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但顾逸也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毕竟男人们真的很难对着穿松垮 T 恤牛仔裤和帆布鞋的搞笑女人突然灵光一闪,觉得“啊,心动了。”大多数都市男青年在心动这件事上还是很有仪式感,对外貌,身材,着装打扮,家世举止的判断,都走在心跳前头。
这话只是她粗浅的见解,不会写到段子里,她乐于嘲笑自己,毕竟她本人就是活素材。香槟之后余都乐喝得起劲,抬手又开了一瓶洋酒,谁也没轻易离席,酒酣耳热的时候容易出好段子,紧接着每个人都来了一瓶请客,全体收入为负。喝着喝着都醉了,也都异常伤心,明知道赚的少,还不去路边蹲着喝,非得在店里给老板送钱,活该和老板拉开贫富差距。
六个人横着出了 ounce,为了蹭空调,站在了别人蹦迪的酒吧门口发愣,人均裤衩 T 恤人字拖,和身边走过的年轻人格格不入。顾逸被凉风吹得舒爽,出了汗像颅骨变成了漏勺,四面进风,当场打了个喷嚏。一抬头面前站着的正好是三场没笑的男观众,背着个双肩包戴着毛线帽看着她。一米八二加帽子,近距离帅得顾逸愣了三秒:“我靠,活的梁代文。”
其他演员还在旁边站着,男人把这声招呼认领了,没错,原名梁代文。
“你还在这附近?”
“加班。”
梁代文看了一眼醉醺醺的六位男女,估摸着开放麦结束两三个小时,都喝差不多了。
“不会是来等我的吧。”喝多了的顾逸口无遮拦。
“不是。”
“你怎么能一点都不笑呢?”
“……”
“我不好笑,还是我的段子不好笑,还是其他演员都不好笑?”
男人没说话。再说下去大概率要伤人心了,而顾逸仰着头看着面前的梁代文,眼圈一红,眼泪刷刷地掉,周围的人都懵了。哭了一分多钟,顾逸突然别过头,妈的,哭着哭着还想到了段子。我苹果肌太大,别人难过是两行清泪,我是四行,加上印第安纹,哭都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丧得猝不及防。周围街边突然的段子让几个喝醉的演员拍大腿笑,顾逸的眼泪却没停。梁代文头都没低,绷紧了表情,只有黑眼仁快滑到眼底,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流眼泪。顾逸喝了酒,哭得停不下来:“抱歉,情绪上来了,不是针对你。”
画面已经足够荒唐,更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是,梁代文也没动,就陪她站在路边哭,场面实在像是打情骂俏,其他演员想,来看了三场,在大城市里缘分能密集到这个频率,这个画面也算勉强成立,但真的头一次见到绷得这么严肃的观众,如果不是老相识有仇报仇,那真的可能是……喜欢顾逸。
谁也离不开脚步想看完这场戏。
“没事的话……我走了。”
顾逸人没动,鼻子大概哭堵了,挡在梁代文面前喘着粗气盯着他。酒吧里 future house 的鼓点飘到街上,两个人越靠越近,旁边四个演员脸色都跟着变了,心想顾逸这下完了,一旦开始恋爱,内容优质脱口秀女演员人数减一。梁代文刚想抬腿离开,顾逸刷地向前倒了,笔直笔直地横在梁代文面前,梁代文伸出手不让她倒在地上,动作流畅得像是一脚踢翻了个兵马俑。
周围几个演员都看傻了。
梁代文抬起头:“你们知道她家住哪吗?”
“啊?”
“我送她回家。”
“啊?”
PS:欢迎加入书架投推荐票,这次的票就靠大家了……
快来评论区玩呀?
