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夜 第12章

作者:老瓦盆 标签: 悬疑推理 市井生活 现代言情

  郭发的嘴表示禁止入内,却被她修长柔软的手指轻易解开;“……鱼的味道……”

  他不自觉地吻她的手,这个把他推进欲望波涛的器官,沾染着他浓稠体液的气味,让他厌弃又迷醉。

  电光般飞快地一吻之后,郭发不敢再看她。他允许自己失控一次,仅此一次。

第17章 Autumn Fever (二)

  ——“希望这雨永远淋漓不停,世界灌满酣畅的积水,淹没所有悲欢,如同陷入末日。”

  倏忽之间,蓄谋已久的雨来临,窗子毕毕剥剥地发响,坠满豆大的水珠,像是人在出汗,屋子里郁热,像桑拿房。

  郭发深锁眉头,半眯着眼睛,勉力强撑着拄起手臂:“下雨了?”

  “我的花!”齐玉露跳起来,推开阳台的门,踉跄着一盆盆救花,残腿脚下一滑,结结实实跌坐在地上,“帮我!”

  天公如此作美!郭发如有神助,他终于不用再被玩弄了!于是腾地站起来。

  盛花的泥红色瓦盆沉重不已,郭发一手一盆也有些吃劲儿,他卖力地向屋里搬送,嘟嘟囔囔地抱怨:“养这么多盆儿一样的,什么毛病这是。”

  “快点!干完给你工钱!”齐玉露帮他抵着门,说风凉话之余,还不忘指挥着他落盆的位置,“这边这边,二十盆,摆成方阵,轻点儿!”

  终于只剩最后一盆的时候,齐玉露和郭发同时奔过去,两个人额碰额,撞车似地顶在一起,郭发吃痛地扭过头,天色深沉,雨幕背后,一大片橘色和蓝色静静交织,不禁咕哝道:“蓝调时刻。”

  “孺子可教也。”齐玉露浅笑着凑上去,以自己的鼻尖抵住他的,两种鼻息之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蜜香,他们的身体形成一个遮蔽伞,将身下的花护住。

  郭发闭上眼睛,没有动作,雨水从下巴滴沥,直落在花土上,她没有吻过来,而是在雨水的冲刷中勉力睁大圆圆的眼,一寸一寸抚摸着他的刀疤。

  一种奇妙的感觉蔓延开来,冥冥之中,郭发似有所待。

  齐玉露倏忽间站起身来,在雨幕中手舞足蹈,:“郭发,咱俩跳舞吧!”

  郭发累得腰酸背痛,惘然地半站起身,两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你疯了?”

  她以那条好腿为轴,轻轻地旋转起来,裙摆流云般舒卷,她那么瘦,那么薄,整个人像风荷般迎雨飘摇;雨幕被晚照映得璀璨生辉,形成一袭华丽的珠箔,她在其中穿梭来去,圆眼熠熠,蛾眉淡然,笑靥,清醒又任性,又像一只自在的鱼在水里游弋。

  齐玉露淡淡地乜斜他一眼,自顾自唱起来:“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

  郭发怔住,心弦上的一寸被弹击,这是他出狱以后每晚都要单曲循环的,可以说,伍佰的歌就是他的精神鸦片,宛如二踢脚的引线被被点燃了,蹭地一下飞离地面,腾空跃动,爆裂有声,他闭上眼睛,一手攥拳,如同虚握麦克风:“平静脸孔映着缤纷色彩,让人好不疼爱,你可以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柔柔的踩,将美丽的回忆慢慢重来……”

  齐玉露好像是忘了词,轻吟浅唱,别有另一种韵味:“哒哒哒……泛滥河水将我冲向你的心头,不停流,啊……”

  郭发不自禁睁开眼,阳台地面的失修低洼处,积满了清澈的雨水,齐玉露提着裙摆,脚板戏水,啪嗒啪嗒地打着节拍,透着十足的孩子气。

  郭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十年以来,他靠混沌的想象过活,早已难辨真假,他甚至怀疑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春梦,他真希望她是个简单的相亲对象,也真希望,他是一个清白无罪的男人。

  只可惜,她是堕落的天使,他却不是救苦的骑士。

  门窗之外,天边扑面而来,四下里,没有半个人影,四楼不算高,但是足可以俯瞰旷野全景。在那偏北更遥远的地方,铺设着漫长的铁轨,承载绿皮火车,驶向无穷远方。齐玉露昂起头,衣衫全然湿透,她张开双臂,仿佛拥抱了整个世界:“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郭发也把两手放在嘴边,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雨水洗涤掉身上的热汗,他感到透彻心扉的爽快。

  回声强烈地荡漾,哀转久绝,她和他的声音融在一起,共同消失在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

