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笑 第67章

作者:祖乐 标签: 现代言情

  “你和我说过,他是因为妈妈去世而变成述情障碍的对吧?这次也是因为推轮椅的人去世,那么只能他自己走出来。这个坎就在于,他得接受这个世界就是有缺憾的,你不要再执着于温暖他了。”许冠睿的聪明就在于太懂人类:“就像他曾经会离开你去美国,这次也因为朋友而陷入低沉一样,也许你在他心里永远都不会比无障碍设计这件事更重要。想通这一点,爱情不是他最重要的部分。我就是因为这个而想争夺你,但——没必要再说这个。”

  话说的很简练,但顾逸都懂了。楼缝间的风总是特别大,吹起浮尘又滚动几颗沙砾,恰如其分地闪过她的阴影。顾逸笑着问许冠睿,觉得声音里有股奇怪的清澈:“你会不会觉得我追星星这个习惯难以理解?”

  “不会。人总有念念不忘的对象,无论在不在一起,都想和他再有些牵绊。”

  这话她也说过,只有细微的词句差别。他的确是和自己最默契的人。身后的导演组礼貌地说“借过”,遮了阳光却挡了路,玫瑰骑士终究还是要收回手臂。节目快开始录制了,许冠睿帮顾逸扶着铁门:“最近的演出忙完,我准备辞职休息一段时间,每个城市待一段,巡回看演出约朋友。在上海做演出久了,总觉得精力耗尽了,灵感也空了。”

  “那……黄头发的女朋友呢?”

  “她和我做音乐制作的朋友闪婚,我也很祝福她。”许冠睿笑了笑:“我守护过的女孩,都离开我去寻找幸福了,这也算是我的荣勋,对不对?”

  那天节目顾逸站在台下,远远地观望着整个赛程,和其他同事一起预测半决赛的晋级名单,不时地回味许冠睿的话。观赛区有很多选手,她远远地看着,有个选手的右手没有手指,偏着头看过去,的确是,是公司的签约演员,经常调侃自己是“断子手”。

  许冠睿那句话没错,要从梁代文的身上去寻找根本病因。

  顾逸在羚羊的公号发布了第三场的脱口秀开放麦招募,主题是“缺憾”,限残疾人和有障碍的脱口秀演员。她在文章中真诚地写道:“无论在生活中遇到困难,还是受到过歧视,在这个舞台上,你会比别人多很多优越感——因为普通演员可没有这种特别之处。”

  这是她能做的最贴近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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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残障人士专场的推送发完,顾逸才反应过来,非常抵触无障碍设计这五个字的梁代文,很有可能因为这个不去看演出。现在观众还是排队 walk-in 制,他犹豫了晚来一步就进不来了。在客厅绕来绕去不敢开口,她比演员还紧张。梁代文坐在地上整理旧杂志,被她的脚步声扰得烦:“我会去的,排队无论排不排得到,我都会去的。”

  顾逸谎话连篇:“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哦。”梁代文不拆穿她。

  有主题的专场每周一次,还在周中,羚羊运营的同事说已经满了,只要 5 点钟过来就可以。运营还说,今天残障的演员很有意思,还有新面孔。这倒让顾逸很开心,单口喜剧大概是对残障群体最友好的行业,在凝视的目光之前,先进行自我调侃,大家本身的背景就五花八门,反而有缺憾的人段子更加无法企及。排队时顾逸还没赶到,听酒保说梁代文迟迟不出现。忍着没给梁代文打电话,心里默默祈祷,拜托,来听听看。

  倒数几名梁代文才进来,顾逸总觉得他在故意拖延,就像当年坚持不肯上台吻她,满员了就会被拦在门外。他远远地冲顾逸点了点头,顾逸总觉得整个人今天怪怪的。

  因为梁代文,她开始真正关注这个群体,并且开始策划这样的专场,想想还是值得。第一个演员个子不高有些口吃,娃娃脸,笑起来很单纯,今天的话筒架放得比往常低。

  “大家好。我叫小个儿。接下来你们听到的声音可能有点特别,经常有人叫这个口齿不清,也有人觉得有点可怜。但这个是我发烧了烧坏了,脑瘫。今天这个专场我觉得举办人有点坏,让我失去同台竞技时的优势,要知道,我参加单口比赛,很多人都会同情我,还会在微博上鼓励我要坚强地活下去。但其实没有必要,我们不能为了快乐而去粉饰现实,现实就是——我过得还行,正常人。”

