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这男人说完去洗手间飞快地洗漱,火箭发射一样弹到床上:“别叫我,两小时后我自己去上班。”
顾逸把设计图和设计海报以及宣传册的计划都发给了刘冉,刘冉过了半天才有反应:“顾老师能不能再细化一下具体的计划给我?我跟老板开个会。”
但之后都没有反应。顾逸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就算为了租金回本也稍微上心一点?刘冉隔了一周回复了顾逸:“抱歉啦顾老师,现在剧场里的装修不太好动,因为这附近的房子都是居民区,还有保护建筑。我们尽可能给舞台加一块红色幕布,舞台贴上黄色地板纸,凳子也都换了。海报的建议您提得很好,但是现在公司人手不够,所以顾老师能画了发给我们吗?”
顾逸越发觉得这是个坑,但还是画了。当天演出的四个演员的小漫画海报发在微博,来了六七个观众,段子说得也不太尽兴。等演出结束几个演员复盘,顾逸说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找个开放麦去练,人多了才知道哪里需要修改。没等去抽开放麦,有商演找上顾逸,是看了忧勿扰的开放麦来联系的——一家在静安区的西餐酒吧。问起刘冉时对方秒回:“外面找上来的商演我们是需要抽成的,抽 50%。”
“出场费五百,你抽我 50%,不如直接骂我呗?”
对方没回。顾逸实在窝火,追了条信息过去:“冒昧问一下,如果这种商演我自己接了,对合约有影响吗?”
“有的——算您违约。”
“后果呢?”
“按照合约,要在全球范围内禁演。”
……哈?
PS:苦命脱口秀演员的喜剧生活开始了。说想念闷骚呆文的朋友,他来了(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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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我在世界范围内被禁演了?
要不是刘冉的语速特别快,抢白一样又说了一遍,顾逸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签约至今都没有商演机会,俱乐部全靠演员撑着,自己找到的商演还要被抽成,她对刘冉逐渐失去了信任:“签约快三个月,我能做的都做了,忧勿扰的确是平台不行,演员都多努力没看到吗?做媒不行还要收费,包办婚姻都不这么干啊。”
“顾老师,合同就是这么签的。我们也不是不让您演出,就是移交给公司接洽,我们可以和后续客户建立稳定联系。”对方明显是又进了一个电话,安静了半分钟再切过来:“演变成世界范围内禁演就麻烦了,是耽误您的登台机会。”
气得头疼,反驳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刘冉还在说:“顾老师,之前那些演出海报,我们老板觉得很有意思,下个月的演出排期出来了,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们画一下,月底交稿就行。”
“有费用吗。”
“签约演员给公司出力,大家一同把忧勿扰做起来呀。我们都不努力,公司怎么出头。”
顾逸咬牙切齿地说:“刘老师,您怎么把空手套白狼说得这么好听?”
在电话里吵不起来,刘冉是打马虎眼的好手,感觉不是第一次安抚演员。回家的路上顾逸在演员群里私聊了几个朋友,收集到的信息比她想的要多,没有演出也就算了,收了脱口秀培训费,现在的喜剧中心都是演员集资做出来的,最意外的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山东女孩,个子高又飒爽,私信和顾逸说,她被老板叫出去和区里的老领导吃饭,席间被摸大腿说她是山东张柏芝,说忧勿扰的签约演员都按照空姐标准挑选,听得顾逸肺都炸了。可问起要不要一起解约维权,女孩说没有证据,如果传出去会影响名誉。到最后刘冉补了一句:“顾老师,您这是奴性啊奴性,怎么就觉得我们是在使唤您呢?签约了一起为同一个目标努力,为什么你要奴化自己呢?”
我操你大爷!
梁代文打不通顾逸的电话,半夜在她能流窜的地方找了很久,ounce,公司楼下,经常去的几家酒吧,租住的老房子,许冠睿家附近都找了。越想越不对,他给余都乐打了个电话,两个人翻遍了内环,余都乐说,ounce 后门有条小巷,估计在那儿躲着。
赶到的时候顾逸捏着个啤酒瓶嘴鼓得像个河豚,鼻子估计哭得堵了,在原地呼呼出气。看到梁代文掉头就走。梁代文跟在身后她大喊:“别跟着我!我他妈没脸见人了!过完今晚我要和刘冉同归于尽。”
“怎么同归于尽?”