第4章
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主要是我段子好笑不好笑
“她哭了还醉了,送不是很正常吗。”梁代文语气正经又不容反驳:“不用操心,我比你们安全多了——身份证手机号报名的时候都在你们后台登记,我跑不了。”
余都乐打开地图填了信息给他看,梁代文背起顾逸就走了。其他演员面面相觑:“这人是不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好直啊。”
“安全吗……”
“安全吧……他绝对是喜欢顾逸。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久别重逢,当年丑陋的追求者被拒绝,隐姓埋名整容逆袭追妻火葬场的那种?”说话的是 97年小演员子豪。
“俗套。”余都乐看了看表:“我回 ounce 醒醒酒点个货。”
半个小时之后,梁代文站在小区楼下,身上挂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顾逸。他忘记了加余都乐的微信,十几栋楼的老小区绕了半天找到51弄背上五楼站在 509,梁代文碰了碰顾逸:“是你家的门吗?”
对方没有反应。几个菜啊把自己喝成这样?
没有密码只能敲门,是男室友。室友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又挪了挪头看着身后的顾逸,本来很困,突然眼里闪过了不明的兴奋。他对梁代文说,朋友吗?送到这儿就行了,我搀她进去。”
梁代文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室友:“合租?”
“对,我就在主卧。时间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放心,我们关系很好的。”
室友的手摸到顾逸的肩膀,本来要借力揽过来搀扶进去,和梁代文的目光交错,又迟疑地缩了回去。熏中药的味道连着热气飘出来,客厅像个炼丹炉。梁代文扫视着室内的环境,目光挪到面前的仙丹,沉默地逼退了他。
然后掉头就走。顾逸被惯性甩得歪扭,身后的人说:“你去哪儿?这都到家了!”
背得久了腿软,来回折返楼梯差点两人滚下去,梁代文定在原地,余光觉得脖子一亮,身后的人在看手机。他刚想说话,手机暗下去人头一垂,感应灯也灭了。
见鬼了。
梁代文一鼓作气出小区,叫了个出租车停在襄阳北路,又敲开了 ounce 的门。没醒酒的余都乐打开门看到梁代文背着胡乱披散头发的顾逸,觉得这个男人怎么三头六臂的。
面前喘着粗气的梁代文逻辑完整:“段子里说过她室友不靠谱,我亲眼见到的确不太行——等她醒了让她搬家吧。”
天灵盖像被人用斧头劈开,浑身酸爽的程度堪比被大象踩过——宿醉,罪恶源泉。拿起手机给余都乐发了个定位确认一下自己在哪,哦,ounce。熟悉的沙发味和酒味,远处的书架和酒廊给了她温馨的感觉,比在家还温暖。琢磨了半天回过神了,她是和余都乐他们在一块喝多了。
别提酒别提酒。
但是为什么自己现在还在酒吧,明明记得断片前一幕还是遇到面无表情的梁代文,这会儿就在酒吧了?她爬起身摸到手机,室友这会儿估计都上班了,她溜回去洗个澡到公司还能赶上早会。出了门看了看共享单车,她还是给自己的自行车开了锁,自己扛回来的车,含着泪也要骑回本。她戴了耳机给余都乐打电话:“我怎么在 ounce?昨天是不是喝大了?”
“对啊,我们几个都喝多了。我刚赚的《今夜八零后》稿费,没等到手就没了。”
“大家不是都喝了一轮吗,人均负账八噎埖百。早知道应该买酒去路边喝,老板的演出费都不用给,我们还得倒贴回去。”
“哦对,你室友怎么回事,上次听你讲火葬土葬的,是不是居住环境不太好。”
“有点。我有个室友一直……可能是想找女朋友或者欲壑难填,看我总晚回家还喝酒,就总开我玩笑。”
“怪不得。昨天梁代文送你回家,又把你送回来了,还说让你赶紧搬家。”
顾逸在路边紧急来了个刹停:“你说什么?”
