路一般都是司机坐在驾驶座吧,你是怎么?一边问路一边将她强行拖上车?”海姝说:“实际上问路的是赵月,同为女?性,薛柠林对她缺少防备。而你要么?早就在车外,要么?在薛柠林说话时突然开门将她拉进去。”

  梁澜军小幅度摇头,“不,只有我一个人……”

  海姝继续说:“李回那次就更加明显,血迹在后座,你说李回半路就醒来,那么?正在开车的你,是怎么?突然转移到后座和李回搏斗?要么?开车的是你,在后座和李回搏斗的是赵月,要么?开车的是赵月。我更相信在后座的是你,因为开车没有多?少风险,而在后座控制住李回更加重要。”

  梁澜军声音轻微发抖,“我说了,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和赵月没有关系,她也根本不知道。你们不是查过桑塔纳吗?上面有赵月的痕迹吗?”

  原来是这样!海姝脑中的脉络更加清晰,程危勘查桑塔纳时,说车里?的情况非常奇怪,脚垫换过新的,喷涂过酒精,车门、玻璃上全都没有指纹,但方向?盘上居然有。嫌疑人不应该清除了其他地方的痕迹,唯独忘了最明显的方向盘。

  所以那个指纹是梁澜军故意留上去的。当最坏的情况发生?,梁澜军可以?将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承担的准备。

  海姝说:“你很爱她。”

  梁澜军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像是无法理解“爱”这个字。须臾,他苦笑着摇摇头,“我们这辈人,说什么爱不爱的。她跟着我苦了半辈子?,我做的事,总不能?还把她拉进来。”

  海姝叹了口气,“那你怎么解释和赵月一起去老车间,被我撞见的事?”

  梁澜军松弛的眼皮撑开,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想好说辞,那我来帮你说吧。”海姝说:“万泽宇的尸体在婚礼当天就被发现,你以?为警察的调查速度会很慢,毕竟周屏镇只是个小地方,这里?的民警有什么?本事,你是知道的。但你万万没想到,有个受邀前来的客人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人,她叫来了市里?的精英。你慌了。”

  “或者说,你和赵月都开始着急,不断思考自己有没有留下证据,市里?的警察会不会发现老车间的秘密。不巧,我们还真查到了老车间去。那几天,你们如坐针毡吧?但我们没有发现藏得最深的地下室,警力暂时从老车间撤走,你们既庆幸又更加坐立不安——警察只是一时走开,那里?毕竟是袁衷被杀的现场,案子?破不了的话?,警察一定会回去!”

  “人在着急的时候,往往会做多?余的事。你们辗转反侧,想到自己留在地下室的足迹指纹。当初你们懒得清理,因为认定不会有人发现里?面的秘密。现在你们必须清理。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事,会让你们大清早出现在从老车间回到周屏镇的路上。是清理!你们花了一个晚上才处理掉地下室属于你们的痕迹。”

  梁澜军却仍旧摇头,“杀人的只有我一个,那天我们是去烧纸。”

  审讯暂告一段落,刑侦一队坐在一起分析。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梁澜军和赵月是共犯,但不管怎么?审,梁澜军都咬定赵月不知情。

  “这俩的家庭关系够奇怪的。”隋星说:“事实很可能?是,他们当时结婚就没有什么?感情在,只是找一个和自己有相同痛楚的人勉强生活。他们可能聊过报复,但直到柳湘自杀,才真正开始做计划,是谁提议的还说不准。现在他们就像是同事,共同的事业是复仇。”

  温叙说:“我看过他们家的食物,真就是各自生?活,连菜都是各做各的,难怪赵月不知道梁澜军连饺子?都不会包。他就没在赵月面前包过饺子吧。”

  隋想越想越想不通,“所?以?就怪啊,没有感情的婚姻,到头来梁澜军为什么不肯说出赵月。”

  海姝整理好资料,准备再去审赵月,“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他们之间,特别是梁澜军对赵月,已经在朝夕相处中产生了感情。”

  隋星怔住,等到海姝都出门了,她才反应过来,看看温叙,“这都能产生感情?”