  “大家看到我的身高,还有我的脸,会有很多善意,地铁站会有工作人员会帮我提箱子,机场安检也有人抱我上那个安检的台阶,北京的大爷还会在盘核桃的时候和我聊天,仔细问问我哪年生病的,临走了要把手上的核桃送给我。北京和上海还是很现代化的大都市,不像在我的老家,看到我走路跛脚说话还慢,总会绕开我,哎你看这个人,有毒——其实脑瘫只会一个人得病,并不传染的。”

  台下观众笑得很开心,小个子演员演出也很自然,没有觉得自己的口吃是种难堪。

  “别看我个子小,还是很有优势的。我在北京住在天通苑,大家都知道,天通苑的地铁就有三站,算是亚洲最大社区了,地铁很难挤进,但因为我的个子比较小,大家用力把自己往里塞的时候,我就可以从腿中间填补缝隙,像乌鸦喝水一样。唯一不太好的是下雨天,我经常会被伞蹭得浑身都湿。水我倒是不介意,小时候经常会被男同学拉进水房,因为我的身高刚好可以把头卡在水槽里嘛,他们就会按着我呛水,说话声会变得好笑。”

  “你们听出来了,小的时候我遭遇过校园霸凌。学校里遭受霸凌的几种人,受到的对待的都不一样,好学生被孤立是让他们和老师在一桌吃饭,大家在食堂不给他留位置——这不算什么,都是嫉妒;性格孤僻的就会被塞在墙角,精神压迫,加上言语羞辱;我这种是人气最旺的,老师在开学时就会叮嘱大家对我多照顾,于是我就会出现在水房,宿舍的大垃圾桶,最难忘的一次是被推进了旱厕,那是我第一次盼望长高,因为实在是爬不上去。不是刻意卖惨哦,是陈述事实,我们还是不能因为想要快乐而去粉饰现实。”

  小个儿下台后,顾逸发现今天的演员都坐在观众席里。接下来上台的是个坐着轮椅的女人,腿上盖着一条毛毯,一头有点乱的卷发,长得很漂亮,有点像《美丽人生》的常盘贵子。她是个车祸造成瘫痪的女人,自己做淘宝店主,讲起话来有些暴躁。

  “我是在菜市场里长大的,爸妈卖水产,长得还可以,之前有个外号叫‘市府路美人鱼’。起初我觉得这是对我外貌的褒奖,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自满对幸福的预支。你看,所有命运的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是在 2006 年被撞的,下半身到现在是不能动的,所以肌肉有些萎缩,你们的承受能力可能不行,不然可以给你们展示一下细长的美腿。看完你就会觉得,以瘦为美不是什么好事,有种瘦没有知觉。我只会在一种场合亮出我的腿,就是当我需要理直气壮争得权益的时候,比如占用残疾人的洗手间,或者需要坐无障碍电梯大家都不给我让路,我就会掀开我的毯子,露出两条吓人的腿,把他们活生生吓退。弱者就是要示弱才能获得权力,甚至无赖一点,不然渐渐地我们真的就被关在家里,没机会出门了。我也去过世博会和迪士尼,拖着这两条废腿上过很多游乐设施,经常有人会说,啊呀!她怎么都这样了还出来玩?好像我就没有资格坐旋转木马。但是我的手还是健全的,我可以搂住马不停旋转。”

  “听起来我有些刁蛮是吧,但其实我性格还蛮温柔的,也有个很好的男朋友。他在我家里装满了智能家居,现在只要喊一嗓子‘小爱同学’,开灯拉窗帘控制空调,都可以不用我起身了。我曾经和我男朋友说,你看,你正常走路的速度是 4.5 公里每小时,我轮椅的话每小时 8 公里,如果相向而行,我比你速度快,但我不计较,毕竟我们已经是‘双向奔赴’了。我男朋友却非常理智,他很困惑地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走路几十公里,一米八的腿要走成一米六了……我觉得他很不浪漫,不健康的人是我,为什么他的情感感知这么的弱……”

