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栗子的喵哥
“赵小柔,我就问你这日子到底过不过?”
“不过!”
妈妈尖叫一声,脖子上青筋暴露,连爸爸都吓了一跳,松开抓住妈妈的手,后退一步,上扬的眼尾耷拉下来,眼眶也红红的,委屈地看着妈妈,又变成了大狗狗。
“周荣,你说你很爱我,但是我说话你从来不听,我的想法你从来不在乎,你从来没有认可过我,
是,你为我做了很多,这些我都知道的,我很感动,但是我为你做的不多吗?你知不知道为了爱你一场,我付出了多少代价?你也是被妈妈一个人带大的,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真的想象不到吗?
那封遗书,我把它给冯欢欢的时候,她指着鼻子骂我,骂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为了给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生孩子命都不要,死了也活该,
可我不会跟你说这些,因为我不后悔,我没有怨气,我觉得很幸福,你给了我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很快乐,这才是爱,周荣,你确定你真的爱我吗?我们还是再冷静一下吧。”
小宝看到妈妈的两只小手攥在一起握成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掐进肉里,有血珠沁出来,滴在地上,他跑过去抱住妈妈的腿,他是男子汉,是“小宝哥哥”,他好久没哭过了,但他现在好难过,哭得好大声,
“妈妈你流血了,爸爸妈妈别吵架好不好?”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父母的本能,赵小柔迅速把手藏在背后,囫囵着将血擦在毛衣上,周荣把脸别过去,用手背抹掉眼泪,两个人都离对方远远的,因为已经被对方伤得体无完肤。
不知道是时间到了还是赵小柔那一嗓子太响,刚才还在休息室午睡的孩子们全醒了,
休息室很小,孩子们床挨着床,年纪小的男孩女孩甚至是挤在一张床上睡的,刚开始还好,一个个刚睡醒都懵懵的,后来豆豆小朋友第一个吹响战争的号角,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瞬间整个休息室,甚至是整个幼儿园都被震天动地的哭声翻了个底朝天,
赵小柔顾不上难过,今天中午是她值班,其他两个老师出去吃饭了,二十几个小不点团结一致搞起义,她哪见过这阵仗?慌得路都走不动了,
但这场面看在周荣眼里可是另一番滋味,他正愁火气没地儿撒呢!这一群小窝囊废可不是送上门来的出气筒?
他一把拽开堵在休息室门口手足无措的赵小柔,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一个箭步冲进去,直接把哭得最凶的那个小胖子从床里拎出来放在腿上,扬手就给那肥嘟嘟的小屁股蛋上狠狠甩了好几巴掌,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痛得小胖子龇牙咧嘴,惊得赵小柔下巴脱臼,张着嘴,哆哆嗦嗦地指着周荣,半天哆嗦不出一个字来,
“再哭?再哭打死你!”周荣吼完就提着豆豆的脖领子把豆豆扔回床里去了,砰的一声,可怜的豆豆涕泗横流,但真的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其他孩子早没声音了,战战兢兢躲在床里看大灰狼揍豆豆,一个个静如鹌鹑,眼泪还挂在脸上,嘴巴却像贴了胶布。
“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周荣拍拍手,冷冰冰地扫视一圈探出脑袋偷偷观察他的小崽子们,女人和小孩有什么区别?用眼泪当武器,以为谁会怕似的,反正他可不怕!
“以后我天天来!看谁还敢哭!”
周荣挨个儿指一遍瑟瑟发抖的小朋友们,鄙夷地哼了一声就往外走,看到傻愣在门口的赵小柔,又哼了一声,
“就会跟我厉害,窝里横!”
说完看到跟在赵小柔后面的小宝,抬腿踹了儿子一脚,“还有你,就知道跟你妈穿一条裤子!白眼狼!”
一大一小两只白眼狼,知不知道男人四十一枝花?院里多少小姑娘围着他转呢!士可杀不可辱,真当他周荣是舔狗啊?没他们母子就活不下去了?
