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其实她也忐忑,本来这桩差事是于主任的,但他就快退下来,手?头上一大堆材料要报,自顾不暇。
也是奔着锻炼培养下一任,才?改了指派她来。曲疏月头一回挑重担,心?里头的惶然和新奇不会亚于晓琦。
只是她镇定惯了,不会使这些软弱的情绪外露。
不过说起来,好像能叫她性格里失控的因素跑出来的,也就只有?陈涣之了。
想到那个冤家,曲疏月沉默着叹了一声,真真是个霸王脾气?。
分?行营业部的大堂经理是个新招的,刚过实习期,看见丰总带着一行人走过旋转门,她笑着问好:“丰总。”
丰瑛抬手?示意,朝着女大堂半开玩笑:“这是总行的小曲主任,不认识啊?”
大堂立马点头致歉:“不好意思,我刚来,曲主任好。”
曲疏月被弄得微微红脸:“你?好。没?关?系的,别?放在?心?上。”
女大堂看清她的脸后,恍然大悟:“喔!那个金融知识万里行的宣传片,是不是就是曲主任拍的?全行的电视都天天放的。”
丰瑛满意地笑:“就是她呀,现?在?见到真佛了吧?”
“见到了见到了。”那位大堂经理连连点头:“真人比视频里要漂亮得多。”
讲老实话,曲疏月不太喜欢这样毫无边际的奉承,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多少总是沾了职权上的光。
但她也不能对人家讲,废话少说,一会儿检查起来,该记录的不足还是照样记录,照样扣违规积分?。
这是陈涣之对待世界的方式,不是她的。他是铁板一块,曲疏月不是。
曲疏月晃了晃头,她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出问题了,怎么样样不起眼的事情都能和陈涣之扯上关?系?
她有?这么想他吗?曲疏月低头时,悄然一噘嘴,才?没?有?呢。
那个素质不详,叫人下不来台的自大狂,谁要想他。
检查部署会议开了一个下午,大半的辰光都是审计部的人在?发?言,他们的内容比较多。
比如去年全年的信贷材料,包括对公条线和个人条线的。再比如开门红期间下拨的费用,计财部全年的报销单,全分?行中层员工的征信等等。
条条款款的派下来,听得曲疏月都替他们捏了一把汗,她看见对面的丰瑛也是秀眉微蹙,不知道?心?里在?计较些什么,但肯定不会轻松。
会后,曲疏月单独跟丰瑛交代了几件事,让她把材料都准备好,免得明天临时翻柜子找东西,耽误大家的时间。
她拎着包,路过闵行长那间办公室时,被骆行长叫住,让她一块儿去吃饭。
曲疏月笑着应了,第一天免不掉的,该咽的酒还得往里咽,否则就叫拿大,不给面子。
好在?丰瑛是个体面又齐全的人,她们事先没?有?商量好,但却在?桌上默契地替彼此?挡酒,周旋在?一桌男性领导的身边。
这也是为什么曲疏月一直觉得,要想彻底改变这种充斥性别?笑话的酒局文化,核心?乃至有?话语权的座椅上,就必须有?女性的位置。
靠男领导是绝对做不出这种变革的,他们也体会不了女职员的困境。
曲疏月从望江阁出来,坐丰瑛的车回酒店,路上接到莉娜的电话。
她说:“月月,你?还没?有?忙完啊?什么时候来见我。”
曲疏月说:“今天肯定不行了,明天还有?一天的工作呢,周五晚上好吗? ”
余莉娜知道?她这人责任心?重。她趴在?床上,只好说:“那行吧,周五我去接你?。”
“当?然啦,你?个地头蛇还让我打车啊,跟你?翻脸的。”曲疏月点点头。
余莉娜趴在?床上,拈起一片灯芯糕往嘴里送,含混不清地说:“那是必须的,场子都给你?安排好了。”
曲疏月不疑有?他,觉得顶多也就是吃饭逛街:“都可以。你?嘴里吧唧吧唧的,大晚上吃东西啊?”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饿。”余莉娜说:“这个灯芯糕真好吃,我家新来的厨子做的,你?要尝尝吗?”
曲疏月严词拒绝:“我不吃,你?也少吃点碳水。”
她人刚到酒店,包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曲疏月拿起来看,是陈涣之给她发?的一条微信。
zh:「一整天都不找我说句话吗?怎么忍的,戒过毒?」
她飞快地打出两个字:「戒过。」
那边像时刻在?等着一样,迅速发?过来一条:「很好,这种闷热的春雨天,就需要你?这样冷冰冰的态度。」
街边枯黄的梧桐叶被晚风吹拂着,从枝头飘下来,曲疏月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蓦地笑出声。
第54章
会所的庭院里灯笼高挂。
陈涣之苦等着回完后, 仍把手?机握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掐着烟在抽。
不知道曲疏月干什么去了,这都?过去十?来分钟, 也不见她有任何的下文。
服务生用托盘端了一瓶白兰地并两个水晶雕花杯过来。
快到藤影绰约的廊下时, 被胡峰用肩膀挡了,他把手?里的烟拿嘴叼住, 亲自接过来,说你先去别处忙吧。
手?底下的人?哎一声就走了。
胡峰安静坐到陈涣之身边, 放稳妥了, 把嘴边的烟拿下来掸了掸。
趁他没察觉, 胡峰凑了只眼?睛过去看, 手?机屏幕还?停在他们聊天的界面上, 陈涣之的大拇指过会儿就上拉一次, 看有没有新?消息。
鸿蒙的灯把陈涣之垂下的影子拉得老长?。
昏淡光线里噗的一声, 胡峰笑:“疏月不理?你了?”