  梁代文在凳子上托着下巴,眼圈有点泛红。顾逸看得难过——虽说机器人失灵,此刻他也在共情,因为妈妈,这些有了些障碍的人都成了他想要去关切的一部分,仿佛这是他心灵一直结茧的部分。现在似乎有个尖锐的工具,一点一点敲开那层封存很久的壳,抽出有温度的眼泪。他把嘴唇藏在手心,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在忍。顾逸站在阴影里,别过头去等新的演员。许冠睿所说的最初的症结,就是让他习惯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有缺憾。且看这台上站上来的演员,出生便少了手指的女演员,拄着拐杖的退役刑警,重度抑郁症患者……每个人都带着伤痛,台下的演员敞开心扉地笑,也不光是因为有趣,毕竟笑料都那么沉重,但大家还是在不顺利中感受到了共鸣,捉住了文字吞下去,暂时抚平自己的伤痕。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牢记残酷的生活带给自己的伤口,也不要过于去关注自己和他人有没有愈合,不要过度迷信大起大落,也不是痛彻心扉才能刺激人成长,暂时扭转生活的规律,其余的,交给时间。这场所正像是人们对生活的态度,夜晚不甚明亮,留有一盏灯,是因为尚有期待。

  时间在笑声中过得特别快。到了最后一个演员,顾逸看了看表,今天的时长比往常久。再抬起头时,梁代文走过她身边,顾逸心想,没听见报幕吗,还剩一个演员呢,退场也不是这个方向。

  直到他站上了舞台,声音干净地做了一句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梁代文,是一位述情障碍患者,现在在做无障碍设计师。

  顾逸人都傻掉了。搞什么……

  “我是个不会笑的男人。经常来的人可能记得我,我经常坐在台下被人问,为什么不笑,是生活太苦了吗,想给我们演员点颜色看看吗,还是故意挑衅?其实都不是,我缺少感受,喜怒哀乐到了我心里,都没有什么波动,因此会被很多人误会,觉得这个人好冷漠。对,最极端的状况是我爷爷的葬礼我也没哭,他对我很好,有亲戚说,妈妈去世哭那么惨,爷爷就不哭吗?但这里有个微妙的分界点,我是在妈妈去世之后变成述情障碍的。再后来变成成年人,就会有男人女人说了,哎你看,这个死高冷有点意思。”

  到了演出尾声,大家笑得累了,气势有点颓下去。梁代文也免不了紧张,顾逸不知道该着急还是该兴奋,着急是这会儿需要抛个梗把气氛顶上去,兴奋的是梁代文感受到了紧张,会忘词是正常人才有的反应——不是谁都能讲脱口秀的这下明白了吧!

  他沉着脸继续讲,完全不理会顾逸在旁边跳脚。

  “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讲脱口秀,也不觉得和这个能沾上关系,今天的专场名字叫‘缺憾’,我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算不算有病,应该是有,所以我就主动报名了。大家可能没有听说过述情障碍这种病,我没有想象力,十四岁之后也没做过梦,你们用来做白日梦和畅想未来的时间,我都用来学习和工作了,所以我的成绩异常地好,读书读得差不多了,我就开始运动,正好可以抑制身体里偶尔袭来的感受。我的感受和别人不太一样,你们胸口痛的时候可能分辨得出是失恋了,难过了,考试出成绩了紧张了,我不会,我就只会觉得得去医院。医生看到我就很生气,指标正常来干嘛来了,后来说小伙子你这是心因性的,走吧,去看心理医生。几次下来我开始感受到痛苦,痛苦源于我什么都感受不到,身体里的痛和痒又止不住,于是我一直把剩下的时间用来折磨我的心理医生,他现在去了美国,基本不接我的电话,怕我。”