“买点炸药把老板和刘冉家炸了。”顾逸咬牙切齿,梁代文一看,这绝对是喝多了,一不做二不休地——掏出了手机。
“不许拍!我没有错。他们凭什么让我认了,还他妈奴性。”顾逸眉头皱了个结,仰着头噘着嘴骂人:“哪来的奴性,老娘这么硬的骨头,从来都没想过走旁门邪道。灵魂卖给了三家公司,每个都想着 PUA 我,我是什么奴,命运的奴隶吗?我想要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得到,工资工资没有,房租高得上天,两百块钱都要和人分成,好不容易得到了爱情,还他妈是你——别拍了!”
嗓门大得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梁代文的镜头逼退了观众,再转过来人没了——蹲在地上瞪着地面,怒火快把柏油路烧出窟窿。被她醉酒愤怒的胡话都得发笑,为她难过是真的,好笑也是真的。噗嗤一声变成连环的“哈哈哈哈”,手机都跟着抖了。顾逸指着他说:“恢复了,感情丰沛了是吧?果然觉得我是个笑料,我告诉你,我是个艺术家,我他妈哭是因为艺术的苦难,而不是丑恶势力的压迫,老娘要找律师,打官司,今天的眼泪都从他们的眼珠子里挖出来,有钱了不起,我总有一天要用他们的钱扇他们的耳光,呜呜呜呜……”
说完哭得更剧烈了,眼泪忍不住,被自己的段子逗得又笑:“妈的,我怎么哭笑不得……”
梁代文捂着肚子,这种东西她第二天会承认吗?绝对不会。抹眼泪把鼻子都抹歪了,他看了看顾逸:“你镇定一点。”
“我没法镇定,单口喜剧,真心换真心的一帮人,为什么要混进来渣滓啊……”
梁代文把顾逸往怀里一拉:“有‘行业’的地方,真心就都是帮对方达成目的后才会有的推心置腹。大家归根结底是相互利用,但合作不愉快没法信任彼此,绝交就是了。”
到现在还没学会拥抱得很自然的梁代文,拍在后背的安慰僵硬得像个拆下来的螺旋桨。顾逸被梁代文背在身后,鼻涕眼泪尽数甩在他衬衫上:“你现在会哭又会笑了,看我发疯是不是像看戏一样,我这种新生代表演艺术家,你得给我钱……”
“知道了。人对喜欢的事物犯傻不是很正常吗。要不是你坚持留在我身边,我可能还是个感受力微弱的机器人。别哭,再哭我让你给我钱了,多哭一分钟一百块,我认真的,微信支付。”
顾逸咬着牙把眼泪止住了。梁代文憋着笑:“穷真是你的软肋。”
“这个时候也要怼我吗。”
“因为知道你很快就要爬起来反抗了,一会儿上楼你就睡觉,剩下的交给我。”
“干嘛。”
“做脱口秀守门人。”
前面的路还很长,走回家要两公里,但梁代文没觉得辛苦,眼睛里装着上弦月,再装进路边斑斓的霓虹。还没来得及蒸发的雨,湿湿的路面映着前方的风景,虚幻的梦境也映亮了现实。他十几年没做过梦了,第一次背着顾逸时,那条路上只有黄色的路灯,脑海和视觉一样荒芜。他也想象不出爱情的模样,尚未拥有这样的能力。接触过的作品里,爱情都是唯美,疯狂,执着……但没有一个像手机里这样悲喜交加,却又令他想要珍藏。
这是他第一份有关恋爱的独家记忆。
顾逸把商演的机会推荐给了余都乐,仔仔细细整理了个九宫格长微博,把签约经过和近两三个月发生的事情都捋了一遍,给忧勿扰做的海报、宣传册,梁代文的设计稿,自己亲自帮忙贴剧场的地板纸对比图,整理得很细致。在网上查了半天又进了裁判文书网,顾逸看得头都大了,梁代文还在打电话。
突然有消息进来,是许冠睿:“你还好吗?”
“不好。”顾逸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合同也发了过去,许冠睿过了几分钟回复,这种合同其实算好解决的。演艺经纪合同对吧?只要申请解约基本都会解除的,这是介于代理和委托之间的特殊合同,乙方提出解约基本都是倾向于判解约,因为合同基于双方之间的信任。有违约金吗?
“因为没有签约金,它的约束是‘世界范围内禁演’……”
许冠睿发来的语音笑了:“他们基本上什么都没做,是对你的利益造成损害吧。之前我听说过一个,是很有名的歌手,经纪公司没有按照约定投入和时间完成专辑,但歌手提出解约时对方把他先起诉了,诉诸法院之后,就是按照合同里的条款来,歌手解约成功,一个月后专辑就在网易云上了——没有作为的公司基本是都可以达到解约目的的。不过这事儿用不上我了吧,不是什么大事,虽然我肯定比他解决得快。”
“这和你们其实都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我来起诉,我也没有那么懦弱。还有演员被骚扰了,但没有保留证据,我还蛮想联合几个演员一起解约的。”
许冠睿突然来了电话:“小兔子,我建议你先保自己,人多心不一定齐。”许冠睿身边有女孩聊天的声音:“我在演出后台呢。我遇到的人的确是比你多,台湾的乐队不和队友打招呼就爆政治取向,还有在演唱会当天自爆解散的,这种情况别想着拉着谁一起。你是我的战友,所以我会和你说这些,别人可能我就说句‘加油’,叫他们有难同当了。”
“明白了。”
“梁代文做你男朋友,我不能来出风头,但有需要我会帮你的。我们好久没一起吃午饭了吧?”
