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察觉出她脸色不好,山下渊一微微侧身,在耳边问道:“是不舒服么?需不需要出去透透气?”
穆朝朝回过神,下意识地放松紧抿着的唇,对他微笑了一下,“谢谢山下君,我只是被楼先生的精彩表演吸引了。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山下渊一也看了一眼戏台上热闹的武戏,附和地点了点头,“中国的京剧艺术当真让人叹服。”
话说完,他瞥见穆朝朝手边的茶盏已空,正好赶上添水的伙计上来,便招手示意让他过来。然而,那名伙计像是没看到一般,低着头一直往正当间成啸坤的方向在走。虽然是一身伙计的装扮,且还低着头,但凭借山下渊一那双异常敏锐的眼睛来看,便能发现那伙计的体态和走路的姿势,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个女人。山下渊一微眯起眼,锐利的目光正死死地钉在那人的身上。
然而,却在这时,穆朝朝突然伸出手,去将他的手握住。
山下渊一怔愣了一下,不由得收回放在那人身上的目光,转而低头,看向自己与穆朝朝正握在一起的手。
“山下君,怎么不看戏?”她的水眸微微含笑,松了他的手,放了一颗她刚剥的橘子到他的掌心。
手背上,她柔软的触感还未消失,掌心里,橘子冰凉的温度已让山下渊一回过了神,“哦,我看你的茶盏空了,想让人过来给你添一点。”
边说,他已经边用眼神去搜索方才那名伙计的身影。穆朝朝心里一紧,想要再度开口分散他的注意力,却见山下渊一已经迅速站起身,要上前追人。
穆朝朝紧随其后,大步跟上,再一次将山下渊一的手拉住,“山下君,你去哪里?”
山下渊一回了一下头,没有时间解释,然而再转回头去,发现那个人已经闪身往后台的方向逃走了。他不由分说地挣开穆朝朝的手,说了一句,“朝朝小姐请在这里等我。”
话音刚落,人刚跑出一步,观众席里登时发出一阵叫喊声。
山下渊一收住了脚步,回头去看,便看到成啸坤整个人已经瘫倒在了地上。他的手下立即围了过去,连座席上的日本军官们也都起身赶了过去。
穆朝朝装作惊骇地抓住山下渊一的胳膊,大声道:“山下君你还愣着做什么啊!快救成老板!”
山下渊一犹豫了一下,只见从戏台上飞下一只红缨枪,正中江原大佐的后背!
江原挺了一下身子,正欲拔枪回身,双腿一软,人已经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惊叫声顿时再度响起。旋即几名日本兵跳上戏台,十几把刺刀同时挥起刺向舞台中央的那个人!
穆朝朝惊惧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威风凛凛的穆桂英,就在这么一瞬间直愣愣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所有人还在为这种血腥的场面感到震惊之时,山下渊一用日语大喊了一声!随后,又有十几名日本兵端着刺刀冲向了后台。
惊魂未定的穆朝朝,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刘海下的额头布满了不被人所看见的涔涔冷汗……
*
日本医院里,山下渊一在手术室里忙了一整夜,等到早晨六点时,这才得以喘口气。换了手术服出来,助手给他递水,问他要不要找间空病房休息一会儿。他摇了摇头,疲惫地说,要先回一趟办公室。助手应下,替他守在江原大佐的病房里。
山下渊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来得及坐下歇一会儿,便从衣架上挂着的军服里,翻找出一张写着数字的字条。
那张字条上写的是穆朝朝公馆的电话。今晚分开时,他怕她受到惊吓,便说忙完以后就去看她。她还是像从前那般拒绝他,但这次胜在竟然还给他留了公馆的电话。
她说:“给我打电话吧,有什么事,电话里联络。”
在他眼里,这便是与她亲近了一步。尽管此时很累,但也要第一时间与她通上电话。
拿起电话将字条上的数字逐一拨了,等到接线员的回应,却是对方的电话正在忙线中……
电话线的那头,穆朝朝正在与另一个男人通着电话。
他告诉她,今夜就能从北平抵达上海。但不能去她那里,成啸坤的丧礼,按理说,是要由他来主持。
她在电话那头说她明白,还说了让他节哀顺变的话。这话自是出于真心,尽管心里觉得那个人死得其所,却不得不照顾他的心情。因为他说过,在他落魄时,成啸坤对他有恩。他们之间的情义,穆朝朝不能不理解。
对话里,她没提到苏之玫。但听他说,苏之玫听到消息后,哭着哭着便笑了。就像是疯了一样。所以,他回北平的第一件事,大概是要先送苏之玫去医院。
穆朝朝心里想,毕竟是她的干爹,亲手布局将其杀害,心里怎能不受一点刺激?