“昨晚我们跟他遇到,你喝得不省人事倒他身上了,他就送你回家,我回酒吧去点货,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把你送过来了,直接把我点货都打断了,天亮悄悄回去差点被我女朋友赶出来。”
昨天晚上那个玩笑成真了——说把自己扔在酒吧是一种风险转嫁,梁代文给她实地行动了一回。顾逸呆在原地,心想以后不能再在段子里瞎编了,直接投射现实一语成谶。
“我觉得他是真的对你有意思,把你送回家都很难了,正常人估计掉头就走,他还能看出端倪,至少洞察力真不错——比你之前遇到那个姓许的好太多了。”
说的就是段子里那块石头。但顾逸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你知道吗,我妈都不跟我说这种话。”
“你妈是酒鬼,我是正常都市人。”
“遗传,我也没办法。信不信,我妈现在也在家头疼呢。”
手机震了几下,妈妈发来的消息,苦闷地喝了一晚酒,现在也在头疼。二十年前母女在小房子里相依为命穷得人神共愤,二十年后,上海和东北相距一千三百公里,母女的颅腔同频共振。
头疼。余都乐的教诲还没停:“我给你总结一下,他敲门的时候特别性感,你不是说过吗,那种生活里随意截一帧能提炼出的关键词是“贤惠”“老实”“本分”“稳定”的都不能称之为恋爱,只有性感才能。”
“使用场景不对啊……”
“明明你心里都乐开花了。一个女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打开全身每一个毛孔迎接恋爱还等什么,用来散酒精吗。”
“余都乐,我不想做女人,我想做人,体面的人。现在我不但逗不笑人家,还把脸都丢尽了。”
衣服灌了满怀的凉风,停在路口看到橱窗倒影里的自己,阳光晒在脸上,薄薄的空军夹克鼓噪着风,后背多了个大包,像是身体里有些没发现的东西被吹出来。
洗完澡顾逸才看到一张字条,是室友大大方方贴在自己桌上的:“昨晚有人送你回来了,都愿意跟别人走,怎么就不愿意和我睡。”
薛定谔的房门锁,时好时坏,被室友发现了,特意写字条贴进来吓唬她。顾逸又生气又伤心,就是租个房子而已,为什么要住得提心吊胆的。
到了公司,顾逸仔细看了看妈妈发来的照片,曾经相依为命的老房子满墙满床的血,开着门还有围观群众,耸人听闻。前序租客是对热衷互殴的暴力夫妻,和她妈妈气场类似,搬走前打了一架跑路了,留下半把菜刀,造得像个凶案现场。画面不用想都知道,妈妈拎着半把刀看着墙面的血污,心疼砌墙的几百块钱,床塌了,还得再补个床才能重新出租。她转账了三千块,留了个言:“没事,不就是重新收拾一下出租吗,不破不立,老妈加油。”
昨天还掏了八百块钱喝酒,换房无望,而且以上海押一付三的水平,四个月后到期了都没钱去租新的,就算四千块一个月,她连一万六都拿不出来。
应急小金库她是绝对不会碰的。总之不能再没脑子地挥霍喝酒了,必须好好工作,认真做人,就算不为了自己努力也为了妈,妈妈到现在还在小城市里守着破旧的干洗店,生意每况愈下,酒都快喝不起了。顾逸拿着手机一阵心绞痛,她虽然没有钱但还有自尊,且不说余都乐说的梁代文喜欢自己这事,至少讲脱口秀没有一次逗笑他,随随随便被男人送回家,室友还是个色狼,因为觉得她早出晚归爱喝酒……人设基本没有翻盘余地了。
在会议室等开会,室友的短信还没停:“你回来洗澡了?昨晚很嗨嘛。”
顾逸把手机一扣,正好吓到了进来的内容总监。总监名叫杰奎琳,真名张俊杰,背地里被唤作大魔王,其实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人是那种港女风格的干练,肤白消瘦,脸上骨点清晰,业余运动,坊间谣传历任男友都是年轻男孩。她握着杯冰美式落座,没化妆也很漂亮,直接看投屏的公众号后台数据。部门里一共两个盈利号,头条广告费20万,总监的摇钱树。顾逸在期刊和公号来回穿梭,盯的都是内容的东西,而上班花的时间最多的除了写稿,就是挨骂。
“下周公号头条都是什么客户?”