没等顾逸回答,许冠睿却把电话挂了。最后听到的听筒“咣”地一声,像是手机被撞了。梁代文走出来:“和谁打电话。”
“没什么。”顾逸坐直了身子:“律师怎么说?”
梁代文和许冠睿的话差不多,但梁代文明显多了一些迅速解约的意思:“明天就把函发过去,如果你要发微博的话也可以,这事儿闹大了还能给他们涨粉。”
“梁代文,你好残忍。”
“对敌人为什么要留情。我自己的事情无所谓,我感受不到,但我见不得你因为这个事情每天烦恼。”
给梁代文看了一眼,顾逸连夜把微博发了。几千粉丝,第二天早上转发数 50 评论 200,忧勿扰喜剧还没回应。到了公司杰奎琳把她拎进了办公室:“怪不得最近上班心不在焉。在壹周学会的全都去做给小作坊了,年中很快又要到了,你大概是不想升职想被开除了。”
“我总要维权,这是我个人的私事。”顾逸像是和杰奎琳混熟了,平时对梁代文撒不出的娇撒在了她头上:“我也想赚点外快,房租涨价生活费也不够。”
“被那么多优秀的男人围着还愁房租。”
顾逸啪地把桌子一拍:“我是独立女性!自己租房自己有业余爱好,工作通宵都做了,凭什么说我。”
“是吗。《Bypass》到 7 月后台数据如果能涨到 60 万,我就给你涨薪水。”
“你不如叫我去买粉,现在 17 万,还有四十多天。9012 年了,不存在爆款增量几十万的方法了。”
“脱口秀经纪约你都敢签,这种为什么不敢打包票。”杰奎琳像在挑衅:“在脱口秀上充满了主人翁意识,本职工作这么不认真。自己反思一下是不是真的拿工作当发薪水的,才会工资涨不上去。”
顾逸头都大了。她坐在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个 ipad,午休坐在那画图,一下午都没动。下班之前她画了几张发给杰奎琳:“这个选题行吗?行的话我发出去试试水。”
是个长漫画,名字叫《脱口秀演员也不讲真话》。本来想留在自己的公众号画,顾逸突然和杰奎琳斗气,也不怕她发现了。她画了四个脱口秀演员的形象,两男两女,一个小眼睛一个大鼻孔,另一个人中有瘊子,还有一个大美女,胸口打马赛克……画还没画完,吐槽的话都写完了。
“脱口秀是文本艺术,相声小品是表演艺术。但因为都太穷,现在做这个算行为艺术。”
“都说文字工作者穷,但脱口秀演员是最穷的,穷到已经被‘文字工作者’梯队里剔除了,哈哈。一场演出一千字的稿子,200 块演出费,还经常收不到。我之前的一场演出,学而思和交大合办的活动一起邀请的,现在还不知道该找学而思还是交大,一个是上市公司一个是知名 985,他们欠我钱,都给我欠出成就感了。”
“看我挺漂亮的是吧?但在讲脱口秀的时候我都驼背弓腰的,骂人更带劲儿。她们给我个外号,叫‘美艳龙华毒妇’。上海人一听就明白,龙华是殡仪馆的名字,听我脱口秀我能把人送走,就这个意思。漂亮不能做脱口秀的标签,恶毒才能,说自己漂亮是会让台下女观众不高兴的。”
“我人中有颗痣嘛,从小被人笑到大,别人说我是苍蝇落到脸上。后来我们学校组织春游去山上寻宝,我内急,结果被马蜂叮了小鸡鸡。我好像这辈子都在经历倒霉事,但这些东西开玩笑地说,大家都听腻了。后来在开放麦,有个一米三身高的侏儒症上台来讲脱口秀,问我有没有什么倒霉事,我愣住了。那天他讲小时候被人霸凌的故事,怎么说呢,太震撼了吧,能这样戏谑地说过去,我就觉得,他能这么消解自己的事情,我丢人的事博大家一笑也可以。”
“脱口秀是需要土壤的,但酒吧是用来约炮的,十八线小城市歌舞厅用来轧姘头。我国大部分人都不懂什么是脱口秀吧,更不用提出门花钱坐在剧场了,抖音快手的搞笑视频多得很。脱口秀是一小部分的人捧着酒杯优雅地冒犯别人,这本身已经是一种生活很优越的冒犯了。”
“读研究生时导师在研讨会留下过一个课题,为什么滑稽戏不会像赵本山的小品一样火遍全国。当时同学提出很多观点,沪语不好传播,上海排外,不够俗……当时有个同学不耐烦,当着演员的面说,这些早晚会被淘汰的东西就让它随着时间淘汰吧,还有什么好惋惜的。当时我胆量不够,不敢反驳,现在我很想说,期待这门艺术飞黄腾达,做演员恐怕都是满足不了的,但就让它们灭绝才是真的不道德,对不起那些逗别人而获得成就感的人。这件事我念念不忘,后来我就变成了一个有怀疑精神的人,什么都要先质疑一下才安心,也总是注意力不集中,接吻都不能集中。”
