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日落西山, 红霞漫天,霞光照在干净整洁的院子中,院子里种得各种作物都镀上一层朦胧的红光, 让人觉得美的不够真切。
陈胜青抬脚走进院子, 看见陈天佑跪在院子正中,杨秋瑾在一旁的菜地里摘着快枯萎的西红柿, 不由一怔, “天佑又干什么坏事了?”
杨秋瑾把手里红彤彤的番茄装进篮子里, 抬头看他,“你问他。”
已经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陈天佑, 朝陈胜青龇了龇牙:“爸, 我跟大蛋哥哥他们一起去天河边, 掏野鸭蛋去了。”
“那你为什么被你妈罚跪?”陈胜青还当臭小子干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被这么罚, 原来只是掏野鸭蛋。
“我把衣服弄得全是泥。”陈天佑很老实的交代, “裤子烂了两个洞,还没有跟梁姨打声招呼就去了河边, 妈说我不听大人劝告, 死在外面都不知道, 让我长长记性。”
“哦,是该罚。”陈胜青走到杨秋瑾面前,帮她拎菜篮子, “跪多久了?”
“咋,你想给他求情啊?”杨秋瑾避开他的手,自己拎着菜篮子往灶房里走, “你知不知道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去河边玩耍,很容易掉入河里溺水而亡。”
陈胜青跟着她走进灶房, “没事儿,家属院的孩子们每年夏季都会去掏野鸭蛋,要真有孩子落水不会游泳,他们会出手相救。”
“啪!”杨秋瑾放下手中的菜篮子瞪他:“这是一个性质吗?!”
陈胜青难得跟她持反对意见:“男孩子,尤其是军人的孩子,打小就要接受各种训练,以后才能更好的报效祖国。天佑不会游泳,从明天开始,我抽时间教他游泳,这样就算他落水,也能自救。”
杨秋瑾简直不知道该说男人什么好了,她说东,他扯西,牛头不对马嘴。
“我说的是他不跟大人打招呼,就跟其他孩子出去玩,很危险。”
“我知道。”
“那你扯其他的干嘛?”
“秋瑾,难道你小时候,就没有背着大人,偷摸着出去玩过?”
杨秋瑾不说话了,先锋大队溪水环绕,哪怕她是个女孩子,不会游泳,小时候也是背着大人偷偷去河边玩过的。
陈胜青把军帽摘下来,放在小凳子上,走过去帮她摘着豆角:“秋瑾,孩子的想法跟我们大人不一样,好奇好玩是他们的天性,哪怕你不工作,就在家里管着他,他也闲不住,不会乖乖呆在家里,会想办法偷摸出去。既然我们无法阻拦他探索,不如教会他自保能力,这样就算他遇到危险,也能自救。”
杨秋瑾莫名想到她刚来部队之时,男人强逼着她强身健体,学习各种格斗术及军体拳的场景。
这个男人还真是,对付家人孩子,一套又一套。
杨秋瑾哑口无言,低头把灶头底下提前煮好放在水里镇凉的绿豆沙端起来,用勺子舀两碗出来,递一碗给陈胜青,再朝院子里喊:“天佑来喝豆沙。”
陈天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是她不生气了,飞快地爬起身来冲到灶房里,看到灶头上摆着的绿豆沙煮得软软烂烂,闻起来甜滋滋的,他哇了一声,端起碗猛喝两口,嘴里夸赞:“好甜啊妈妈,真好喝。”
他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杨秋瑾心里软软的,不由思忖自己是不是对他严厉了点。
转念一想,陈胜青面上看着严厉,实际比她还溺爱孩子,天佑牙都掉两颗了,还偷摸着给他吃糖,她说他,他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给孩子买糖吃。
杨秋瑾没好气的斜倪陈胜青一眼,做起今晚的晚饭。
时间进入七月,地里头的各种瓜类、豆角、茄子啥的,吃都吃不赢。
连吃一个多月这些菜,别说陈天佑,就是她也受不住,不吃这些菜,让它们放烂也不行,不能浪费。
杨秋瑾把嫩的长豇豆泡进酸菜坛子里,又从坛子里抓一把前两天泡的酸豇豆起来,切成沫,再切一些干辣椒段,热锅放油稍微一炒,酸辣开胃的炒泡豇豆就做好了。
老一点的豇豆,烧锅开水,焯水断生,放进红柳编制的簸箕里,拿去院子里晒。
茄子、黄瓜、南瓜、冬瓜之类吃不完的,同样切片或切条,稍微焯水捞起来,放进簸箕晒干,这样到了冬季,没啥绿色蔬菜可吃的边疆,还能拿出来炖肉或者炒来吃。
忙活完这些,她又把陈天佑找得十来个鸭蛋分一半出来,合着自己种的番茄,炒了一个酸甜可口的番茄炒蛋,又切了一些茄子,做了一个红烧茄子。
当饭菜端上桌,隔壁洗干净的小黑球王松阳,准时跑到他们家里来。
他先礼貌的叫了声陈叔叔、杨姨好,再把手里提的十来个洗干净的鸭蛋,放在杨秋瑾面前:“杨姨,我妈不会做菜,学了一个月还是学不会就放弃了,这鸭蛋她不会做,我拿给你做。”
陈胜青把小小的他抱上桌子,“你天天在我家吃饭,你妈不生气?”
