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陈胜青申请的家属房在家属区第三排最里面,靠近外围高墙的位置,是一个闲置已久,左右有两个房间,中间夹一个客厅,右侧有个小厨房跟厕所,还有一个没砌墙的光秃秃院子。
杨秋瑾牵着陈天佑走进院子,往客厅里走,想看看两个房间,结果刚走到左侧房间门口,里面出来一个身形高瘦,长得白白净净,细眉细眼的年轻女人。
杨秋瑾一愣,很快回过神来,扭头就喊:“陈胜青,你过来!”
陈胜青正和三个士兵搬行李,听到她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拎着一个大包裹走进客厅,看到那个细眉细眼的女人,他也楞了一下,“这位女同志,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
“陈、陈营长,我、我是向玉香啊,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姑娘绞着衣角,怯生生地说:“我是政治处李主任爱人的妹妹。”
“原来是向同志。”陈胜青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这么个人,“你在我家做什么?”
“我......”向玉香红着脸瞥了一眼杨秋瑾,声如蚊呐说:“我姐听我姐夫说你前几天申请了家属房,我想着你申请的家属房空置许久,肯定很脏,左右我在家里闲得没事做,就过来帮你打扫一下卫生。”
杨秋瑾看不出矛头就是傻子了,她冷笑起来:“一个未婚大姑娘,跑来已婚军官家里帮他打扫卫生,向同志,你是有多大的自信,觉得我男人对你有意思,会跟我离婚来娶你。你来个鸠占鹊巢向我示威,我就会跟他大吵大闹,感情不和,迟早离婚?”
她伸手摸了摸陈天佑圆圆的脸蛋,漂亮的脸上挂着一抹泼辣嚣张的笑容,“你给我记住,这次随军,是你心仪的陈营长叫我来的,不是我求着他让我来的。我这人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这次也就算了,下次要有什么脏东西擅自进了我家,我会把她剥得皮都不剩!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你!”杀人莫过于诛心,杨秋瑾随随便便一段话,就将向玉香想做营长夫人的梦给击个粉碎。
她羞愤得看向陈胜青,神情楚楚动人:“陈营长,早知道嫂子这么泼辣,我说什么都不会来你家帮忙打扫。我只是觉得陈营长长年在外执行任务辛苦,回来看到乱糟糟脏兮兮的家里,该多难受啊,这才到你家来的。”
“你说够了吗?”陈胜青锁着眉头看她,脸色阴沉的吓人:“你要不做自我介绍,我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你姐你姐夫挺有能耐的啊,手都伸到我家来了。看来李主任的野心够大,一个后勤主任都敢插手我们军部的事情,改天我得向周师长好好的谈谈他这个人的行为作风。没听见你嫂子说得话吗?我们家不欢迎你。”
这俩夫妻一唱一和,压根不给向玉香一点面子,还给自己姐夫惹来麻烦,向玉香这下是真站不住了,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在院中帮忙搬行李的三个士兵互相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个士兵直愣愣的对阮向明说:“嗳,阮班长,那不是你喜欢的向同志吗?我说她平时怎么跟你走得那么近,还拿你们都有个‘向’字做话题,话里话外打听咱们营长的行踪,原来她是奔着咱们营长来的,瞧瞧她把咱们嫂子给气得。”
“废什么话,该干嘛干嘛去!”阮向明盯着向玉香离去的背影,心里颇不是个滋味。
年少轻狂的小子,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竟然被姑娘利用,他的心早就碎成了七八片,干啥都不起劲。
家里除了两个房间砌了土炕,什么家具都没有,还好陈胜青在乌市把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在阮向明几个士兵的帮忙下,家具都搬进屋里摆放好,家里不再空荡荡,总算有点家的味道。
“吃完饭再走吧。”阮向明三个士兵搬完家具行李要走,杨秋瑾忍着胃部的不适,要留他们吃饭。
阮向明连忙道:“不了,嫂子,你舟车劳顿,初来乍到,想来很累。你多多休息,不用管我们,这是我们应该做得事情。”
说完也不等杨秋瑾说话,三个小伙飞快的离开了。
他们走后,屋里安静下来,陈天佑在家里东晃西晃看看新家,杨秋瑾坐在客厅新买的圆凳上,看着陈胜青把行李一一拿出来放进左侧主卧摆放,一点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倦感,胃里吐光的火急火燎感,还有晕车过后的晕眩感,让她无比难受,就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胜青把行李摆好,又把家里带来的特产酱菜啥的放进厨房,这才走到客厅,半蹲下身子,仰头看着杨秋瑾,“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躺一会儿就好。”放大的英俊面孔就在眼里,那双狭长眼眸里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杨秋瑾忍着想吐的感觉,垂眸看着他问:“你就没什么要给我解释的吗?”