周荣走到一半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还愣在门口的赵小柔,
“想冷静是吧?没问题,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冷静冷静,好好考虑一下这段关系还要不要继续,毕竟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不过你放心,儿子我不会不管的,只要你开口,有多少我给多少,让我干什么都行。”
第45章 花奶奶
小宝终于顺利地帮豆豆穿好衣服裤子,把他从床里抱出来,给他穿上小鞋子,心想爸爸真的好凶,平时像大狼狗一样跟在妈妈身后,妈妈骂他,他就冲妈妈低吼,但尾巴摇得可欢了,可那天他真的生气了,就又变成了大灰狼。
爸爸到底是大狼狗还是大灰狼呢?小宝不知道,他问妈妈,妈妈也不说话,就让他带弟弟妹妹去玩,或者让他练写字,背数字。
豆豆问他爸爸还会不会来,小宝知道弟弟妹妹们都不希望他爸爸来,他们说看到小宝哥哥的爸爸就觉得屁股疼,
但小宝还是想爸爸的,他很久没见到爸爸了,他放学回家后会快快地吃好晚饭下楼,在小花园里和妞妞她们玩的时候就一直往那棵大榕树下瞅,一眼,两眼,短短的一个小时他要瞅好多好多眼,但哪一眼都没看到过爸爸,榕树下的长椅子空荡荡的,以前爸爸会藏在那里偷偷跟他说话,让他不要告诉妈妈他来过,
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来了。
那天爸爸说话太快,他没听懂爸爸的意思,但他觉得爸爸是不想要他和妈妈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这一年的日历又要翻过去了,元旦的下午,赵小柔等最后一个小朋友被接走才准备下班,
“新年快乐!”她笑着冲小朋友的妈妈挥挥手,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中,转身进屋再确认一遍教室、活动室和休息室的电源都关掉了,这才去办公室整理好教材准备叫小宝回家,却发现儿子正一个人趴在李老师的办公桌上画画,开着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背影孤零零的。
“小宝?回家啦!元旦放假想去哪里玩吗?今天时间还早,想吃肯德基吗?妈妈可以破例带你去吃一次哦!”
赵小柔都准备好迎接儿子的欢呼雀跃了,可小宝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埋着小脑袋在纸上画个不停。
“小宝?”赵小柔放下包,小心翼翼走到儿子背后,偷笑着越过他的小脑袋看他到底在画什么东西,这么投入,可等她看到他纸上的画时,嘴角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画纸上有三个小人,分别用黑色水彩笔写着爸爸(错别字),妈妈(拼音),和赵时予(写对了),都是火柴棍一样的四肢,妈妈穿着裙子,圆圆的脸上笑容洋溢,小宝站在中间拉着妈妈的手,也是笑容洋溢的,只有爸爸的脸是一个圈,鼻子眼睛嘴巴都没有,一片空白,小宝的另一只手伸出来,爸爸的手也伸出来,但没有拉住小宝的手。
“小宝还没画完吗?那我们等小宝画完再走吧,好吗?”赵小柔收拾好心绪,用轻松欢快的语气鼓励小宝画完,最起码得给爸爸画张脸啊……
“我画好了呀妈妈。”小宝声音闷闷的,合上笔盖,抬头看着妈妈,黑葡萄一样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写满失落。
“爸爸的脸还没画完呐小宝,妈妈怎么跟你说的?不可以半途而废哦,对不对?”
赵小柔边说边拿起另外一支水彩笔,给那个空白的圈里补充表情,
“你看啊,爸爸的眼睛长长的对不对?眼尾要往上翘,妈妈上次带小宝去敦煌博物馆,小宝看到过凤凰的眼睛,还记得吗?爸爸的眼睛是不是和凤凰的眼睛一样?还有爸爸的鼻子,高高的,嘴巴呢?嘴唇薄薄的,嘴角这样翘起来,跟小宝笑呐!”
“可是爸爸不要我们了,他还会跟我笑吗?”小宝被妈妈圈在怀里,看着妈妈画完了爸爸的脸才抬起头问妈妈这个问题。
“爸爸不会不要小宝的,放心吧!”赵小柔低头亲儿子一下,摸摸他的小后脑勺安慰道。
“那妈妈呢?爸爸会不要妈妈吗?”