“她生气也没用,我就不想吃她做的饭菜。”王松阳看着桌上的饭菜,直流口水,“还是杨姨做得饭合我胃口。”
陈天佑撇嘴:“这些日子我妈天天茄瓜豆角南瓜冬瓜车轱辘的做,你天天来吃不嫌腻?”
“吃不腻,只要是杨姨做得,我都喜欢吃。”才四岁半的王松阳,说话特别利索,透着一股精灵劲儿,他想了想,悄悄问陈天佑:“天佑哥,你想不想吃肉?”
杨秋瑾这些日子为了销掉家里长得格外茂盛的各种瓜果蔬菜,天天换着花样做这些菜,做肉的时候少,把爱吃肉的陈天佑馋得不行,天天念叨着要吃肉。
陈天佑眼睛一亮:“想啊。”
“你等着。”王松阳吧嗒跳下比他高点的椅子,蹭蹭往外跑。
“他干啥去?”把鸭蛋放进厨房,打算做成咸鸭蛋的杨秋瑾,回来看见王松阳跑出去,诧异问道。
陈胜青给她拉开凳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说是要给天佑弄肉吃。”
杨秋瑾:?
他一个小屁孩,上哪弄肉。
王松阳蹭蹭跑回家里,王家正准备开饭。
王建军见他跑回来,端起桌上他刚从食堂里打得一份油汪汪的红烧牛肉就要跑,伸手去抓他,“你给我站住,你把菜端哪去?”
“端隔壁去。”王松阳挣扎,“天佑哥哥想吃肉。”
梁雪晴一听,马上说:“让他端去吧,他天天在人家杨姐家吃饭,我给杨姐钱票,她也不收,只说孩子家家的吃不了多少,我都不好意思了。”
王建军最听她的话,闻言手一松,王松阳立马端着饭盒跑开了。
王建军望着他离去的背景,头疼道:“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天天去人家家里吃饭,别人要看见,还不知道怎么说我没教好孩子。”
“爸,话不能这么说。”在一旁乖巧吃着白米饭的王松月道:“天佑刚来部队的时候,杨姨忙不过,天佑每天都在咱们家吃饭,我妈还接他放学,管他学习。现在杨姨没那么忙了,有时间管天佑,在家里做饭,弟弟过去吃饭,杨姨肯定高兴,觉得能还妈妈的人情,我觉得没人会说我们什么的。”
王建军被她这么一点拨,叹着气道:“你弟弟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懂事,那就好了,你妈也不会那么操心。”
王松阳把牛肉端到陈家的饭桌上,陈天佑眼睛都冒绿光,“哇,牛肉,我喜欢吃。”
“喜欢吃,你就多吃点。”王松阳把装牛肉的饭盒推到他面前,自己拿起杨秋瑾给他的勺子,舀一大勺炒泡豇豆,一勺番茄炒蛋,一勺番茄汤汁,跟白米饭拌了拌,火急火燎的往嘴里送。
颗颗分明的白米饭浸泡了番茄酸酸甜甜的汤汁,配上黄亮亮,酸酸辣辣的泡豇豆,一口吃下去,拌饭酸中带甜,回口微辣,好吃的让王松阳眯起眼睛,直呼太好吃了。