  温叙笑了笑,“感情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赵月头发有些乱,眼神?十分疲惫,海姝早前告诉她的两件事像是强烈地消耗着她的精神?,她反复想到对老师毫无保留的求助,又被信任的老师所?抛弃,想到和自己那么?像的柳湘,最终走上和她相似的路。原来柳湘自杀的原因和她以?为的不同,而已经有人因为她的先入为主失去了生?命。

  赵月的视线缓缓上移,与海姝的目光交汇,喃喃道:“海警官,你又来了。”

  海姝说:“这次是想跟你核实梁澜军的证词。”

  赵月回过神?,“老梁?他说什么了?”

  “他都承认了。”海姝说:“从他认定是薛柠林骚扰柳湘,到将仇恨转移到富有的同性恋大学生?,到锁定平生?和李回,到自制麻醉.枪作案。”

  赵月的眼神?一点点改变,海姝还没说完,她就喊道:“不是!是我告诉他,一定是薛柠林害了柳湘!是我指使他作案!”

  赵月讲了一个和梁澜军大差不差的版本,在这个版本里?,主谋是他,梁澜军是被她唆使。

  当年被开除之后,赵月便怀着对女?同的深刻仇恨。她不止在灰涌大学外摆摊,也去过其他大学,赚钱只是表象,她更想找到其他女?同,并杀死她们。但想法终究只是想法,她不敢也没有能?力付诸实践。

  直到后来遇到同病相怜的梁澜军。那时梁澜军的脊梁已经被折断了,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连仇恨都不会。可她不一样,她一定要报复,就算现在不行?,将来也一定会寻找机会。

  她开始向?梁澜军灌输她的报复想法,梁澜军起初无动于衷,后来渐渐也会回应了。她在梁澜军的眼中看到仇恨的光芒时,就知道有朝一日,梁澜军会成为自己的工具。

  有时候,当苦难作用于一个人,后续没有别的推波助澜时,他苟延残喘过着日子?,慢慢也就释怀了。可当苦难作用于两个人,他们又彼此?舔伤,伤不会因此?好起来,不断扩大的伤溃烂流脓,最后吞没掉他们。

  在李云找到他们之前,赵月已经物色到了目标,差一点就要怂恿梁澜军动手了。但老厂长给了他们安稳的工作和生?活,离开灰涌市,生?活有了新的模样。

  “算了吧。”梁澜军说:“镇里的生活还不错。李厂长也是个好人,我不想辜负他。”

  赵月也动摇了,就像梁澜军说的,李云是个好人,而她这辈子遇到的好人屈指可数。

  他们就这么?在周屏镇安定了下来,在别人眼中是一对有些奇怪但恩爱的夫妻。

  可只有他们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夫妻。

  他们是因为共同的遭遇走到一起,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清楚彼此?的伤痛。但他们之间没有爱情。赵月被强B过,对夫妻间正常的生活非常排斥。梁澜军则是根本不懂得爱,他前半生?的心血倾注在学业上,如今心气早就散了。两人约好各自生?活,只用在外人眼中扮演夫妻。赵月曾经做过菜和梁澜军一起吃,但两人口味殊异,久而久之,干脆各自做饭。

  数年后,灰涌市来了一位雷霆手段的警界女?强人,摧毁了涌恒集团构筑的犯罪网,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女?高管钱樱锒铛入狱,赵月喜极而泣。可是在那之前也发生?了一件让她和梁澜军的家被悲伤笼罩的事——老厂长李云积劳成疾,送去市里?治疗没多?久就过世了。

  梁澜军再也没有提到报复,她却偶尔蠢蠢欲动。梁澜军有一天给她说:“我们资助个孩子?吧,像我们那样贫穷的,我们走不了的路,让她去走。”

  于是他们和柳湘结下缘分。

  赵月唏嘘地说:“没想到她也会遭遇不幸。”她停顿了许久,再次问海姝,柳湘真的是月升山庄害死的吗?真的和薛柠林没有关系吗?

  海姝告诉了她那段冗长的真相。

  赵月缓缓趴在桌上,轻声说:“是我害了梁澜军。”

  那天在科技大学外,见到柳湘和薛柠林争执的不是梁澜军,而是赵月,她一眼就觉得那个高挑骄傲的女?孩是女同。后来当柳湘自杀的消息传来,她斩钉截铁地告诉梁澜军:“是同性恋害死了湘湘!”

