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手机响了，顾逸看了手机：“余都乐在开会，可能得等一会儿。”
两个人站在办公楼的楼下，扶梯下去是破旧的美食街，地上有油渍。玻璃映出两个人的影子，顾逸穿着帆布鞋牛仔裤，宽松的衬衫，和周围完美融合，关醒心的猫跟鞋纤尘不染，连衣裙被腰带束着，裙摆的褶皱熨出骨骼，她不允许自己落入生活的窠臼。起风了，她捋顺了刘海：“两个月没见了，不知道他好不好。”
经常在羚羊看到余都乐喝酒，他蓄了长发，散发的都是颓废的气味，被女生搭讪就聊两句，好还是不好，顾逸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她只问：“其实我很好奇，你的陈爸陈妈……这么多年，你没有逆反过他们吗？”
“有。当然有。但他们太有钱了，我爸妈不允许。陈妈是有些病态地爱我的，因为她女儿被车撞死，她觉得是她的责任。女儿脏器全都破裂了，角膜还完好，被医生劝诱捐赠了，她每天做噩梦，直到找到我。这种亲情故事旁人都会落泪的，自然是轮不到我排斥。”
守口如瓶的关醒心，陈妈的女儿为什么去世，她不会说。余都乐打来电话：“你在哪儿？”
“我在楼下。”
关醒心眼睛亮了，听筒里的话她听得见——“两分钟下来。”
猫跟鞋踩得叮咚响，关醒心紧张又雀跃，甚至被自己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是黄闻达。她皱着眉头：“有事？”
“节目组和我说，现在 8 个人，节目录到过半不够刺激，想要换人。你在哪儿？赶紧到静安寺这边来，我过会儿和他们吃饭。”
“非得今晚吗？”
“不来也行。急着叫你是因为就你没背景，摆明是要换掉你啊。”
“开什么玩笑，我到现在人气这么高，不可能。”关醒心张望着马路，有空出租车过来，她条件反射一般伸出手，一脚迈了进去又退出来，回过头望了望写字楼的电梯：“这就来了，地址发我。”
钻进车里关上门，关醒心哀伤地看了一眼顾逸，车子发动离开。楼内电梯开了门，余都乐叼着烟：“站着看什么呢？往常都上去，今天怎么在楼下。”
顾逸目送着出租车转弯，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吹风，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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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你的梦不够宽敞，装不下我的泪两行
关醒心到餐厅时，黄闻达还没到场。她坐在大堂的绿植旁边，忍着没有和黄闻达发火。脸色难看地看到黄闻达和片方，黄闻达只草草地介绍说，她在附近逛街，不和我们吃饭了。
片方多邀请了一句：“到都到了，一起啊。”
如果能在公众场合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词汇，关醒心恨不得拎着黄闻达的脖子吼个通宵——见余都乐一次那么不容易，她有那么多话想和前男友解释清楚。而黄闻达伸手拦了她，只平静地说，她好像还有其他综艺邀请在谈，怎么能轻易跟我们吃饭。
关醒心明白了，这“露脸”是黄闻达给自己提高身价的办法，在市中心的商场偶遇，脸上是傲气和不屑，亲自出门和其他人聊综艺，有诚意且有能力，并且独自打拼，有胆。
但这代价不划算。她勉强地笑笑，黄闻达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搭着肩膀走了。在别人看来，这是个再亲昵不过的动作，而关醒心把目光点在所有人身上，克制又温柔地说，我的确有事要忙，你们继续。
手心是张房卡。短信跟过来：“别误会，不是叫你和我睡觉。这附近也没什么能逛的，你可以去酒廊歇会儿，我今晚住这儿。”
在酒廊安安静静看风景，她竟然发了两个小时呆，静置在窗边对着手机出神。黄闻达上来时看到关醒心，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我是打扰你人生大事了吗，魂都没了。”
她没力气和黄闻达抱怨，只问：“把我换掉了吗？”