女人长相秀丽,眉目精致,平时走起路来都带风,干活相当利落,给人一种十分泼辣有活力的感觉。这会儿面带虚弱,目光清冷,低头看他的时候竟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跟向玉香什么事都没有。”陈胜青面对她迫人的目光,没有丝毫心虚,目光深深道:“你不在我的这七年时间,我一直在外出任务,身边都是战友男人,鲜少跟女同志接触,我是不可能跟她们有任何瓜葛的。那个向玉香,要不是她提起政治处的李主任,我压根记不起她是男是女。”
杨秋瑾没说话,静静地盯着他看。
四目相对,气氛凝滞,院外传来陈天佑嘻嘻哈哈的声音。
才一会儿的功夫,这小子就自来熟的跟隔壁院的两个孩子玩上了。
好一会儿,杨秋瑾绷不住,噗嗤一下笑了,拿眼嗔陈胜青,“还不知道向玉香是男是女,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你给我记好了,我杨秋瑾是个脾气不好,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要敢跟其他女人在我们没离婚之前搞破鞋,我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杀了你和破鞋,我们一起下地狱!我说到做到!但是,你要真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可以直接跟我说,你给我足够的赔偿,我就放你自由,我们好聚好散。离婚后你爱娶谁就娶谁,那是你的自由,我们互不相欠!”
“我要是负你,不用你处理我,老天爷会收拾我,让我遭受报应,横死在战场,死无全尸。同样的,如果有一天你不愿意跟我,要离开我,只要你是真心实意,我也会放你自由。”
杨秋瑾泼辣狠毒的话语,换个男人都受不了,但陈胜青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泼辣霸道的性格,才是他从小认识的杨秋瑾,他们两个人,一个毒,一个狠,谁也别嫌弃谁,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两人都不是那种磨叽的人,敞开天窗说亮话后,陈胜青看杨秋瑾精神头不太好,站起身道:“我去把炕铺好,你去睡一觉。”
杨秋瑾有气无力的跟在他身后,进到主卧,四处看了看,“没有床吗?”
作为一个川南人,从小就习惯睡床,冷不丁的来到边疆,先不说水土不服的事情,单看这里连个床都没有,有的只是她在电影里看过的土炕,她总觉的怪怪。
“边疆昼夜温差大,我们这里靠近天山,到了冬季,温度得到零下二三十度左右,如果不睡炕,光睡床,会把人冻死。”
陈胜青从新买的衣柜里拿出一套新买的羊毛毡子,铺在向玉香打扫干净的炕床上,再拿一床粉色绣牡丹花的床单整整齐齐铺在上面,接着拿出一套军绿色的干净被褥,放好枕头,示意杨秋瑾上炕,“你先试睡一会儿,要实在睡不习惯,我再去军需后勤部给你租张床过来睡。”
军需后勤处,座椅板凳柜子床铺啥的都有,不过都不是新的用具,军人家属只需要每月给两块的租赁费用,就能搬用一整套家具。
“行,我试试。”杨秋瑾没睡过土炕,看着砖头和泥巴糊的土炕还有些新奇,她往炕上一躺,没有任何不适。
相反,因为陈胜青在底下铺了一床厚实的羊毛毡子,整个炕床软软的,还带着淡淡的草香,不知道是不是向玉香之前特意熏过的,杨秋瑾躺上去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
困意上涌,她也不忘记叮嘱:“去把天佑找回来,让他也睡会儿,这孩子玩心大,说话没轻没重,别来得第一天,就跟其他军属孩子打架,闹得不愉快,到时候又说我没教好孩子。”
“知道了,你安心睡吧。”
陈胜青退出屋子,到隔壁找到陈天佑,他正跟他的搭档,王教导员的两个孩子玩得热闹。
看见他过来,王建军的爱人,一个长像明艳,身形婀娜多姿,二十五岁左右,名叫梁雪晴的女同志,跟他说起话:“陈营长,你爱人过来了,有没有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
“好像没有。”陈胜青仔细想想,“她有点晕车,这会儿在屋里歇着。”
“没有就好。”梁雪晴点头,“我还说弄个土方子,给你爱人喝喝,她就没那么难受了。”
梁雪晴是去年跟着王建军到边疆来随军的,那时候她的资本家小姐身份被小红兵不停说事找麻烦,王建军舍不得她在上海受苦,就让她带着孩子来随军。
因为她的身份问题,整个家属院的军嫂都不大愿意跟她结交,她又晕车又水土不服的厉害,还是王建军找了当地一个老乡,弄了一副治水土不服的方子,让她喝下,她这才舒服很多。
陈营长终于带他的家属来随军,两家就隔一堵墙,梁雪晴想跟新来的军嫂示个好,这才主动跟陈胜青说话,以后遇上什么事儿,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陈胜青把孩子领走后,没过多久,个子偏矮,皮肤很黑,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的王建军回来了,“隔壁陈营长的爱人来了?”