  仇恨的死灰复燃了,连同着十几年的隐忍、麻木烧得越来越旺盛。赵月不断告诉梁澜军,我们必须报复,那些人凭什么?随意践踏人?同性恋就是这个社会最脏的垃圾!

  梁澜军沉默不语,但她知道,梁澜军的恨意正在被她唤醒。梁澜军怎么?能?不恨呢?他的桌上放着许多?专业书籍,还有科学院出版的刊物,他会花很多时间做小机关,就连小推车这种?东西,梁澜军都爱自己做。如果没有同性恋的陷害,他现在应该在明亮的教学楼里?给学生?们讲课,给他们介绍自己做的小机关!

  “我发现了两个‘二椅子?’,他们叫……”赵月每次跟随玻璃厂到市里?,都不用和工人们一起行?动,她有大量时间去各个大学寻找目标。7月,她告诉梁澜军目标,并且唆使梁澜军做一把麻醉.枪,“你不是最会做这种东西吗?我们只有两个人,但只要有枪,就什么?都不怕!”

  “都是我的主意!”赵月含着泪对海姝道:“梁澜军这个人想不到那么?多?,他得过且过,很麻木的。要不是我有这么强烈的报复欲,他不可能?犯罪!你们不要关他,你们判我死刑吧!”

  之后,赵月还交待了杀死万泽宇,以?及给万泽宇和袁衷分尸的过程。去地下室清理痕迹也是她的主意。

  她凄惨地望着海姝,“就是那次吧,让你怀疑到我们头上。”

  当海姝告诉她,桑塔纳上只有梁澜军一个人的指纹,并且指纹在方向?盘上时,她茫然几秒,然后像是明白过来一切,流着泪说:“梁澜军是为了保护我!海警官,你相信我,我才是主谋!他脑子不好使,他什么?都听我的!”

  案子?侦查至此?,事实终于清晰,证据链也趋于完整。之后海姝和其他队员又审问了梁澜军和赵月几次,他们无一例外强调自己是主谋,对方只是被自己牵连,希望能?判自己死刑,给与对方轻判。

  “这两个人到现在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但如果说他们之间没有爱,那他们之间有的又是什么?呢?”温叙在海姝椅背上拍了拍,“海队,还在忙?”

  海姝点头:“要复个盘,看看有没遗漏的地方,省得检察院找我们麻烦。”

  温叙做了个拜拜的手势,“那我这个法医就不陪你们熬了。下班了啊。”

  海姝笑了笑,“不送。”

  思?绪回到案子?上,海姝盯着电脑,却因为温叙刚才的话有些走神。

  梁澜军和赵月这两个人,曾经是受害者,如今却变成了罪不可恕的加害者。薛柠林、平生?、李回,这三人都是无辜的,薛柠林和平生虽然有喜欢同性的倾向?,但他们并未作恶,李回更是因为外貌而遭遇偏见。他们都不该死。

  真正伤害梁澜军和赵月的是龚照和涌恒集团的钱樱。他们的刀不敢挥向高高在上的人,他们懦弱又卑鄙。

  但在纸包不住火的时候,他们又希望自己能够为对方抗下所?有。他们不是因为相爱走到一起,但在此?时此?刻,他们必然爱着对方。

  只可惜他们在这份爱的面前没能?更坦诚,如果他们早早意识到对方的爱,意识到自己对对方的爱,或许就能?被束缚,不在柳湘死后被仇恨摧毁,做出这样罪大恶极的事。

  但现实没有如果,他们的人生不能重头再来,那三名被害者也不能?。

  海姝叹了口气,继续看向?资料。

  这阵子?处理的案子?虽然多?,陈案叠着陈案,但刑侦一队需要交结案报告的其实只有三起失踪案——现在是连环杀人案了——还有万泽宇案和袁衷案。

  这些案件海姝手上都有完整的证据,保证检察院挑不出错。可月升山庄却问题重重,那是个为中老年心理变.态者提供特殊服务的地方,已经找到十来具尸体,?EN??N广永军承认罪行?,也供出了不少客人,但B坑那些经过解剖的尸体是从哪里?来的,他缄口不言。警方也没能追踪到发来神?秘邮件的是谁。