  齐玉露摇摆着残疾的躯体,眼前的人与景都变成了手摇镜头里的画面,一帧一帧抽离,令人眩晕迷醉。

  她希望这雨永远淋漓不停,世界灌满酣畅的积水,淹没所有悲欢,如同陷入末日,因此,她和他共同划船离去,纵情私奔,把往事丢在身后,永不复返。

  “喂!你说你是不是疯子?!”郭发掬起一捧水泼洒在她身上。

  齐玉露避之不及,一边尖叫,一边摇头,发丝旋卷摇曳,更显癫狂。

  雨势愈演愈烈,好像没有停的意思,凉意渐生,旧日的伤疤开始发痒刺痛,郭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灼热,大概是要发烧了。

  “你说,疯这玩意儿是不是传染啊?”他喃喃道。

  齐玉露扑过来,一头扎进郭发的怀里,他茫然地承受,不懂回抱,空悬双臂,她踮起脚尖,偏过头,小心翼翼靠上他宽阔的肩头,他在风雨中那么稳,身上热烘烘的,像是一个壁炉。

  这场大雨之后,整个东北便要迎来萧瑟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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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郭发睡得很沉,奇迹般地没有梦魇,清晨,才被簌簌的翻书声吵醒,他愣怔地睁开眼,全身上下,只有裤裆的拉链是虚掩的,腰酸背痛地坐起来,惺忪的眼上蒙着处子被夺走童贞的失落和惘然。

  齐玉露坐在床另一边,鼻梁上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一手端书,静静翻阅,闻声低眸一瞥:“你怎么?摸摸你就这副样子了?”

  郭发有些恍惚,戴着眼镜的她像是另一个人,冷峻而儒雅:“你看起来像我小学老师。”

  “嗯?我那么老吗?”齐玉露扶了扶眼镜,目光仍然不离书页,“好像真比你大一岁。”

  “等十号我给你送康乃馨,”郭发望向窗外,阳光灿烂,那些靛蓝色的恶毒之花已经被尽数搬了出去,摆得那般整齐,朵朵尽情盛放,“你趁我睡着的时候搬的?挺有劲儿啊,小瘸子。”

  “我死活睡不着,”齐玉露话锋一转,“老是想到那个脑袋上有血窟窿的男人,你说我们当时是不是真的应该报警?”

  郭发不以为意:“还是那句话,多管闲事死得快。”

  齐玉露皱着眉:“我后半夜越想,越觉得他有点眼熟,”说着,她打着赤脚走到书架前,从一个牛皮笔记本里掏出张寸照:“你看,这个人。”

  郭发接过来,那是个清瘦的男人,三十来岁的年纪,应该与他们是同龄人,眉目英朗,带着浅浅的笑,留着伍佰那样的长发,这种装扮,在县城人眼里是不伦不类的边缘人,在相亲市场上,只能靠边站:“这不就是昨天那个人吗?”

  “他以前和我相过亲。”

  郭发思路清奇:“你没看上他?怕他太招风了?”

  “不是,他说我长得像个没长成的小孩儿。”

  郭发打量她:“小孩子天真无邪,你是一肚子坏水儿。”

  齐玉露摸了摸胸口,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还说,我的身材就和咱们县的名字一样。”

  郭发捂着肚子爆笑:“这小子是因为嘴损才被揍成那样的吧?”

  “不知道,我眼皮老是跳。”

  郭发拄着手臂侧躺,清了清嗓子,他不会忘了来这里的最初目的:“大姐,你这下能告诉我杜楚楚的事儿了吧?”

  “还不行,”齐玉露淡淡地说,“我们什么也没做。”

  “我真烦你,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郭发捶床而起,光着脚板满地找鞋。

  “好,那就穿好衣服再见吧。”齐玉露枕着手臂,挥了挥手。

  郭发穿上外套,狠狠地关门以前,撂下没出息的狠话:“再什么见?永别……”

  门没关紧,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肃穆清脆。

  “你好,郭发是吧?”极力收敛的东北口音。

  “咋?又要把我抓走。”郭发的声音发闷。

  “有群众举报说,你在公共场所携带凶器,疑似致人重伤,跟我们走一趟吧。”

  齐玉露攥紧书页,屏气凝神,腾地站起来起来,听着郭发和那群警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才赶紧关门反锁。她神情凝重,折回客厅,迅速拨了一通电话:“喂,小武,我上次交代的你的事儿,准备好了吗?”

第18章 Autumn Fever (三)

  学校厕所的窗户总是朝向西方,有时借口解手,翘课很久趴在窗外,可以完全忍受那种骚臭味道,只为了看日落。日落是一个十分令人伤感的过程,天边的灿烂逝去,在壮烈的血色中归向沉寂与黑暗,我总是想起生命,因为大家总喜欢用日薄西山、夕阳西下这样的词代指人们的死亡,人的命是很脆弱的,有时候,一根木根轻敲后脑勺,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又有时候,一跃而下,便会血肉横飞。昨天,我遇见一个女孩儿,深冬的夜晚里,她说自己迷了路,想来这废弃的教堂里取暖避风,她很诧异还有人在,我邀请她进我临时搭设的小窝棚里来,我很腼腆,但是已经足够展现了热情。她很爱笑,不停地说话,即使我给不了什么精彩的回答。后来,她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四个小孩子,就站在曾经的大教堂前。那时候红顶教堂的外观不像如今这样破落,完全称的上金碧辉煌,简直是太平县的标志建筑,每个生在这里的人都会有一张留影。那是两男两女,她说他们就是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我给她一杯热水,她一边喝,一边讲年少时的故事,像是喝醉了似的。后来,我鼓起勇气问她多大,她说她才22岁。明明还这么年轻,就回忆年少,当时的我想不太明白缘由。直到三个小时以后,我看见她的尸体横陈在教堂外的沥青公路上。她是个美丽的姑娘,小酒窝,长睫毛,就连死,上帝也安排得那么体面。我隔着教堂的彩绘玫瑰玻璃向她画十字,还说不停地阿门,虽然我不是基督教徒。她的发卡飞到很远的草丛里,白天,我捡起来揣在兜里,有些胆战,总觉得是在偷东西。父亲冲干净了街面上的血迹,后来几场大雪后,更加无痕,好像她从来没来过,我那天只是做了一个梦。