“来了,说是晕车,在家里躺着。”梁雪晴把他打回来的饭盒一一打开,招呼两个孩子洗手吃饭。
在嫁给王建军之前,她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日子,压根不会做饭,做家务。
嫁给王建军后,家里的家务活几乎都是他在做,吃饭也是他从食堂里打回来吃,她就没动过火。
王建军给两个洗完手的孩子擦干净水,给他们和梁雪晴分好盒饭,剩下的自己吃一口说:“你看到他爱人了吗?脾气感觉如何?”
“没见到,不过.....”梁雪晴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我在屋里听了一耳朵,她一来就把那个向玉香给骂走了,听着脾气不大好。不过他们两口子没有吵架,她的孩子长得粉雕玉琢,漂亮的像个女孩子,看起来很挺有礼貌,我给他糖吃,他会说谢谢,一点也不像是不懂文化的乡下女人教养出来的粗鲁孩子。我感觉陈营长的爱人应该是个不错的人,等有空,我一定要主动跟她聊聊。”
“那挺好,如果她能跟你聊得来,你们走近些,以后家属区有啥活动,你也不用受其他军嫂的气。”
王建军知道向玉香这个女同志,是政治处李主任的小姨子,模样长得还行,心气儿比天还高,听说是看她姐姐嫁到了军中,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羡慕的不行,励志要嫁给军官,这才撺掇了她姐姐姐夫打了报告,来军中探亲,实际就瞄准军官下手。
他们驻地就一个团,三个营驻扎在这里,军官数量有限,包括他在内,许多军官都被她有意无意的勾搭过,只不过他从很早以前心里就只有梁雪晴一人,压根就没理会过向玉香。
他跟陈胜青搭档许久,对陈胜青比较了解,知道这个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好相处,实际是个心狠手辣,对谁都很淡漠的一个人,要想勾搭上他,比登天都还难。
当年陈胜青被派往苏国当间谍,多少异国风情美女用尽手段勾搭他,他都不为所动,这个向玉香,也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希望他爱人能好相处。”梁雪晴嚼着一块洋葱,想起一件事:“只要不要像纪军医的爱人一样,看着面慈心善,实际根本就瞧不上我,转头就把我给的东西丢了就成。”
“以后别搭理她,她看不上你,我们还看不上她!”
提起这个王建军就来气,纪军医在军中颇受大家的喜爱和敬重,主要是他医术高明,战士们断骨受伤,受再严重的伤,他都能治,不知道挽救了多少战士的性命。
他本人性格不错,轻易不发火,大家都很喜欢他,没想到他这次休探亲假,前两天带回来的家属,看着长得漂漂亮亮,说话温柔大方的,梁雪晴主动去结交她,她面上笑得高兴,一转头就把梁雪晴拿得茶叶丢进了垃圾堆,正好被他家孩子看见。
王建军给气得呀,跑到纪军医面前说骂一通,现在想起来也还生气:“要是陈营长的爱人也像那个石芳芳一样,狗眼看人低,只看成分不看人,我们就跟陈营长一家绝交!”
