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曲疏月到了一楼书房。红榉木门虚掩着,没有关上,但?她还是敲了敲门:“妈妈。”
“请进。”
她推开门,江意映笑着让她坐:“喝杯热茶。”
曲疏月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您找我有事?”
江意映的脸上从容沉静,也不以?长?辈自居,语气亲近似姐妹间谈心。
她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和你聊聊天。当了一天陈家的儿媳妇,什?么感?觉?”
曲疏月打?量着这个斗彩杯,一时愣神。
最大感?觉应该就是累,从昨天到今天,她见了太多的大人物。
下午陪着江意映在家属院里?散步,一路的招呼打?过去,都是在新闻上经常见到的熟面孔,哪一个都不是小角色。
人际交往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不难,并不代表这样就不劳神。
曲疏月觉得,她和从前那种?轻车简行的生活,似乎在慢慢脱节。
仿佛一下子被架到了另一个圈层的舞台上。
她需要无时无刻的光鲜,无时无刻的美丽,无时无刻的端庄,来应付这些挑剔的眼光。
曲疏月坦然承认:“其实,我还有点没适应。”
江意映微笑了一下:“是这样,都会有一个过程的。当他们家的儿媳妇,派头有的,听起来也很风光,就是不会太轻松,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她点头:“我知道?。爷爷都跟我说了。”
曲慕白说的很清楚。
他说,和咱们家来往的,都是些本?着赏玩心的文人,不过到家里?坐一坐,高谈阔论一番,品一品曹衣带水、吴带当风的笔法,也就罢了,没有什?么心眼子。
但?陈家就不同了,因为权势太盛,进进出出的,无一不带着功利和目的,话里?有话,要很小心的分辨。
江意映诚心夸赞:“你爷爷是极具风骨的,老?一辈的艺术家里?头,我最钦佩他。”
曲疏月笑:“妈妈过誉了。”
正说话,江意映扶着桌子站起来,从书柜上取下一个表盒。
那盒子的样式看起来有些年头,一打?开,果真是一只百达翡丽的中古表。
江意映推给她:“妈妈的一点心意,欢迎你到我们家来。”
曲疏月当下便?婉拒:“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再说,爷爷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
她交到儿媳手上:“那是涣之爷爷的态度,这是我的态度。何况这不是新买的,是个老?物件了,大约比你的岁数还要大。”
老?钱阶级的作派,一贯不爱那些时兴作秀的东西?,而是大量收藏古董,传承给下一代,以?示家族兴旺百年。
记得曲慕白以?前跟她说,半新不旧,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
仔细看这支表,椭圆形的表壳,糅合了最正统的审美和最简洁的样式,编织质感?的表链保养得宜,一眼看不穿它的来历。
曲疏月看江意映这么坚持,小心收下:“谢谢妈妈。”
“一家人,哪用得着总是谢啊谢的。”
婆媳俩又深聊 了一阵,江意映看天色不早,让她去休息。
曲疏月起身告辞:“那我先上楼了,妈妈,您也早点睡。”
窗外月色升起,斜照着半个庭院,影影绰绰。
曲疏月拿着表盒上楼,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刚走进卧室,她听见里?面传来持续不断的水流声。
曲疏月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是该洗澡睡觉的时候。
她把表盒放下,没多久,陈涣之从里?面出来了。
昨天提过要求之后,他很守规则的,睡衣睡裤都穿得整齐。
曲疏月主动和他打?个招呼:“你先上来了。”
陈涣之给自己倒了杯水:“嗯,你去了妈妈书房?”
“对,随便?聊了两句,没别的。”
“忙了一天,早点休息。”
“嗯。”
这之后再没话说了。
曲疏月想,他们夫妻交流起工作来,比她跟方行长?汇报还省事。
她拿起床尾凳上,朱阿姨新准备的睡裙,已经过了一遍水,烘出香氛精油的味道?。
等她洗完穿好,才?发现?这睡裙不对劲,大了一个号。
穿在曲疏月身上,松垮的掩映着她的身体,幸而领口?不算很低。
她是揪着衣领出来的,生怕不小心掉下去,出丑倒还是小事。
就怕被他误会成别的意思。
毕竟,夜深人静,窗帘紧闭,黑色真丝。
这些字眼组合到一起,难免令人浮想联翩,正经人也会想歪。
陈涣之背对着她站在露台上,昏淡的夜色,廓出他高而劲瘦的身形。
他在接一通电话,指尖擎着一支烟,没有点。
曲疏月听了三四句,讲的是英语,他那把低沉的嗓音下,伦敦腔很正的语调。
也不知道?陈涣之什?么时候去伦敦生活过。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曲疏月回过头,很惊悚的认识到一个事实——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它摆在更高一阶的地板上,灰白色调的罗马假日床,堆着四个枕头。
余下的空间,是几个大的樟木柜子,陈列着陈涣之的奖杯,还有一些瓷瓶玉器。
连一张能睡人的沙发都没有。
要命。
难道?要让陈涣之睡地上?或者把他赶去别处睡?
拜托,这是他们陈家,耳目众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佣人进来添水倒茶的,让她们看见真的好吗?
她还没想出辙来,露台上的那顿越洋电话,已经打?完了。
陈涣之走到她身后:“洗完澡了?”
曲疏月转头看他,迷茫的眼神中无意识的,散发求救的信号。
陈涣之问:“怎么了?”
他太熟悉这个目光,每次她有题解不出或是上课没听懂,就会这么看着他。
焦急的无助里?,掺杂一点撒娇的意味,只是她自己不觉察。
只是陈涣之没有想到,过了九年时间,他还能够再看到这段目光。
不等到曲疏月说出问题,他插着兜,低下头,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
曲疏月钳着领口?,瞥了他一下:“你在笑什?么东西??”
陈涣之语速飞快:“没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瞬间,你有什?么事?”
她注视着他,伸手指了一下床:“你看。”
“我看到了,没办法,今晚只能这样。”
曲疏月看了一眼羊绒地毯,眼珠子转了转:“要不然,你将?就睡一下地上......”
陈涣之很理?直气壮的:“我的腰不太好,只能睡床。”
她问:“那你的意思是......我睡地上?”
陈涣之睨了她一眼:“我记得读高中的时候,你阅读理?解一直是满分?”
“什?么意思?”曲疏月蹙起眉问。
他真是稳如老?狗,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打?哑谜。
“刚才?我哪一个字说了,要让你今晚睡地上?”
曲疏月好笑道?:“那不睡地上,我去睡浴缸吗?”
陈涣之微抬下眉:“请问,我们俩同时躺在床上,是犯了哪一项天条吗?”
“.....倒没有,可是我们昨晚说好的,要分开睡。”
陈涣之沉默了几秒,像在思考什?么艰深的问题,意味深长?的看她。
曲疏月被盯得不自在,她修长?的脖颈缩了缩:“干嘛?”
“哦,没什?么。”陈涣之缓缓开口?:“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像你这么刻板的作风,是怎么能做好工作的?”
笑她不懂变通!
“......睡吧。”
曲疏月忽的松了手,任由衣领掉下来,破罐破摔的,掀开薄被躺了上去。
再争下去,不知道?陈涣之这张嘴,还要全方位无死角的,阴阳怪气出什?么来。
反正她是不可能睡地上的,谁要为了狗男人委屈自己啊。
她把被子胡乱一拉,盖住了自己半张脸,露个脚脖子在外面。
曲疏月换了副凶狠语气:“你把灯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