“国货美妆的莹润套系,米家智能台灯,还有一个阅读 app。我排在了周二到周五,周一是一个关于年轻人主题的文章,写的是这些潜在消费客户。”
“主题呢。这些产品汇总要定调的主题是什么。”杰奎琳的所有语气都是向下的,声量很小,但威慑力比扯着嗓门喊要大得多。
“《当下年轻人的新消费观》……”
“一般。”杰奎琳翻样刊,纸页哗啦啦作响:“我们头顶着那么多一线纸媒,这种标题格调不够高也不够有记忆点。每个月公司有这么多新的杂志,可以随便翻墙,也允许你们外出采风,怎么还能只想出一个只配叫做‘提纲挈领’的题目。”
毫无语气变化,却比阴阳怪气还难受。又要重新压马路想选题了。低头还收到一条短信:“招畩澕獨傢商银行闪电贷新人专享,九折利率优惠券,折后年利率低至 5.04%,成功申请每周一 10 点准时开抢!”
见了客户到晚上,顾逸吃了饭不想回家,晃到了虹口足球场,站在场外看球赛。踢足球的少年正是拔节生长的年纪,脚步停不下来,满场飞奔。踩高跟鞋走得疲累,顾逸坐在场外发呆,拿着手机点开文件传输助手,思绪随着口哨和指挥声飘到空中,觉得自己现在像飞起来的足球。在足球的视角里,它应该及其习惯受力和吹风,步数和行进英里超过所有人类,一个小时的运动量是正常人五倍,以及,散发着皮质和汗液的气味,零星有点青草香。拟人的话,足球是目标明确的类型,走得每一步都不会浪费,尤其是越线进门那一刻都会加分,无论是成功了还是乌龙。以及,门类是直男,不怎么被女人喜欢那种。
顾逸经常有那种在生活中跳出来的时刻,做事情也不投入,哪怕接吻。以前在复旦的本北高速上,她是班级里唯一一个发现树根处有很多抓痕的学生,因为猫;还会拿起课本就陷入怀疑,讨论到令老师头疼,哲学课的课题会会让脑子变成永动机;还经常换位思考,到别人的视角去想问题,脑子里的比喻句就奇多。谈恋爱经验没多少,但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已经把男人的类型分析得熟透,加上开放麦观众见的多了,没有她没遇到过的类型。独身生活,“切换视角”令她闲不下来,无时无刻不在“脑补”。
“不回家吗。”
“世界上本没有家,住的久了,租的房子就成了家。可惜我租的房子,算凶宅。”顾逸一抬头,眼睛从膝盖往上溜过去,仿佛看到的是自己窜高的血压:“你怎么在这儿?”
是梁代文。他背着个包穿了身黑色运动装,发丝还有水珠:“我来打壁球。”
“和朋友?”
“我没什么朋友。”
孤独的游戏。顾逸站起来,高跟鞋踩得腰酸背痛,正好对着梁代文的下颌线,这人皮肤真细,脖颈有三颗痣连成一条线,咦,他耳垂好小。
梁代文也在打量他,这表情和杰奎琳跟她对选题的样子一样。顾逸甩了甩头:“听说你昨天送我回家又送回 ounce 了......”
“风险转嫁。”
果然和段子一样!顾逸抽了抽鼻子:“我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有。”
“什么。”
“需要你醒过来问路的时候没反应,背着你走的时候你爬起来在我后背上记段子。”
顾逸看了看文件传输助手,的确有一条凌晨两点半的灵感——“心动,就是短时间内迅速判定对方带给了自己性吸引力。不要小看你身体的条件反射,人类在求偶这条路上,无他,唯手熟尔。”
再抬起头看到梁代文,顾逸更尴尬了。梁代文也没走,就在顾逸一步半的距离,一窜就能跳到身上的程度。顾逸血压和心跳都不太对,眼睛在脖子和胸口飘来晃去,鬼使神差地飘出一句:“你体力挺好的。”
“以备不时之需。”
看看看!露出马脚了,她头一次发现不时之需还能这么用,下流,淫邪,饱含叵测居心。也有那种第一次装作正人君子,后面女孩心甘情愿付出的,她不能上了圈套。梁代文是真的没朋友,还站在球场和她聊天:“喝酒了我送你回家,嫌丢人了吗。”
“没有啊。”
“那追着我到这儿来?”
“我不认识你又没有你联系方式,我怎么追——这是巧合。你要是讨厌我你就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