赵小柔低头看着儿子清澈无暇的眼睛,她不能骗他,更不能剥夺孩子选择想要的生活的权利。
“不知道呀,如果爸爸和妈妈分开,爸爸要带小宝过更好的生活,去很大很大的城市,那个城市叫上海,有好多漂亮的高楼大厦,有好多好玩的玩具,小宝不是喜欢蜘蛛侠吗?上海可以买到好多蜘蛛侠的玩具哦,还可以去迪士尼看烟花,还有好多比肯德基更好吃的东西,小宝愿意吗?”
赵小柔抱着儿子柔软的小身体,他还那么小,小小的一团缩在她怀里,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和周荣一样高,她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儿子的脸,那时候儿子会怎么说呢?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上海?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不想看黄沙漫天,不想看一望无际的荒芜山丘,不想看一年四季吐黑烟的烟囱,我看够了,我想过更好的生活,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走?”
可是小宝打断了她悲凉的幻想,他抱着妈妈的脖子,肉嘟嘟的小手抚摸妈妈的脸,亮晶晶的黑眼睛认真地盯着妈妈,坚定地说:“我不愿意,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赵小柔把儿子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就像他马上要飞走一样,迅速抹掉眼泪,忍耐着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妈妈你哭了吗?妈妈别哭哦,我给妈妈看个好玩的东西。”
小宝轻轻拍拍妈妈的肩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玉镯子,炫耀似的挥一挥,然后郑重其事地放在妈妈掌心。
赵小柔和骆平年在一起的那几年见过太多珍贵的玉石,她不喜欢,但也懂一点,这玉镯子的成色一般,就是普通的新疆和田玉,还是入门级的沙枣青玉,但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玉石,没谁会把这东西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
“小宝!这东西谁给你的?”赵小柔攥着玉镯子,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一大截,
“花奶奶呀,”小宝又拿起水彩笔,想把妈妈再画得漂亮一点,边画边说:“是花奶奶给我的。”
“小宝,你跟妈妈好好说,”赵小柔扳过儿子的肩膀,“什么花奶奶?她为什么给你这个?这个东西很贵的,咱们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知道吗?”
小宝看着妈妈,茫然地眨眨眼,“可花奶奶说这是送给妈妈的礼物呀,让我拿好,不要掉了,花奶奶穿红色的衣服,上面有好多小花花,她说我怎么叫她都可以,所以我叫她花奶奶。”
赵小柔又急又乱,脑子里一头雾水,寒冬腊月的出了一身汗,她和母亲断绝关系了,读书时父亲欠了一屁股债,亲戚间也早就不来往了,回老家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一个老太太怎么会平白无故送礼物给她呢?送也不直接送,还让孩子转交,越想她心里越没底,可又怕吓到小宝,只能耐着性子轻声细语地问:
“那花奶奶还跟小宝说什么了?”
小宝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呀,花奶奶就和普通的奶奶一样,挎着一个篮子,坐在幼儿园种的山楂树下,头发白了,皮肤也很白,有好多皱纹,笑着看他们玩儿老鹰捉小鸡,笑得可慈祥了。
小宝是鸡妈妈,张开手臂保护弟弟妹妹不被老鹰捉走,又专注又费劲儿,出了一身汗,花奶奶招手让他过去,用手绢给他擦汗,手绢好香,有桂花的味道,软软的。
“花奶奶给我吃花馍馍,给我喝灰豆子,我跟她说妈妈不让我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她还夸我呢!夸我是乖宝宝!”
小宝邀功似的对着妈妈笑,意思是妈妈说的话他都做得到,但赵小柔现在可没心思夸儿子,她只觉得这老太太可疑,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有呢?花奶奶还说什么了?”
“嗯……”小宝绞尽脑汁,他有点沮丧,妈妈一点都不喜欢花奶奶送给她的礼物,也不夸他乖,就只问他花奶奶说了什么,
花奶奶其实真的没怎么跟他说话,她只是久久地看着他,拂去他额头上的汗,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好像一不小心他就会碎掉了。
“花奶奶就说……像啊,真是像啊,就这样一直说,说了好几次呢!”