然而,她又转了一下念头再想,兴许是楼小凤的死,才对她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打击。
没有准确的结论。总之,在穆朝朝的心里,苏之玫虽然心狠,却也可怜……
PS:
事儿办完了,下章老周很多戏,嘻嘻嘻嘻嘻
第六十二章 发誓
人生就是如此跌宕。前一秒有多辉煌,后一秒便有多黯淡。风光了大半辈子的成啸坤,谁也没能想到会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七孔流血,肝肠腐烂,当真是可怖的死状。连被请来做法的道士都说,孽气太重,这法事必须得做足三天三夜才能让亡魂好好上路。
成太太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一滴泪也没掉,一声哭也没有。周怀年来询她丧事的意见,她摇摇头,告诉他,该如何办,便如何办。而后一身素服,继续盘坐在佛堂里念经。
除了丧事要管,成啸坤遗留下来的那些生意和资产,也均由周怀年出面,一笔笔地理清,再做打算。成啸坤这一死,无疑给了日本人一个很大的下马威。那日,在场的宾客纷纷逃窜以后,便没有几个人敢上门来吊唁的。怕的是躲在暗处的杀手将他们当做是成啸坤的同伙,再来一个赶尽杀绝。更怕的是,死了一个成啸坤,日本人还要再拉上一个人去坐那个维持会会长的位子,最后落得个与成啸坤一样的下场。
于是,偌大的灵堂里,除了飞吹白幔的声音,便只有道士摇铃念咒之声。来来去去的,没有亲眷朋友,只有佣人换果盘、续祭香的身影。当真是人走茶凉,凄凉得让穆朝朝光是站在门口,就已经感受到了一阵阵阴凉的寒意。
她原是想进去的,然而只是犹豫了一下,门内的阿笙便看到了她。
阿笙小跑着迎出来,对她作了个揖,“穆小姐,先生在里头忙着,您稍等一下,我去唤他。”
穆朝朝摆了摆手,“不用,我进去就好。”
她提起裙摆就要迈腿,阿笙伸手拦了一下,小声说道:“穆小姐,先生交代过,若是您来,就不必进去了。他出来就好。”
穆朝朝蹙了蹙眉,不解地问道:“为何?”
阿笙表情为难,摇了摇头,“不清楚。里头在做法事,大约……大约是怕您被吓到。”阿笙的确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周怀年这么叮嘱,他便这么照办。
穆朝朝思虑了一下,心想,也好。
方才她还在纠结,进去以后,是要吊唁还是不吊唁。显然,这种“做贼心虚”的心理,她还不能真正克服。
于是,穆朝朝不再追问,便对阿笙说道:“我去车里等他。你同他说,让他忙完了再来找我,不急。”
阿笙点头应下,又给她作了个揖,这才匆匆返身回去。
穆朝朝坐回车里,驾驶座上的双庆回头问她:“小姐,先生不在么?”
穆朝朝把头靠在车窗上,透过车玻璃,往成公馆的大门瞧了一眼,有些恹恹地答道:“他在忙,我们等一会儿吧。”说不急,是假的。方才那颗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心,都已经压过了害怕的心理,若不是阿笙出来将她拦住,这会儿她都已经壮着胆子进去了。
周怀年已经抵沪两日了,他们俩却还没能见上一面。
她微微阖眼,不再说话。双庆见状,也不敢再多问,悄悄拉开车门下车,留给她一个得以小憩的空间。
双庆下来后,靠在车门上,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然而,火柴才刚刚划上,周怀年便从成公馆里走了出来。
双庆吓得手一抖,将火柴丢到了地上。鞋底慌乱地踩上去,并来回碾了几次,好不容易将火灭了以后,却发觉嘴里的烟忘了拿下来。
周怀年走过去,两指取下他的烟到眼前。看了看,便又架回他的耳朵上。
双庆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耳朵上的烟也不敢再动,想同他解释,这烟是穆小姐给自己的,却听到他淡淡地说道:“这东西,抽起来容易,戒起来难。你家小姐,没和你说吗?”