陈涣之回过神, 直起?身子来往后一靠:“刚才她还?在回复我, 肯定有事?去了。”
胡峰摇了摇酒瓶,笑着往杯子里倒:“就是这么死?要面子, 怎么都?不肯认下她冷落你这件事?是吧?”
“本身就没有冷啊热的这种?事?,夫妻俩拌嘴哪还?记隔夜仇的?”陈涣之接过来往嘴里灌,很笃定的口吻。
“是吗?”胡峰也笑着喝了一口:“那倒是我想俗了,想左了。”
陈涣之这才放下手?机,他觉得胡峰哪里不对。这种?不对像隔着门窗玻璃看月亮, 头天和明朝之间, 只不过是隔了两晚而已, 但实?实?在在是变了,明明又是一样的圆, 一样的亮,可又认真讲不出是哪里生出的变故。
陈涣之笑:“怎么?分了个手?,就在我面前充起?大人?来了?”
“哪分手?了?我什么时候分了手??”胡峰说,脸色一正:“莉娜心烦,不喜欢我在身边,等她不烦了,不跟我吵啊闹的,我仍要去找她的。”
陈涣之放下杯子,一下子点破了玄机:“有你妈在中间掺和,总是撮合你跟卢家的,叫什么来着?”
他本来就心乱,如今眉眼?被烟酒气笼住,神思更混沌了,撑着头想了半天,仍没想起?来。
半晌了,陈涣之靠着椅杯吐口烟圈,他笑:“他妈的,忘干净了。就卢家那个老二?吧。”
胡峰也不催,慢慢听他说完,又慢慢地讲:“是啊,所以我已经辞了工作,赶明儿会所也倒手?一卖,打算投奔莉娜去。”
“嘶。”
陈涣之忽然被烟烫了一下,他赶紧把手?伸到酒里,那样子狼狈极了。
他玄而又玄的语气:“胡伯伯同意你这么胡搞?”
会所就算了,本来也是哥儿几个聚聚的地方,一直被家里骂是赔本生意。工作可就轻易辞不得。
他爸现?在对他还?有两三分好颜色,不外乎是胡峰现?在的职务还?算争气的缘故,在同僚们当中,他这个儿子比起?旁人?的,好了不知多少倍,起?码不给家里招祸。
胡峰双手?抱着头,仰靠着往后,抬眼?望了望月:“从小到大,做人?也好处事?也好,我都?是按着我爸妈的心思来,轨迹哪怕有一点偏了,也会很快就被他们拉回来。读什么学校,选哪一种?专业,进什么机关,到娶谁当太太,他们已经习惯了做我的主。本来我也是无所谓的,反正我这个人?一辈子成不了大器,为家里做点贡献也值了。但现?在好像行不通了。”
“怎么就不行了?”陈涣之问,有点没听懂。
“以前他们为我做的选择,不管怎么样,我除了平静地接受之外,不会觉得不高兴。”胡峰冷着脸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忽而笑起?来:“可是这一次,我一想到要娶卢婉莹,后半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我很不高兴。”
陈涣之感同身受的,试着寻求共鸣:“懂了。就像我刚回国的时候,一听到我爷爷要给曲疏月介绍男朋友就浑身不舒服,想到她要嫁给别人?,我简直要疯了。”
“你那是多余担心。”胡峰瞥了他一眼?:“莉娜都?告诉我了,疏月一直喜欢你,她就是嘴犟。”
彼此沉默了片刻后。
庭院里异口同声的一句:“不行,我这周得去一趟江城。”
连个字都?不差的,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陈涣之掐了烟,悬浮着脚步往外走,碰到唐纳言同别人?进来。
他扶了下银边镜框:“涣之,今天来躲清净?”
“没清净好躲,来喝杯酒解解闷。”陈涣之说。
唐纳言身边的那群小崽子们,纷纷调侃起?他来。
有的问他:“涣哥,结婚都?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您在这儿,被管得那么死?啊?”
陈涣之本来就烦,燥得接连掸了两下手?:“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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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的这些?天,曲疏月出现?在分行同事?的眼?中,都?是同一副模样,左手?边一台笔记本,不时敲上两行字,半边身子埋在快堆到天花板的材料里。
礼拜五的下午,她终于可以不在办公?室里坐着。
曲疏月到楼下营业厅检查,由丰瑛和网点负责人?陪同。
她打开消防门,仔细看了一下盘起?来的消防水带:“按规定,这个使用年限不能超过十?年,平时也要注意检查,不要有磨损、老化的问题,否则消防部门那一关过不了的。”
丰瑛颔首说是:“包括灭火器这些?,都?是会定期更换的,你放心。”
曲疏月又绕到自助设备区,找了一圈:“投诉建议本呢?”
网点主任赶紧拿上来:“这里,刚才我拿去看了一下。”
“要放好。”曲疏月说:“尤其三一五刚过去,人?行一直在强调保护金融消费者权益这方面,柜面和大厅都?要做好文服,投诉渠道要保持通畅。”
“知道了。”
她一路走,手?边拿了个本子写着,丰瑛凑过去看了看:“写了几条了?”
曲疏月直接亮给她瞧:“没有,就记了个无足轻重的,行了吧?”
丰瑛笑:“行,曲主任关照我们,晚上单独请你吃饭。”
“吃饭不用了。”曲疏月摆手?说:“我今晚约了朋友。”
大概五点多,她从分行大楼出来,直接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