  “我的主业是一名无障碍设计师,因为我的妈妈是小儿麻痹症患者,常年要坐轮椅,后来因绝症去世了,我从小对这些都很在意。这个职位在国内非常少,少到我为了争取一个专门的岗位,去美国待了半年,之前赚着外快养这份爱好,做过残疾人学校的扶手,酒店的无障碍设计外包,还做过电动轮椅的轮子设计,自动伸缩保持平衡的餐具,现在设计 App……岗位的缺少把我熬成了全能。大家也许看过那种在装修市场门口站着的泥瓦匠,一排码在那里,各有各的擅长,漆墙,装吊顶,美缝……应有尽有。如果设计师也有这样的一条街,我可以买个古代的竹简,会的东西罄竹难书……夸张了。但其实光靠我一个人不够的,如果大家都能在关注残疾人这件事情上注意,就不需要我这种砖了。比如汽车占盲道的时候,用香蕉堵住他的排气管,有人坐在地铁爱心专座上不给孕妇让座时,一脚把他踢开……”

  场子逐渐热了起来。没有人会不喜欢帅哥讲段子,尤其一本正经笑也不笑。梁代文大概只会讲这一次,因为他明显已经嫌弃了自己逗笑别人时冒出的肢体动作;他也的确很会装,明明现在已经能笑出来了,却要把不会笑的人设贯彻到底,仿佛还有个什么精彩的收尾等着她一样。

  刚想到这儿,梁代文说,最后占用大家一点点时间,我给自己的演出收个尾。大家看没表情的人也看烦了,没关系,偷拍的朋友不用控制,如果对我的脸有那么点感兴趣,大大方方地拍,别用闪光灯就行了。

  看看看说什么来着!这个人果然是来感觉了!顾逸嫌弃得要命,巴不得立刻下班。台上的男人看到了,根本没打算让她跑了。

  “不瞒大家说,我和我女朋友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讲这些,因为我根本就不适合这样的场合。我本来以为脱口秀很好讲,搞笑就可以了,还嫌弃我女朋友不好笑。真的上了台发现——的确是不难,但我再讲下去会抢了她的饭碗。开个玩笑。那么,顾老师,不要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想对你说——”

  顾逸眼睛瞪得老大,想跑又跑不了,台下一片沸腾:“求婚吗!”

  “我知道你们就等着这种俗套的情节——别臭美了。”一本正经说这段话,梁代文特别地欠:“对于我们这种述情障碍,其实不结婚得好,她挺难受的,因为我每天反复发作,经常失灵。家里摆一台这样的破家电,很难保证未来她不想换了我。”

  台下立刻调转风向:“别嫁给他!”

  梁代文整场都没有表情,此刻冷着脸指着台下带头起哄的人,把全场都逗笑了。他半跪着说,把在教堂里那段台词改了个版本,一本正经地说胡话:“顾老师,谢谢你留在我身边。接下来的话,我憋了很久了,你要仔细听——”

  不对,绝对有诈!

  “你愿意继续爱我吗,无论我不哭,不闹,偶尔失灵,刀子嘴电锯心,都让我依偎在你怀里,做你的乖宝宝。”

  现在是轮到顾逸受不了他肉麻了,她大喊:“我不愿意!”

  他没停,还追着问:“顾老师,那你愿意继续让我陪着你吗?无论你犯傻,马大哈,好色,没什么赚钱的命,也打定心思跟我死磕,做我的小甜心……”

  “闭嘴!你闭嘴!救命啊……”

  拔腿就想跑的顾逸被哄上台,比她任何一次上台都难熬。站在梁代文面前,被他故作镇定的表情和羞红的耳朵气得牙痒痒,恢复了就恢复了,别装了!梁代文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没有想象的丝绒盒子,也没有跪下求婚的场景,他攥着拳头递到她面前,顾逸羞得龇牙咧嘴:“不会是我的门牙吧,你少来这套……”

  梁代文摊开手罩住她的脸:“少臭美了,谁会求婚。”

  ……你这 call back 还真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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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懂爱的男人表白像撒盐,手指搓搓点缀味蕾,你是拿起铁锹把我埋了