  ——1995年12月19日齐玉露随笔

  城南,失修的废弃红顶大教堂,玻璃花窗上泄下斑斓的光,细细看去,已经碎了,是被硬拼凑起来,花茎和叶片都对不大上。

  齐玉露敲了很久的门,才被放进来:“你怎么把门关这么严?”

  “必须得关,晚上我还得闹点鬼,不然老有那烂屁股的来拉野史。”疤脸的少年将她向光亮处引去。

  这荒废已久的所在已被他据守数月,里面疏旷,在十字架的下方,有一个铺盖卷是他的床,堆满了脏兮兮的玩具,像是要弥补童心一样,有点病态,有点恐怖。

  齐玉露四下里望望,这里空旷至极,说话都有回声:‘这些天,你就住在这儿?不害怕?’

  “这有啥怕的,”潘小武摆弄自己的烟灰色翻盖手机,是抢来的,他骗她是在垃圾厂捡的,“可好了,不用房租,喝水就到玻璃河子那儿抬,想吃野味可以进山打,想吃点熟食就去墓地顺,天高皇帝远的,得劲儿,你不知道,这就是风水宝地。”

  齐玉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喘不上起来,此处虽大,但总觉得幽闭:“那就好,东西你找到了吗?”

  潘小武从枕头下拿出一枚金色的蝴蝶发夹,扔给她:“是这个吗?”

  齐玉露舒了口气,妥帖地收在挎包里:“我以为被我弄丢了,真好,还在。”

  “你啊,就喜欢找这些老物件儿,”潘晓武小心翼翼地说,“你怎么样,姐?身体啥的,好吗?”

  “活着,死不了。”齐玉露撇着残腿,在弟弟面前,她没有那么自卑,“我嘱咐你件事,一定要听我话,别再打郭发的主意!”

  “我没打呀!”潘晓武辩道。

  “上次在玻璃河,你不是要拿你的弹弓打他么?”

  “我那是打鸟的,再说,你跟踪我啊?”潘晓武脸烧得通红,这代表他的气不小。

  齐玉露低下头,赧然道:“我不想你干傻事儿。”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铝盒,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着白银色的光。

  潘小武愤愤地接过,猛地打开,扑面而来的诱人香气,是水灵灵、热腾腾的酸菜馅儿饺子,底部,还贴心地倒满了蒜酱,小武喉咙一滚:“还得是我姐,疼我。”

  他把铝盒盖儿放在盒子下方,忽瞥见上面的钢印——第六化工厂,心头一凛:“你还留着这老破盒子呢?真念旧。”

  “要是没有下岗潮,你是不是就是厂子里的工人了?”齐玉露有些恍惚。

  潘小武不屑地嗤了一声,心里坠坠地痛:“工人?工人哪有当流浪汉好?”

  “小武,姐今天来,还想跟你说件事儿。”齐玉露绞着手,“最近城里又闹刨锛儿队了,好几个人走夜路被偷袭,这都是有姓名头脸的,而很多人不知道死在哪儿了,你也要小心,姐惦记你。”

  潘小武鼓着腮,一块饺子怎么也咽不下去:“姐,我知道你惦记我,你也照顾好自己,那个郭发……”

  齐玉露坚决地说:“我说了,郭发的事儿和你没有关系。”

  “他是个狠人,十年前,就一根台球杆,我这脸就废了,你一个瘸子,还是女的,他对你动手动脚没有?”

  齐玉露抬手看了看表:“盒子留给你,随时联系,我先走了。”

  “喂!”潘晓武叫住她,“齐东野那老家伙咋样了?”

  “他最近不在家,他那个朋友老徐消失了,他回省城,告诉徐婶儿一趟。”

  潘晓武狼吞虎咽地吃完饺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枚缴获的照片,他倚在十字架上,肚腹饱撑,可内心失落,她想告诉姐姐,这个人有点像他妈妈,为什么每一次,她总是走得那么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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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公安局就在铁路职工子弟小学附近,离解放书局不到一百米齐玉露下了电车,在警局门口等郭发。

  “郭发?太有名了,那小子每年都要在狱里闹一次自杀,结果每一次都命大得死不成。”

  “阎王爷都厌恶啊,这人得多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