而一旁的陈天佑,则使劲的吃肉。
“别光吃肉。”杨秋瑾给陈天佑舀一勺番茄炒蛋,转头又给陈胜青舀一勺,“你说这俩小子是不是生错家庭了,我怎么感觉王松阳才是我儿子,不管我做什么菜,他一点都不挑食,反而天佑这臭小子,不知足。”
陈胜青把她特地多舀的鸭蛋夹回到她碗里,“你要喜欢松阳,可以跟隔壁商量商量,收他做干儿子。”
杨秋瑾摇头:“算了算了,光一个儿子就让我头疼了,再来一个,得要我命。”
吃完饭,杨秋瑾挂心种蛋的事情,让陈胜青在家管着孩子,她则去李副团长家,找赵二凤帮忙牵线,去别的家属院买种蛋。
赵二凤跟家属院很多军嫂相处的不太好,不过她是五零年代第一批来边防部随军的军嫂,有她出面,其他军嫂就算平时不怎么跟她对付,也会给她几分薄面,东家卖几个,西家凑一些,两人跑遍了家属院,也才买到两百多枚种蛋。
杨秋瑾没办法,想去副食店去买各种蛋来孵,可是副食店买的蛋,不一定都是受过精的蛋,孵化的几率只有一半,真买来孵,得做好亏本的准备。
赵二凤就给她出主意,“你想买种蛋,可以偷摸着去镇上游牧民族聚集地去买,他们有搞黑市,价钱可能会贵个一两分,你要不想多花钱,可以让狗蛋他们几个孩子去天河边帮你摸野鸭蛋。”
杨秋瑾摇头:“我还是去黑市买吧,宁愿多花钱,也别让孩子们去河边,太危险了。”
赵二凤嘴巴张了张,想说她的几个孩子每年都去河边捡鸭蛋,啥事儿都没有,到底陈天佑是杨秋瑾的独苗苗,万一跟着大蛋他们出去捡鸭蛋真出了事,她还负不起责,想了想,把话吞了回去。
两人经过军人服务社的时候,里面的售货员正打算关门,赵二凤心念一动,用手拐了拐杨秋瑾的手臂,“大妹子,你这个月买气球没有?”
“气球?”杨秋瑾不明所以,“买来干嘛?”
赵二凤咦了一声,“你来部队这么久,你跟陈营长办那事儿,从没用过气球?”
她上下打量着杨秋瑾,嘴里啧啧称叹:“不应该啊,陈营长看着身体好,又年轻,你俩要没用气球,这么久了,你肚子里也该有个动静吧。”
杨秋瑾这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脸上一红,“嫂子,我这不是一直在农场忙嘛,他也老出任务,我俩办事儿少,怀不上很正常。我现在也没有打算要孩子,你正好提醒了我,我去买两盒计生用品。”
她急急忙忙跑到军人服务社前,向里面的售货员道:“同志,给我两盒计生用品。”
那售货员回头认出她是谁,打趣道:“陈营长的爱人,你来咱们部队小好几个月了,这还是头一次看你来满计生套。”
她说得直白,杨秋瑾更加不好意思的问:“多少钱一盒啊?”
“一盒里面有三个计生套,一个套子五分钱,一盒一毛五分钱。”售货员给她说着价钱,拿一个用黄纸包装着的计生套递给她,“这是青岛乳胶厂生产的最新款式,你看要几号的?”