  肉麻的情话分为很多种,梁代文是最可怕的。台下的人还在起哄,掏出手机来录像——羚羊一向禁止录音录像,但这种堪比求婚却比求婚恶趣味的东西,观众是不会放过的。顾逸捂着耳朵闭着眼睛,梁代文目光狡黠,似笑非笑,像捉弄。顾逸只能抢过话筒:“各位,今天演出结束了,欢迎扫描门口的二维码,我们每天会抽取幸运观众送出羚羊的周边……”

  他们才不会放过这种场面:“吻她!吻她!”

  在劫难逃。为了让闹剧赶紧结束,顾逸抓着梁代文的衣领朝自己一拉,想啄一下草草收尾,结果太用力了,鼻子撞到梁代文的脸,眼泪直接掉了出来,秒速五厘米滑到了下巴。梁代文搂着她这一吻虽然一如既往地僵硬,但在外人看来,不但深情还多了点安慰意味,台下叫得更开心了。

  她算是明白了,沾上梁代文,处处都是她倒霉的舞台。

  很多人都在夸梁代文帅,顾逸心里犯嘀咕,脱口秀俱乐部很有问题,帅哥这么少,导致他一来都成了明星,离谱,有观众临出门拉着顾逸,难掩激动地找她合影。顾逸虽然接受,心里也实在不懂,是在拿自己当成什么倒追帅哥成功的榜样了吗?但她摆手说再见时,女孩激动地说,顾老师,自从你开始接手“羚羊”和“笑盒子”的公众号,我一期不落地追,今天看到你太开心了,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毕业了我一定会来投简历的!

  语无伦次地说完,女孩慌乱地跑出了二楼,向男朋友叽叽喳喳地汇报,自己和偶像合影说话了。顾逸在楼梯的尽头看到激动的帆布鞋,跺脚的小碎步可爱至极。心头像被攥紧——从“Lindsey”变成“顾老师”,也有人在认真地崇拜她,意料外的快乐,也是痛觉。

  梁代文只在远处望着她。

  回家的路上顾逸绕着梁代文走,梁代文靠近一步,她就跳开两步;自己小跑,梁代文就大步追。两个人从马路一边追到了另一边,马上就抓住手臂的功夫顾逸刷地回过头:“什么时候恢复感受的?”

  “没有某一个时间点,这一场对我是暴击,分分秒秒都坐不住……感觉像是把我的心路历程走了一遍。”

  “夸张,他们可都影响生活了。”

  “我也差不多。轮椅那段很像我妈妈,还有那个退役刑警……人生情境都不太一样,但感触也许是相通的。后面听到段子里的那段双向奔赴太难受了,我一直在爬行,偶尔冲刺,你一直在很坚定地朝着我跑……从前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今晚我发现,还有更多人是这样。不能让你再失望下去——也许我的述情障碍只能恢复 50%,不会拥有正常的人类情感了,但就算做个机器人,你会有厌恶的那天,现在……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再久一点。”

  “哦。”

  “这么冷淡?”

  “你既然恢复了,我就搬回去了,最近像个病人家属一样不离不弃,好累,我要回自己的家里做独立女性了。”

  “不可以。”梁代文明显是恼了:“我如果梦游了呢?睡不好呢?谁知道我会不会跑出门去指挥交通。”

  “你这种令人抗拒不了的表白,也是述情障碍的一部分。还不知道拿捏计量。懂爱的男人表白像撒盐,手指搓搓点缀味蕾,你是拿起铁锹把我埋了。梁代文,腌泡菜呢?我身体里的水分蒸干了,一滴都没有了。”

  “唉。”梁代文叹了口气:“你可能是有点变态,只喜欢我毒舌。”

  走到两栋楼中间,柔软的夜色泛着暑气,热浪像浪花一样打过来。顾逸捏着梁代文一根手指往前走,不回应他的感激。她并非时刻坚定,毕竟没有人能勇往无前,迎着喜悲劈头盖脸地被砸中,毫不动摇。但她在心里庆幸,此刻到了懂得人心的年纪,没有算计和考量,只用一腔孤勇守护自己的恋人。

  手机不停地震动,有久不联系的朋友问她:“你认不认识综艺节目里那个关醒心?她好迷人啊!”