“好多人都说着改变世界,但他们其实是想赚钱而已。”
“什么样的人适合做脱口秀演员?”A:“除了会说话什么都不会。” B:“没见过钱也没赚到过钱的人。”C:“观察者。”D:“垃圾。”
杰奎琳回复很快:“可以,做长一点,这个有戏。”
下班本来想去 ounce 玩,但自从 ounce 更名羚羊之后,她抽不到开放麦,人比 ounce 关张了还伤心。第二天要去仲裁,梁代文在公司加班,顾逸坐地铁到了陆家嘴,找了家咖啡馆继续画漫画。肚子咕噜噜地叫,有人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是背着书包的梁代文。
“吃饭了吗?”
“还没。”
“为了合同茶饭不思没必要,百分之百会仲裁成功的东西。”
“要去郑阿姨的家吗?我打电话预定。”拿出手机在最近通话里找,前排出现的许冠睿的来电让顾逸有点心慌——梁代文肯定看到了。顾逸磕巴了几句:“合同的事情,他提醒我不要拉着别的演员,先保自己。”
“哦。那你慌什么。”
“我怕你吃醋。”
“哪来的自信。”
又被怼了!顾逸追上梁代文:“我发现你对我粘人又可爱的那一面不见了。”
“我粘人还可爱过吗?”
“有!前一阵还在我家楼下缠着我呢。”
“不记得了。”
“你!”
“我也不是没想过做个温柔体贴说话甜蜜的男人,但现实是你槽点太多了,满腔热血又粗心,遇到事情太容易上头,我想实在不行那就闭嘴,但我忍不住。”
顾逸无言以对,他的确没说错。
“不过这都不是什么缺陷,这一次栽了后面你也会长记性了——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来的。”
“其实我有点好奇……你和章清雅那次,为什么不打官司。”
“她对我有知遇之恩,读书时能比同龄人收入多很多,是她给我的机会,当时学的内容也很逻辑和理论,画图算是休息。我没有什么课余生活,基本都泡在学校里,我们院系的人普遍脑子很好,业余活动就是被大公司邀请去玩,再送一袋 swag,当时我同学还写了个蹭饭专用网站,爬虫讲座信息和 freefood,只要不尴尬的就可以不愁吃穿。章清雅就在隔壁戏剧学院,中国人很少,在校外玩得比较多,她就会带上我。那个时候留下的朋友,总会有些感情,当然后面因为违约,我也赔了她不少违约金。”梁代文走路脚步很慢:“人情往来吧。这么多年我应该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没有给她提供过任何情绪价值,她夹在我和甲方中间很辛苦。情绪价值也是很贵重的,就像你虽然脑子不好,给别人的情绪价值却是满分。”
顾逸听到最后一句困惑了:“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能被许冠睿追着帮忙,你说我是夸你还是骂你。”
……吃醋就直说嘛。
回到家,顾逸也受到了一张“封杀函”,封杀她禁止全球性的演出。梁代文看见了面无表情:“上门送素材的人真多。”
但顾逸心里怕怕的。
去仲裁的早上,顾逸醒来发现解约维权的微博被转发了一千多条。谁给她买广告转发了吗?顾逸仔细看了看,发现有个叫“柔柔姐姐”的大网红转发:“赵姐我最看不惯公司拿合同欺负演员这种事了,希望姑娘早日解约,宣传册设计图和海报都挺漂亮的,就冲这张设计图我也觉得,你值得去更大的平台,等待你站上更大的舞台。”
这个人……有七百五十万粉丝。评论区还有人在回复:“你还真什么都不怕,怪不得挨骂。”网红回复得很快:“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怕你这种大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