小宝嘟着嘴应付妈妈的盘问,妈妈今天好奇怪,花奶奶也好奇怪,为什么花奶奶和爸爸都不让他告诉妈妈他们来过呢?
其实爸爸每次来妈妈都开心的呀,破例给他买蛋糕,买星星麦片,睡前给他讲两个故事,上次妈妈在爸爸家住了一个晚上,回来以后就老是笑,傻乎乎的,花奶奶那么慈祥,妈妈应该也会喜欢她的吧?
唉……大人太奇怪了,明明想见到对方,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为什么要装作讨厌对方呢?
小宝想到他最喜欢的妞妞,他想看到妞妞,就一定会跑到她家楼下喊她下来玩,陪她玩到她不想玩为止,爸爸给他买了好玩的东西,他想都不想就拿去给妞妞玩,妞妞开心他就开心,
爸爸明明喜欢妈妈,却老是惹妈妈不开心……
不过小宝的内心 OS 没能传达给妈妈,妈妈已经原地石化了,抱着他的胳膊变得僵硬,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玉镯子,脸都白了,
“小宝,花奶奶有说她住在哪里吗?”
第46章 底色
“晚上单位聚餐,先走了,你自己看电视,有事电话。”
周荣在挂历上写下这句话,思虑再三还是把“聚餐”划掉,改成“吃饭”,方便母亲阅读。
老太太上午出门到下午还不回家,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支支吾吾的,一会儿说听不清,一会儿说还有事,谁知道在干什么,用个老年手机都费劲!
周荣离开母亲家,最近几次来他都是自己开车,就停在坡下面,“情报组织”活动最密集的地方,每次他从车上下来,那堆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老太婆就集体噤声,目送他上坡,走远,然后就是炸了锅一样的嗡嗡嗡。
现在看到他从坡上下来也一样,他习惯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就打开车门上车。
今天他有点累,坐进车里没有马上开走,而是把座椅调低,仰面躺在椅背上深深叹一口气,闭了会儿眼睛,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他好久没抽烟了,只是有需要敬烟的场合也得敬一根,所以这包烟他一直带在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打开副驾驶的储物盒,从一堆发票和零钱里摸出一个塑料打火机,点了两下,点到第三下的时候才擦出一丝微弱的火苗,他低头将烟头凑上去,一缕白眼袅袅升起。
缭绕的烟雾模糊了窗外那几张鬼鬼祟祟朝他张望的嘴脸,心中积压已久的烦躁顷刻间烟消云散,烟是好东西,最起码在这短短一根烟的时间里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震个不停,他懒得理会,无非是陈锋那个臭小子,烦得要死,谁要是跟他搭上话了就像湿手搭面粉,甩都甩不掉,估计是在德国那几年憋坏了吧,何况老爹老妈现在都还在北京,他一个人生活,
说到陈锋,周荣躺在椅背上看着萦绕在车顶的烟雾,这小子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十八岁就远渡重洋到德国学医,结果读完博士直接回西北老家了,还是儿科医院,他父母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崇尚独立,家里每个人的事都与其他家庭成员无关,自己做决定自己负责,所以老两口听说他回西北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表示知道了,并给他寄来一封家书,只有一句话: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呵陈锋,看不出来啊,你觉悟这么高呢?”
老谢看完啧啧称奇,把陈锋拎过来颠来倒去检查了半天,揪揪头发扯扯耳朵,看是不是能抖搂出一块叫作“待之有为,必报中华”的电池。
“有些事儿总得有人做,有些地方总得有人去啊!谁让我优秀呢!”
陈锋当时那个美啊,捋一把头发,桃花眼笑得弯成了一条线。
“有些事儿总得有人做,有些地方总得有人去。”
这话十九岁的周荣也说过,当时确有几分真心,少年人有的是不啻微芒,造炬成阳的热血,这不难,难的是十年饮冰热血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