“是我连累你了.....”梁雪晴感动的眼泪汪汪,“要不是你当初不顾一切娶我,我不是被逼死,就是现在被斗死。”
“说什么连累,没有你,我哪有两个可爱的儿女。”王建军笑着往她碗里夹一大块红烧牛肉:“快吃吧,吃完饭我们去外面遛弯。”
陈胜青走后没多久,杨秋瑾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晕车后遗症还在,她脑子晕乎乎的,总感觉自己还在火车上哐次哐次的摇着。
等醒过来,外面的天还是亮着的,但是太阳已经变成了玫红色的晚霞,撒满整个大院屋子。
边疆地区的房屋采光效果都很好,因为在驻扎地,房屋修建的比本地人的土房屋好,杨秋瑾住得屋子,靠院子的那面墙有个玻璃窗户,暖红色的晚霞透过窗户照到炕床上,晒得人暖洋洋的,挺舒服。
杨秋瑾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她爬起床,看了一眼手腕上戴的手表,快八点了,天边还有太阳,边疆可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发走出屋子,看见陈天佑蹲在院子中央,玩院里的泥沙,“陈天佑,你没睡觉?你爸呢?”
“睡了,我刚刚醒没多久,我爸好像在灶房。”陈天佑抓起一把泥沙朝天空扔去。
一阵风吹来,把那把沙反吹到他头上脸上,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瞬间变得灰头土脸。
“陈天佑!”杨秋瑾看得血压高升,咬牙切齿,“老娘洗你衣服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你看看你弄脏的衣服,都脏成块了!你给我去洗手,不洗的话,你的衣服自己洗!”
“我就不洗。”陈天佑揉着眼里的沙子,很叛逆的冲她扮个鬼脸,“你不给我洗衣服,我让我爸给我洗,反正我就不洗手!你就喜欢穷讲究,让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反了你了,敢跟老娘顶嘴!”杨秋瑾撸起袖子,四处找可以揍他的棍子。
院子里光秃秃的一片,哪有棍子给她找。
“啊——救命啊!黄世仁要欺压剥削白毛孩了啊!”陈天佑一看她妈炸毛了,拔腿就往厨房里跑。
陈胜青听见声音,手里拿着一张滴水的抹布出来,“叫什么?”
陈天佑一头扎在他后背,露出个小脑袋出来:“爸,救我,妈妈疯了!”
“你以为你躲在你爸身后,我就管不了你了吗!”杨秋瑾绕过陈胜青,去拧他的耳朵,“什么叫穷讲究?你不洗手,弄得自己一身脏,很容易生病知不知道!”
“啊,疼疼疼。”陈天佑捂着自己耳朵,在陈胜青背后哭:“爸,你是我亲爸吗?我被敌人严刑拷打,水深火热,你作为革命战士,为啥不救救我这个苦命的老百姓。”
陈胜青听得好笑又无奈,伸手轻轻握住杨秋瑾的手,“别揪他耳朵,很容易揪出毛病。教孩子,得以理服人,慢慢说。”
“你就惯着他吧!”杨秋瑾冷哼,松开了手,“成啊,从今以后,这皮孩子的衣服你来洗,我看你怎么以理服人!”
陈胜青望着陈天佑才穿没多久的蓝色衣服,上面已经被黑灰泥巴弄得成块脏兮兮,他的嘴角微抽。
他怎么就说了这话,给自己找事呢。
第25章
晚饭是吃得陈胜青从家属区食堂打的饭菜, 一盒子米饭,一盒烧羊蝎子肉,一盒清炒土豆丝, 味道一般般。
吃完饭, 陈胜青主动洗碗,杨秋瑾烧了热水, 给自己和陈天佑洗完澡, 回头想把家里的新置办的物件, 还有从川省带来的酱菜咸菜豆掰酱啥的规制一番。
却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连许久未用的厨房, 都被陈胜青打扫的干干净净, 难怪她醒来的时候, 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块湿哒哒的抹布。
男人这么自觉的包揽下所有家务, 杨秋瑾心里怪怪的。
见惯了身边所有男人都是大男子主义, 理所应当的认为家务活是女人做的,就像她爸, 从不会整理打扫一下家里, 更不会进灶房擦灶洗碗, 很多时候家里的酱醋瓶儿倒了都不会扶一下,像陈胜青这种不用杨秋瑾吩咐,自己就去做家务活的男人, 简直是其中的异类。
杨秋瑾走到院子,陈胜青正蹲在院子里,搓洗陈天佑刚才换下来的脏衣服。
西边的太阳已经彻底下山,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天依然亮堂。
蓝色的苍穹下, 洗完澡,换上白色工字背心的男人,露出结实健壮的胳膊,随着他搓洗衣服的动作,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