“情节曲折。你父母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因为你长得不错，之前在微博上是受害者，还有那么一点争议，又‘婊’，觉得你有价值。和那个潮牌主理人一样，他们说他情商感人，蠢直男，留在节目里热搜都不用买，你们俩可以包揽所有话题。目前为止只要你别有什么奇怪的黑料，你就可以稳固地拍下去。他们可能会换掉那个小可爱，还有学生。”
“父母普通。”关醒心笑了：“我的确有‘厉害的父母’。”
“算了，现在无论什么二代，父母身上的黑料都够孩子喝一壶。”
生猛的力量在关醒心胃里翻涌，她灌了杯水进肚子：“如果你叫我是在饭桌上谄媚献殷勤，我来得都有点价值，现在我被你叫来露了个脸又到酒店坐着等你，我是什么，你养的鸟吗？”
“傻 X。叫你陪吃饭你就低贱了，懂不懂？露个脸是让他们知道你是我朋友，动不得。你整个人真的是没有良心到一定程度，别人在帮你，你都会当成理所当然，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对不起。”关醒心压抑着那股恶心：“我一定会把节目演完——至少我要有始有终地做完一件事。我走了。”
她身体里似乎一直有种游丝般的冷在游走，想吐，眩晕，身体发凉。站起身她两眼一黑，栽在地毯上咚的一声，天旋地转。黄闻达很镇定，扛着她就走："送点吃的去我房间，她低血糖了。"
嘴里被塞了块巧克力，空调开得很大，被裹得严严实实，黄闻达站在洗手间打电话——他似乎有很多项目要谈，或者说，他需要不停地说话填补孤独。关醒心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的确想在这一刻里溺下去——顾逸租住的老房子没有床垫，床板很硬。黄闻达走出来声音很轻：“你醒了。床头还有巧克力和饼干，甜饮料，你难受了就吃一点。低血糖也好脑缺氧也好，最需要的就是通风和吃甜，以及休息。”
“真懂。”
“杰奎琳以前经常这样，或者说女人大多都低血糖。年轻时我经常煮芋圆熬奶糊给她吃，蜂蜜放很多，很甜很甜。”
“刚才，对不起。你明明是在帮我，我只是——我在前男友的公司楼下等他。”
“忘了他吧，你马上就有更好的人生了。”
“不会的。你说——有些人是不是天生没有什么价值？”
“是的，但依旧会成为别人活着的意义。”
关醒心隔了几秒，笑着说：“你也该接受杰奎琳早就 move on 了。”
黄闻达看了看表：“我叫 room service，你有没有想吃的？”
她摇了摇头。黑夜从窗子漫过来，裹住了没开灯的房间。她说，你是我孤独的时候唯一的朋友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巧了，我也没什么朋友。”
节目发生了一些调整，从第七期开始男学生和小甜妹的确下车了，来了个刚刚辞职的互联网人和瑜伽女老师。按照剧本，关醒心需要和这个互联网人以及 VC 男暧昧出三角恋。但剧本实在是令人无语，需要她梨花带雨地对着 VC 男哭，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了金融女。节目里金融女干练飒爽，短发消瘦，男强女强的确是大众乐于看到的 CP 组合，她如果哭一场，可能的确会让 VC 男再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但她懒得这么做。今天这一场，天气已经冷了，几个人出门去超市采购时 VC 男明显追着金融女，购物车推得体贴，她在落单。回到 share house 摄影机在厨房和餐厅架满，关醒心坐在对面看着 VC 男和女老板，依旧是柔柔弱弱的笑得温柔，VC 男看着她的眼神，暧昧大打折扣。互联网男去厨房盛汤，关醒心站起来说，我也去。到了厨房门，她扶着门框，身后的 VC 男喊，你不用对新来的人这么关照，男人可以自己做的。
她背影还留在餐厅，只是头和肩膀伸进厨房，拉着互联网男温柔地吻了一下。那个角度摄像头完美记录，门缝里 VC 男正好看得到，她不是精心设计的，只是这些东西她擅长而已。余都乐一定会把这些剪辑得很好，他知道，前女友最擅长制造电影质感的镜头。
录完这期节目，关醒心回了趟家——黄闻达不允许她接小广告，不要做带货网红，反正她也做不来。她在微博上拍画娃娃的照片，手很巧，也有娃圈的人来找她做衣服，那么只要买个相机把画娃娃的样子录下来就好了，借这个机会，她还开了抖音账号。
老房子的门上贴满了开锁广告，敲开门时，爸妈正在家里吃饭，旧茶台上摆两碗拌面条和炸肉酱，电视里是她的网综投屏。父母非常错愕：“你回来了？赶紧通知老陈两口子……”