  恋爱综艺播出了第一期,关醒心就红了。在平台 banner 第一个滚动,宣传造势到位,节目买了热搜,评论区都有她的影子。“关醒心很会,是妖精没错”“很婊,但还是想再观察观察”“素人里也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吗?之前为什么做中之人啊,好看就该到台前来”“完全不像二十九岁,怎么保养的……”

  时长两个小时的恋爱综艺,她的确是在素人中很出众,发量足头包脸,鼻子直鼻尖下悬颌面干净,上镜没有其他女嘉宾能及。眼睛里有轻易读懂旁人的透彻,却又怯生生的,轻声细语,加上磨皮滤镜,片头的弹幕都是“仙女”。而到了第一期的结尾,本来准备退让的女人突然给男人喂了烤肉,笑容里是不动声色的娇蛮,勾引得无声无息。最后的采访里她却不提这种改变,只挽头发到耳后,画面就结束了。第二期的预告里,四个男人在商场拿着气球来找喜欢的女伴一起逛街,作为第一次告白,VC 男捏着气球在画面里奔跑,另一个男学生拦住他,关醒心回过头的时候进了广告,节目结束。顾逸从头到尾看下来,弹幕有人扒出她是当年那个开房视频的受害者。关注度直线上升,节目讨论区充满关醒心的名字。每个素人嘉宾都有过去,但热衷搞钱,独立自强的都市女人,可爱型邻家美女,大家看得多了,反而对关醒心充满兴趣——外貌无暇,穿着斩男,充满罗生门的做小三事件......从她身上能联想到的只有两个字——男人。她所擅长的一切都和男人有关,这年头单纯的花瓶不多了。还是杰奎琳提过的道理,眼泪是弱者的武器,不要小看弱势带来的传播,观众追捧事业有成的独立女性,但依旧私下讨论和男人扯不清关系的女人,因为她们身上的是矛盾,争议,男女吸引的秘诀,是成人世界的纠葛——情窦令人性感。模仿的多了就是学会斩男诀窍,学不会可以抛下一句“道行深”,但永远忍不住对着这些行为关注,评论,暗自模仿。

  她不是节目里最优秀的女人,却踩中了弱传播的精髓。

  不会影响现实生活但能在路上被认出的程度。只有先导片和第一期节目出来,就有经纪公司和 MCN 找到关醒心,问她愿不愿意签约,她没有了主意,信息发给了顾逸。正在茸毛剧场等梁代文的分享会,顾逸挠了挠头:“我也不是很懂这些,这种事情是不是问陆叔和余都乐都比问我靠谱。”

  说完这句她明白了,她想借自己把余都乐约出来。有了如今的人气,余都乐功不可没,但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余都乐也不删掉她的微信,只是从不回复。关醒心在节目里柔媚,现在却在哭:“我对不起他,但我当初是为了有钱有知名度,这对我是捷径……”

  “父母同意你上综艺吗?”

  “他们不能再管我了。我已经失去余都乐了,还想怎么样?”关醒心迟到的倔强写在脸上,撞到顾逸略显淡漠的回应:“我知道,你在想,如果我早一点努力就好了,对不对?”

  “不是的。”顾逸悲伤地说:“余都乐没有配不上你,到现在我也不是很理解……叔叔阿姨为什么会那么瞧不起他。只是父母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不违抗也是一种孝顺。”

  “我恨,小兔子,我恨。我根本不想要这么多父母,也对四百万的房子不感兴趣,如果我能赚钱,我爸妈也许就可以闭嘴……我厌倦世界就是这个原因,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综艺节目那么多摄像头,每一个我都要对着笑,展现最好的表情,那个圆圆的黑洞是网友的凝视,我厌倦得不得了……”

  顾逸不再争执了。她没有进客厅,梁代文做分享会她都不再进去了——省一个位置,剪辑有的是机会看他怎么宣传。她只多问了一句:“你提起双目失明的童年,为什么没有提起四个父母?”

