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蒲风落
南温闷着脸不答话，整个人仿佛站成了一尊木雕。
萧沉鸢看着他，心里涌起无边无际的悲悯。
“江渡和南温的矛盾，关你们俩什么事？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南温的书桌原封不动地收拾好。”
陈力和苏臣被这话噎了一喉咙，低下头，看见满地狼藉，满脸的不悦，喉间还有将吐未吐的脏话。
南温就那样站在走廊中央，目光呆滞刻板地，逡巡过视线所及的每个地方，只为了寻找那一只被弄丢的钢笔。
“这只钢笔是先锋书店才出的新款。”恍惚的画面里，南温看见兰芝的音容笑貌。
她拿起这只钢笔，五官明媚而灵动，书店外一颗偌大的柳树，柳枝轻轻摇晃，在阳光的缝隙里投下一片暗影，这片暗影打在兰芝娴静柔美的脸上，让他心动不已。
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记得点头。
“那就要这支钢笔了哈，麻烦给我包起来。”兰芝熟练地交代店家老板，将钢笔夹在他中山装的口袋上方。
然后退开一步，望着他的帅脸啧啧称叹，“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小郎君，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兰芝。”
他被逗笑，然后张口便是结巴，看着她明眸皓齿的笑脸说不出话。
然后支支吾吾了半天，兰芝噗嗤笑了，笑声在春日里荡开，如波纹一般，迅速传播到远处。
他看见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柳树，早已吐出新絮，看到路边累累繁璎的樱花，花瓣在风里漂浮，他看见春日小儿放飞的风筝，绳断了，风筝飞远了。
他愣愣望着窗外那轮夕阳，饱满的火红，炙灿的阳光，光辉刺目，他在这刺目的光线里闭上眼睛。
“兰芝，你别怕，等我解决完手头的事，一定来找你。”南温在心里默念，唇角绷得发直，却只字未吐。
陈力和苏臣对南温多有不爽，麻利收拾完前后相互推搡着离开了。
从这个方向看去，萧沉鸢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像刻在木版里的一幅画，又像站在田地里守望的一个稻草人。
不知过了多久，萧沉鸢试探性喊他，“南温。”
南温已经平复了心情，也在桌面上看到了刚刚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的钢笔。
他抬眸，定定看着萧沉鸢，“师姐，我不怕坐牢，江渡有什么火，你让他冲我来。”
萧沉鸢敏锐察觉到了，南温话里有话以及悲观厌世的态度。
他这副语气，像是不想活了的样子。
萧沉鸢眸色凝重，郑重其事道：“南温，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兰芝不是你活下去的全部勇气，你不能这么轻易放弃你自己的生命，这你知道吗？”
“嗯，师姐，”南温眼眸里闪过幽蓝的光，有什么飞涌而上把亟需喷发的情绪遮盖住了，最终呈现的他，是一个对萧沉鸢言听计从的好师弟，“今天兰芝的丧礼办的很好，还要多谢你和穆少帅。”
萧沉鸢闻声，唇角刚要浮起的笑容倏尔垮下去，连带半边身体都僵直了。
如果南温只提她，她还会觉得好受些，可她现在提了穆璟泽，那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因为他还放不下这件事。
“不谢，”萧沉鸢缓了很久，才终于从刚才的异样情绪中缓过神来，她唇角扬着清雅的笑，“穆璟泽说了，这是他欠兰芝的。”
“还有这个。”萧沉鸢从贴身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来。
“这是什么？”南温眼眸里闪过一道暗光。
“本来是给你们结婚典礼包的份子钱，没想到……你好好收着吧，这乱世，在哪都需要钱。”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南温没有拒绝。
相比以往，他现在看清了很多东西。
萧沉鸢从西中离开，脑中思绪都乱成了浆糊，她一边盘算着和穆璟泽的婚事，一边盘算着要让萧凌瑟心甘情愿嫁给顾琛，还要分心处理陆国安和陆国平俩兄弟的事，整个人身心俱疲，力不从心。
这不，刚到萧府门口，就被穿着红色喜娘装的中年妇女大妈们拦住了。
“诶呦，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啊，知道萧家办喜事，你怎么空手来哇？”女人浓妆艳抹，脸上的禁品涂得瘆人，偏偏说话的时候，还凑近她的耳朵说，好像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萧沉鸢被震得不行，烦躁地拿手套挥了挥飞到自己脸上的禁品。
皱眉道：“阿姨，这喜事可是二小姐和顾家二公子的？”
中年妇人自上而下打量着萧沉鸢，切声道：“的确如此，那你谁呀？”
“管她是谁呢，萧家家主不都说了吗？谁给钱，谁才能进这个门。”
另一个趾高气扬的红衣女人，一副尖酸刻薄相，眉淡眼凸，长相极为不讨喜，萧沉鸢目光扫她一眼便挪开，“我是萧家大小姐，自家人也要给钱才能进吗？”
“自家人？？？”两个中年妇女面面相觑，好像终于在萧沉鸢脸上找到了和萧凌瑟相似的一些共同特征。
“要真是自家人，那就不用给钱了。”一个窃窃私语这样说。
“可谁家亲妹妹成亲，自己姐姐却这么晚才回来的？”一个明目张胆掐腰这样说。
“小姐！”红袖气喘吁吁从里面跑出来，冲破两人围成的包围层，朝萧沉鸢挥手，“我来接您。”