“不用。”关醒心拧着眉毛：“哪次都行，这次不许叫他们，我是回来看你们的。”
“陈妈拿你当亲女儿，你怎么能说这么不孝顺的话。”
“明天再叫行吗？”
“好好好。”爸爸张望了一圈：“你的箱子呢？回来呆几天？”
“我后天就走。”
“孩子大了留不住。老关，你去楼下饭店买俩菜，心心还没吃饭。心心现在回来一次不容易，你得多吃点，在镜头里就数你最瘦。”妈妈显然心情好了不少：“我看节目里男生都说喜欢你，怎么样，是不是很快就能结婚了？”
“那都是节目效果。”
“你们现在节目咱也看不懂了，当年非诚勿扰牵个手就行了，现在还要关在一个房子里。晚上安全吗？男女分开住的吧？”
关醒心被逗笑：“不分开住怀孕了不是正合你意吗。”
妈妈显然伤心了。她把面条端到厨房：“我拆散你和那个小余，你就处处针对我，等你当了妈就知道了。你不喜欢在茶台上吃饭，走，去餐桌。”
弯腰把茶台挪到沙发旁边时，关醒心看到妈妈后背上露出的膏药，味道很呛鼻。妈妈从前没有这么多毛病，岁月总会暴露一些“年久失修”。爸爸不是个很会人情世故的人，在职业学校做老师，没什么学生也没有补课，坚持上课无非是提前退休每年会少一万块的工资。她吃不下面前油腻的东西，陈爸陈妈在的话肯定会去私房菜馆……刚冒出这个念头她就倦了——自己和妈妈有什么区别，贪得无厌。
从上海被赶回老家，父母没什么怪她的意思，还在餐桌上说，幸亏他们及时去上海制止了恋爱，才没有让小余癞蛤蟆吃天鹅肉。关醒心听得不耐烦：“妈，你是不是不会数数，余都乐现在每个月连外快至少可以赚到快四万块，比我爸多十倍，他哪里算癞蛤蟆了？”
“月薪四万穿成那样？你没看到他见到我们时慌张的样子吗？这钱不会是骗来的吧？”
“爸。你们看的那个视频，就是他剪的。能不能不要站在自己的思维里去揣测别人，好歹是我前男友，尊重他一点行吗。”
“心心，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在节目里如果遇到喜欢的，不要和人提起这个男朋友，太丢脸了。如果真的要说，你就说是老师或者公务员。”
关醒心笑了，月薪四万块的前男友，没有公务员拿得出手。不知道该说岁月的年轮让他们看透了，还是在小城市里保持了天真。爸爸只说，心心，快三十岁了，我们都在等着你结婚生孩子。
她听了越发头疼，改签了回程的机票：“我明天就得回去了，上海有事。”
有了正经的节目要录制，爸妈拦不住了。和父母没有话聊，但家里的床睡得踏实，十点钟就困了。早上天蒙蒙亮，妈妈坐在床头，醒来就闻到膏药的味道。妈妈在抹眼泪：“心心，妈妈绝对不会害你。现在结婚，你什么都有，不愁钱的日子，结婚才有保障。”
“妈。那就是个节目。等我有能力了赚了钱，说不定就不用结婚了。”
“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去死。”妈妈咬牙切齿：“人早晚都要结婚的，三十岁之后有多难你知道吗？”
“妈，无论你想干嘛，我提醒你，不要在老家吹嘘这个节目。”关醒心忍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尤其别扯上陈爸陈妈。他们监理的那套豆腐渣房子，最后质检不过关，都成为鬼楼二十年了。我当了他们的‘小怡’这么多年，在节目里一个字不敢提，这次回来都不敢通知他们。你也想我找个好老公，对吧？”
“一码归一码。陈家人对我们好本来也没什么人知道，你总要孝顺人家。”
“妈！”关醒心咬着牙：“让我把节目拍完，行不行？我只有你们两个爸妈，别的我仁至义尽了。”
急着回来还真是急对了。综艺节目的最后两次录制时间调整在一起，提前结束了。谢天谢地，晚上有庆功 party，剪辑团队也会来。关醒心录制时心情明显好了不少，毕竟晚上就能见到余都乐，这次所有人都在，他躲不了。在节目里她还意外地收获了高光情节——在最后做出选择时，观众众望所归的 VC 男和金融女相互表白，变成了 VC 男的拒绝：“对不起，我选关醒心。”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而关醒心错愕几秒之后，也笑着在镜头前拒绝了两个男人的告白——“虽然很感激你们，但我觉得，你们比起我想要走一辈子的那个标准，还是差了一点点。”