双庆还没来得及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周怀年已经走到后面,伸手去拉车门。
坐在车里的穆朝朝,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因为听到开门的动静,眼睛这才慢慢睁开。
“睡了?”周怀年眼里的笑意很是温柔,只这么虚虚地一晃,穆朝朝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她揉了揉眼睛,嘟哝着嘴再看他。周怀年坐进来,将她揽进了怀里。穆朝朝伸出手,环在他腰上。思念作祟,一时之间堵住了所有的话,两人就这么抱着,安静地待在一起。
约摸得有一刻钟的时间过去,穆朝朝才在他怀里闷着声说:“是不是,都快把我忘了?”
周怀年好似没听见,轻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抬起,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穆朝朝看他嘴角噙着的笑,便知道他是装的,于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她要逃,他便追。
男人的大手拢住她的后颈,不待她做出反应,唇与唇便贴在了一起。
穆朝朝只微愣了一秒,下一秒便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周怀年呼吸乱了一下,复又重重地吻了上去。克制的思念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倾泻了出来。他吸吮她的软舌,她便用牙轻啮他的唇。
彼此呼吸紊乱着,唇齿紧紧相依。湿润的、疼痛的、酥麻的,多日未能尝到的滋味,此时仅在一个深吻里,都已经慢慢回味出了从前情事里的那些美妙……
一个长久的吻以后,周怀年的手从她开衩的旗袍里收回,又抚回她的背,唇贴着她的唇,哑着嗓子低喃:“在这里,不像话……晚上,等我回去……”
穆朝朝脸颊烫热,垂着眼,点了一下头。
彼此的心还在乱跳着,却不能这么不体面的不管不顾。周怀年最后在她额上轻柔地落下一吻,便弯下腰去替她穿好腿上的玻璃丝袜。
穆朝朝靠在汽车椅背上,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地吐气。等他替自己理好衣物,她才又靠回他的怀里。
周怀年揽着她的肩,手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摩挲,“方才问的话,往后不准再问了。”
穆朝朝抬起头来看他,“方才什么话?”
被他一阵撩弄,穆朝朝脑子里早就一片空白,哪还记得起那句只是随口向他撒娇的话。
周怀年摇头笑笑,叹了一声,“算了。也不知道咱俩,是谁的忘性大。”
穆朝朝往他怀里钻了钻,笑着说:“我反正忘性再大,也不会忘了你的。”
这会儿倒是又想起来了。周怀年将她紧紧地搂住,认真说:“我也不会。这个,你也得记住。”
穆朝朝乖巧地点了点头,还竖起三根手指,向他保证说:“嗯,我发誓。”
周怀年被她逗乐,忍不住又吻了一下她。
穆朝朝笑得开心,却在看到他眼里红血丝时,唇角耷拉了下来。
“很累么?”她伸手去摸他的脸。这么看,好像连脸都瘦了一些。
周怀年没有回答,只说:“等明日出完殡,便能歇一歇。”
穆朝朝眼圈有些发红,有种自己做了错事,却要让他善后的感觉。可看他对成啸坤的后事越是这样尽心,她就越没法把事情告诉他。
周怀年可不愿看她哭鼻子,轻轻地将她又按回自己怀里,“别想了,什么都别想。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九,再累也累不死。”
穆朝朝瞪着眼睛看他,很认真地问:“为什么是九十九?不是一百?”
周怀年被她噎了一下,轻笑出声,“行吧,一百就一百,你说了算。”
穆朝朝伸手在他胸口轻拍了一下,没好气地嗔他:“又诳我。”
“是真的。从前就住我家前头的那个瞎子,你记得吧?他是算命的,街坊邻居都说他算得准。有一回我下了学从他家门前经过,他就这么跟我说了一句。”周怀年煞有介事地和她说起了故事。
穆朝朝再次听得一愣一愣,接着他的话茬说:“我记得,我记得。他总戴一副小圆的洋墨镜。有一回我上你家,也不知怎么的,他那日坐在门口,竟没戴着那副墨镜,两颗惨白惨白的眼珠子露在外面,把我吓得拔腿就跑。”
周怀年捏她脸颊,自己笑得胸腔都震。在这世上,也只有她,才能让他这样开怀的笑。
穆朝朝见他笑,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她偎着他,轻轻地捏着他的手指说:“你能活到一百还不止的。等回了北平,我就去找他说。”
“好,等回北平。”周怀年低头,双唇轻擦着她的发顶。
眼前的幸福好像突然变得很容易,然而,越是容易就越不能让人完全安心。穆朝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苏之玫……好点儿了吗?”
也不知她怎么就改了称呼,可是很显然,这个称呼对周怀年来说,已然顺耳很多。
“先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吧。医生说,应该还是情绪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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