萧沉鸢：“来了。”
没理会两个半老徐娘异样的目光，萧沉鸢牵着红袖进府。
“这理该白日里锣鼓喧天、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怎的今天偷着就把这婚事办了？”
萧沉鸢一进院子，就吸引了顾萧两家宾客的目光。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座的各位，有不少是喜欢听八卦聊闲事的八婆们。
第64章 闹婚
“萧沉鸢，今天这么隆重的场合，你别想给我放肆！”萧鼎原本还在满面春风地与诸位贵客敬酒，见到萧沉鸢的一刹那，脸色顷刻变得比刚开封的女儿红坛子都黑。
“爸，你这说的什么话，妹妹嫁人，我不该来观礼吗？”她开口便是谴责，但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儿名为悲伤的东西。
她道：“在自己家，爸可以随便从心所欲，不管不顾，只是在大家伙儿面前，场面上的东西总要顾及一下的嘛。”
她似笑非笑的样子，让萧鼎窝火至极。
三言两语，本来事情是小事，但现在扯到了穆璟泽头上，一切都变得糟糕透顶，别说他一张老脸被丢尽了，就说满宴席的人，哪个人没有一张嘴？随便几个人出去说说，这都是满街飞舞的闲话，随便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
“萧沉鸢！”萧鼎气得浑身发抖。
“快给你爸认个错。”云锦华脸色比椰子油都白，急匆匆在座位上起身，热络地去牵萧沉鸢的手。
这话也是她压在她耳边说的。
可惜萧沉鸢根本当没这个人，一抖手就把人扔在了地上。
“爸，你可别太生气，我今天重点不是来参加结婚典礼的，而是来祝福的。”
萧沉鸢说着，丢了两张红字在桌面上。
“生而不养，枉为人父。”四个字写的一个比一个丑。
萧鼎看见了目眦欲裂，当场就把最好的四盏一碟砸烂了。
萧沉鸢听见这霹雳乓啷的响声，视线路过周围众多看戏的目光，起哄道：“我爸想让我嫁给顾二少，可是我被抢了，这婚事也就告吹了。”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萧沉鸢揶揄笑道：“这只能说明妹妹和顾二少是天作之合，谁都分不开的那种。”
“感谢大家过来捧场！”萧沉鸢好像是真诚祝福，其实话里仔细品，是可以品出浓郁的嘲讽味道的。
“这真是不像话啊！大女儿还没嫁人，小女儿就先嫁了？”
“岂止呢，云夫人不是第一次还想让凌瑟当督军夫人的儿媳呢吗？”
“这……穆少帅和顾二少，这……差的也太远了吧？”小男孩挤在缝隙里看不清晰，想看清楚时，就被一双手凌空抱起。
站得高了，他看得远，便忍不住喜笑颜开，朝后面欢呼，“顾二少他脸色发黄，看起来命不久矣。”
身后支撑他的人动作微顿，而后低沉磁哑的声线撩入耳中，“何出此言？”
“我瞎猜的。”小男孩咯咯笑，下一秒就感觉一股浓郁的五谷之气扑面而来，他捂着嘴呛起来，大喊“你怎么把我放下来了？”
穆璟泽还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出去。
小男孩先是别扭了一阵儿，而后开始解释，“这人也许是中毒了。”
然后啧啧叹息，“萧家二姑娘真是倒霉，嫁人还要嫁个病秧子，这不成婚几年就得守活寡吗？”
穆璟泽微愕，抬眼扫见了萧沉鸢。
再顺着她的眉眼看去，才发现她正在看顾琛。
这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有什么好看的？穆璟泽挤开人群，想去牵她的手，却听她道：“祝顾二少爷得偿所愿，与妹妹喜结良缘。”
顾琛挑眉，眼睛睁得不小，却露出了眼底下一大块乌青。
他皮笑肉不笑道，“良缘算不上，只求你别找我麻烦就行。”
萧沉鸢呵笑，“放心。”
盖着盖头的萧凌瑟已经忍到了极点，听到这没忍住把盖头掀了，“萧沉鸢，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萧沉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云锦华见状，急忙上前扯住红盖头给她盖上。
她现在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这样丢脸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她们身上？
可惜萧鼎和男客们早就看见了。
“妹妹，”萧沉鸢附近她耳朵，“先别这么消极悲观啊，万一绝处逢生呢。”
手臂猛地被一把蛮力扯住，萧凌瑟同样低声，“什么意思？”
“我相信妹妹还是很聪明的，就不细说了。”萧沉鸢笑笑，一抬头，正巧看见穆璟泽就在不远处站着。
他的确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无论在哪，都能一秒吸引人的眼球。
连同今日的新人都不能与他争辉。
萧鼎冲过来与他招呼，穆璟泽只摆摆手，唇角噙着嘲讽的笑，“怎么这么匆匆忙忙就把婚事办了，是怕本帅知道了，闹得不愉快？”
“要不是本帅今日过来送鸢儿，还不知道你们家有这么大一件喜事呢。”
萧鼎闷声半垂下头，额角渗出数道汗珠，分不清是酒气熏得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哪能呢，是下人们忙忘了，没来得及给您送请柬。”
“那为什么要晚上办？”穆璟泽轻嗤，“好歹也是婚姻大事，二小姐没准这一辈子就这一回儿，不得办得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