  “他们不值得我提,并不是所有父母的爱都是光彩的。”

  而再过半个月,暑气逐渐退却,节目的热搜就直接变成了关醒心。她的穿搭、妆容,所有在综艺节目里的小心机,都能成为节目的讨论度。黑长直会显得冷硬,但她几乎不用浓重的口红,嘴唇画得圆钝,假睫毛不翘,垂着就多了几分怜爱;穿搭永远是连衣裙,颜色清淡,或长或短,永远都散发女人味。和男生似有似无的接触,聊天时拍肩膀又凑近,聊两句就走,留给 VC 男若即若离的暧昧;而四个男人一起打篮球时,她约了欧美风的女生一同前往,在观众席招手加油,仔细询问女同伴工作的压力,排解得舒心顺气;打球结束,她递上矿泉水,拧不开就皱着鼻子递给男生。她知道 VC 男喜欢她,不停地夸他打球专业,每一步都夸得具体,三步上篮知道,假动作也知道,等 VC 男骄傲地撩背心擦汗,她对欧美风女孩说,但我觉得晓晋也不错——晓晋还在读书,打球真的好青春。

  难得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顾逸在 iPad 前看得傻眼。节目的后采里,关醒心说,其实当时就是觉得大家都打得很棒,没有偏袒谁的意思。而坐在午后的阳光下,关醒心幽幽地说:“男人最原始的欲望,食欲性欲占有欲,你认为什么是终极欲望?是占有。食欲可以自己点外卖,性欲方式多了去了,但占有是雄性狩猎本能,那么暧昧期间最该做的就是……让他得不到。即便是分手了的人,他都会希望你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一个,值得念念不忘。”关醒心说完把葡萄送进顾逸嘴里:“你怎么愣住了?”

  她也没有和关醒心说,自己在前一阵见过余都乐,那句“能让她红的只有我”,是余都乐的野心。关醒心似乎很享受拍节目,也适应了一个月有两周和男男女女泡在一起,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在其他人的眼中,她和资方混在一起,毕竟每次录完节目都有人开着玛莎来接她,节目里这些“朋友”互相都有联系方式,但联系的意义不大,VC 男是个每年看五百个项目,投三个却都不赚钱的;学生除了长得帅,很可能延迟毕业;潮牌主理人上节目就是为了宣传。欧美妆的女人倒是实实在在的实力派,但在节目中觅食,选错了场合……下了节目都疲惫,合宿房子看似温馨,拍摄结束都争相离开,毕竟这是拍摄场所。但她要尽可能快点曝光,在节目里读口播,只要钱赚到,关注度够多,她总可以脱离父母的管教。

  顾逸靠在沙发,难得下周和余都乐有抽在同一场的开放麦,在电脑边靠着写段子。关醒心问,小兔子,晚上和梁代文吃饭吗?

  “他电话会议,在公司呢;我去找余都乐吃肉蟹煲,垃圾食品还是要和他吃。”顾逸知道她要问什么。

  “带上我好不好?我真的只想见他一面……”

  知道连着问会惹人烦,断断续续地问,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顾逸叹了口气:“好。”

  余都乐周末不在公司,机房所在的创意园区从地铁站出来略显荒凉,走过去大概要十分钟,马路宽阔,车堵在路口,拐弯时有电瓶车抢路,避让不及撞在一起。写字楼有些破旧,关醒心搂紧了针织衫:“曾经我很喜欢读师太的小说,她并看不上坐逼仄格子间的人,觉得阔太太更体面。我曾经很不屑这个道理,觉得人格自由是终极自由,现在我明白了,人赚钱并不那么容易。梁代文这辈子也赚不出他爸买下就升值的梵高馆,我接再多广告,也舍不得再租之前住的那套 LOFT。我前几天做梦,爸妈不再拦着谈恋爱,我和余都乐结婚了,那张签语饼的便签贴在婚房的床头。醒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哭,但这些说出来,假惺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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