“给我大号的吧,要两盒。”杨秋瑾隐约记得男人的尺寸,当年他撞得她那里受不住,第二天都下不了床,要买其他型号的,男人套着肯定难受。
给钱、拿货,杨秋瑾匆匆看一眼两盒计生套后面写得注意事项,比如用前要吹气检查,是否有漏气现象不能使用。事后可以洗干净、晾干,涂上滑石粉或者爽身粉重复使用……
她脸红红的把计生套藏在包裹里,扭扭捏捏的跟赵二凤往家里走。
“看不出来,这陈营长的家属还是个怕羞的。”售货员望着她离去,十分羡慕,“陈营长长得俊,尺寸还大,这陈营长的家属晚上不知道有多幸福。”
另一个售货员酸溜溜接话:“那不一定,我家那口子尺寸也不小,可一上阵,要不了多久就卸甲,中看不中用。”
“你没看见她一口气买了两盒计生套,陈营长要不厉害,她买这么多套子干啥。我每回想办事儿,就买一个回去,我男人办一回就不行了。”
“关上门的事儿谁知道呢,指不定她是闹着玩呢。”
杨秋瑾跟赵二凤闲话家常走到李家门口,分别前,杨秋瑾道:“赵嫂子,明儿我的养殖场要招工人,工资目前开得不多,你要不要去?你要去的话,明天一大早,我骑马带你一起去。”
“不去了,谢谢你啊大妹子。”赵二凤遗憾道:“我前两个月不是带着狗蛋蛋去农场干活,把狗蛋蛋晒中暑了,回家上吐下泻的,蔫哒了半个多月。老李跟我大吵一架,让我不要再去农场干活,好好在家带孩子,以后我就在家里带孩子,有空糊些纸盒赚点小钱。”
“这样啊......”赵二凤干活特别麻利,人又老实,杨秋瑾替她惋惜,她要肯认真干活,说不定能当上个小领导。
“大妹子,不用多说了。”赵二凤知道她想说什么,感叹道:“我挺羡慕你的,你孩子少,有文化,有自己的工作理想,一步步的在变好。我孩子多,哪都不能去,被孩子拖着。女人啊,一旦生多了孩子就失去自由,所以我才提醒你买计生套,你要想生孩子,还是得掂量着生才行。”
对于赵二凤的推心置腹,杨秋颇有感触,她身边不少女人结婚后不懂得避孕,年年都在生孩子。
孩子一多,整天哭哭闹闹,女人一边干活,一边带孩子,男人体贴点,日子还过得下去,要不体贴,女人被孩子和各种活计折磨得精神疲惫,憔悴不堪,成为真真正正的黄脸婆,那样的日子,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原本她打算把套子藏着掖着,等陈胜青想通了再拿出来,现在被赵二凤一劝,干脆直接放在炕床上。
陈胜青带着陈天佑,去天河边学习游泳去了,家里就她一个人。
杨秋瑾走去灶房烧一锅热水,把自己浑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再把院子里晒干的衣服收了,拿上衣服回到卧室,把陈胜青父子俩衣服裤子破烂的地方,该缝的缝,该补的补。
完事后父子俩还没回来,她闲着没事做,干脆从柜子里找一块布头出来,给陈胜青做了一件黑色的露背背心,也给陈天佑做一件同样的小背心,这样天热的时候,他俩穿着背心才凉快。
两件衣服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做好,天边也彻底黑下来,外面传来动静。
陈胜青领着陈天佑回来,陈天佑学完游泳,兴奋的不停叽叽喳喳说话。
“回来了?”杨秋瑾走出屋子,把客厅里的灯光点亮,问光着膀子,上身湿哒哒的陈天佑,“游泳好玩吗?”
“好玩。”陈天佑兴奋地用双手比划着游泳的动作,“我感觉自己像条鱼,在水里游。”
“你现在还是初学时期,没有大人陪同,不允许自己下河游泳。”陈胜青把他打湿的小衣服放在凳子上,神色严肃警告:“你要敢自己下河去,回来不但你妈揍你,我也会揍你,谁都护不了你。”
陈天佑顿时蔫了,蔫哒哒放下双手:“好吧。”
杨秋瑾就喜欢看陈胜青训儿子的样子,她训斥陈天佑,他当成耳边风不当回事,但是陈胜青训斥陈天佑,这小子好像挺怕他的,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你们还洗澡吗?”杨秋瑾问。
“不洗了,天山河水很清。”陈胜青走进屋里,把脏衣服都拿出来,蹲在院子角落刷刷揉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