收工时她冲着每个镜头都鞠了躬。二十八岁，她第一次走进茸毛剧场那个院子，看到头发过耳朵有些随意的男孩子，被他带进浪漫的古董店，说想要开一间交换怪奇梦想的店铺的时候，她就知道此生不会再遇到更有趣的男孩了。那个冬天，她开始喜欢矢车菊，悄悄打了和他数量相同的耳洞，开始迷恋炸鸡和可乐的味道，睡在一张床上做一样的梦，这是她不可替代的回忆，被人破坏了她也想暂时呵护得久一点，被制造出来的假象破坏，她不同意。
这也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节目结尾。
庆功宴上导演来和她敬酒。两个女人站在一起，关醒心把黑长直改成卷发，加上细瘦，整个人像个明星。导演碰了杯说，这个结尾被你修改得很有意思。等节目播出你大概又要上热搜了。关醒心只笑着回答，不会，我还配不上热搜。节目组因为我能获得一点话题，我也没有白来。
说完她远远地看见余都乐，两个人都在二楼，但一个在东厅一个在西厅，想见面要下到一楼换楼梯。她急匆匆地过去，酒也还给了酒保，心想拜托，余都乐，别动，和我说几句话，我得让你知道，我还在乎你。
余都乐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也没想遇到关醒心，导演前女友说，总要扩大一下人脉。他拿了杯酒正准备去露台透气，听到身后两个人在聊天。黄闻达和制片开怀大笑：“是不是？关醒心超级猛的。我第一次见她就被她骂了，说不稀罕我的兰博基尼。”
“但为了拍节目还是挺努力的，想红嘛。她前几天是不是和你睡了？”
“拿我当什么人了？我也不是来一个就睡啊，她就是个……”
话还没说完，黄闻达被余都乐揪着衣领，把酒直接泼到了脸上。周围的人惊呆了，黄闻达却明白了对方是谁，只笑着扯过桌上的餐布擦掉了，尴尬，但没觉得丢脸。
关醒心跑上来，完全没看到发生什么，只庆幸余都乐还在原地。两个多月没见，余都乐的头发扎在脑后，难得穿了身正装，看到她时没有任何表情。关醒心努力克制着眼泪，平复了呼吸：“都乐，好久不见。”
“嗯。”
“剪我的综艺节目，谢谢你。我能在节目里表现得这么好，都亏你。”
“是你自己的魅力。”余都乐笑了：“我只是如实剪辑。”
他还温柔！想到他犯傻的表情，哄她时的怪异思路，等她快一年的痴情……关醒心眼泪卡在喉咙：“都乐，我想你。节目做完了，我准备找工作赚钱了，我们……能不能再在一起？”
余都乐转过身，是她没见过的表情。礼貌、绅士、拒人千里之外：“当然不能——我从来没打算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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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不要把听诊器交给这个男人！
在关醒心的印象里，男人就像是香水，不同的香气带来不同的生活境遇。但第一次拥抱余都乐时感受的不是栀子花的香气，而是毛衣——余都乐难得穿毛衣，海蓝色马海毛，有些扎人。而且那天晚上她发现个秘密，只要下大雨余都乐就会在她的客厅逗留很久，实际上是他害怕打雷。毛衣掠过鼻子，她闻到了潮湿的雨味，像海——她一直很迷恋大海的气息。
拥抱的瞬间余都乐明显没预料到，也并不高兴，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心里慌乱想要抓住什么时，总忍不住冲动，就像现在一样。捉住余都乐的手没那么难，被拒绝的话，跪下来求他也总会心软。
但有障碍横亘在两个人之间，不同的误会错落得千姿百态，足足拼出一片风景。追到天台，她顾不上要把场景设计得漂亮，也不在乎妆容弄脏衣服，只用力抱住了余都乐，眼泪打湿他的西装：“都乐，我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人都不是完美的，我犯过很多糊涂，做事也不够坚决，但现在我绝对是真心的……”
“我刚刚审过前几天的素材。”余都乐的声音闷闷的：“你怎么能在厨房吻了别人之后，还这么贪婪地挽留我。”
“不是的……”
“你想说，那些只是你赚钱和立足的方式，对不对？”余都乐在黑暗中捏紧拳头。
“这是我的捷径，但我遵循了剧本，最后我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余都乐，我向你保证，我现在只爱你一个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