  有人监视着广永军和月升山庄,很明显监视者就是广永军背后的人。广永军被推了出来,却不肯,或者说不敢交待任何与对方有关的事。

  海姝有心加入对月升山庄的调查,但不是现在。她刚调到灰涌市,周屏镇一个看似简单的案子?耗费了这么?多?时间,虽然上级支持,同事给力,也难免有人背地里会有计较。当务之急,是给手上的案子?完美收尾。

  天色已晚,走廊上的脚步声或轻快或匆忙,渐渐都已消失。海姝盯着资料的其中一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尹灿曦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她原本应该在春节之后直接到市局报到,但突然收到曾经的线人尹灿曦的电话?,说自己结婚了,希望她能来参加婚礼。

  她是因为尹灿曦才提前来到灰涌市,而也是因为她第一时间看到陈尸现场,万泽宇的案子才迅速交到了刑侦一队的手上。

  如果不是这样,这案子恐怕到现在还破不了。

  并不是因为她过于自负,认为其他警察实力不如自己。而是通常情况下,镇里?的案子?由镇里?的警力侦查,不行?就转移到分局,最后才是市局。这么一来,一些重要线索就消失了。

  海姝站起来,端着茶杯循着时间线回忆。

  尹灿曦给她当线人也罢,回到家乡嫁给广军也罢,都是为了查出许巧失踪的真相。尹灿曦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查到广军就是觊觎许巧、害死许巧的人。但是许巧的尸体却不在广军交待的地方。

  海姝的眉心一点点皱紧,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尹灿曦必然比警察更在意许巧的尸体在哪里?。她以?为尹灿曦会经常出现在警方的视野中,询问调查进度,但尹灿曦像是突然没了兴趣。

  月升山庄的罪恶因为柳湘而被揭露,广永军承认是自己带走了许巧的尸体,DNA也比对上了。她本想通知尹灿曦,尹家人却说不知道尹灿曦去了哪里?。

  她给尹灿曦打电话,多?次显示关机。

  那时她根本没有余力去考虑尹灿曦是怎么?回事,只得暂时搁置,现在案子?真相大白,再想到尹灿曦,就感到这个女人身上迷雾重重,越想越奇怪。

  尹灿曦似乎和几桩案子都没有关系,她只是执着于找到害许巧的人,但她的存在感着实太?强,海姝难以?忽视。

  再次拨下手机里?存着的号码,海姝听到了和前几次无异的机械女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保存文件,关闭电脑,海姝打算明天再去一趟周屏镇。尹灿曦在她这儿成了一个疑点,如果得不到答案,她很难安心将结案报告提交上去。

  不过次日一早,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在了市局。

  盛岿然,岿然科技的创始人,亦是梁澜军和具宁的同学。海姝在此?前的调查中多?次听到这个名字,具宁称他为天才,农业学院至今仍然挂着他的各项荣誉。而他不管是与当年的是非还是现在的案子,都没有任何?关系。

  盛岿然不像梁澜军那样满脸风霜,也不像具宁那样刻意风度翩翩,他的头发灰白,瘦削,棱角分明,丝毫不显老态,倒是有种时尚感。

  “我得知我的老同学犯了错,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他。”盛岿然面露遗憾,“对受害者我感到很抱歉。”

  梁澜军和赵月都已经明确表示不需要律师,一心求死,而他们犯下的罪行?的确很难逃脱死刑。海姝和盛岿然聊了会儿,得知他与梁澜军在灰涌大学一别之后,就没有见过面了。

  盛岿然怅然道,他一直很欣赏梁澜军的求学精神?,只可惜梁澜军和具宁争夺名额时,他自己也是个穷小子?,无法伸出援手,这些年想到那件事,就觉得很可惜。

  为梁澜军提供法律援助的事,海姝说了不算,盛岿然道谢之后又说,自己会尽力。

  看着盛岿然的背影,海姝出了会儿神?,觉得这一定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温叙上楼时,遇到正在下楼的盛岿然。在盛岿然即将与他擦身而过时,他说:“盛岿然?”

  盛岿然停下脚步,友好地点点头,“警官,你好。”

  “你好。”温叙也点头。此?人他在电视上和隋星的调查资料上都见过,让他比较在意的是,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寒原市。

  “有什么事吗?”盛岿然说。

  温叙意识到自己这招呼打得十分突兀,摇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