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岿白
倒也不是贵得让人完全望尘莫及的代步工具,倪保昌打了这么多年工,买一辆万把块的三轮车,应该也负担得起。
倪雀没再多想。
过了十来分钟,倪保昌出来了,他要去上班。经过倪雀身边,走出去一小段距离后,又回过头,嘴里叼着烟哼笑着看了倪雀一眼。
倪雀莫名其妙,看着他悠悠哉哉地开着那辆大红色的电动三轮走了。
*
上午,倪雀陪老太太去卫生所挂了水。
老太太回来就继续躺床上歇着了,倪雀去劈柴洗衣服干了些琐碎的活儿。
打算回房间复习功课前,她又去看了眼老太太。
老太太半靠在床头,背对着房门口在小声打电话——倪保昌去年给老太太买了个老人机,老太太并不怎么用,只平日里用来联系联系麻将搭子。
见倪雀过来,老太太立马不说话了,捂着手机问她活儿干完了吗就过来打扰她休息。
倪雀扭头带上门就出去了。
到了中午,吃着午饭,老太太让倪雀明天下午去云水寨的老李头家抱两头小羊羔回来,说她现在身子骨不健朗,和平日里总也不走动有关,买两头羊来养,她每日里赶着羊上山也能活动活动筋骨。
倪雀觉得她这话说得没什么不对,但她不想去:“我明天下午要回学校,你让我爸去吧,他不买了车子吗,开那个车去来回方便。”
老太太语气活不似一个病人,嘴利得很:“你爸上完班回来那么晚了,这路又不好走,开车不安全。你存的什么心思让你爸上了一天班回来还要受累。”
“我不去,我说了明天下午回学校就明天下午回,我已经请了一天的假,下周就考试了,我不想再耽误时间。”
“在市里上了两年高中就野了就无法无天了,难怪你爸说多读书不是什么好事。”
倪雀装作没听见,兀自道:“我买了两箱牛奶、小面包、小蛋糕,还有一些烧麦、抓饼的速食早餐,你平时简单热热就能吃。柴我会劈好,水也会接好,够你用到你感冒好利索了。”
“你回来不是来照顾病人的,是来打发病人的哦。”
倪雀白眼都懒得掀,她垂眸吃饭,干脆闭了嘴。
老太太带着个重重的鼻音,叽叽咕咕个没停,话里话外全是数落,最后饭吃完了,放下碗筷,她说:“那你今天下午去,我去给老李头他们家打个电话改下时间。”
下午四点,倪雀拿着老太太给她的一千块现金,往云水寨走去。
倪雀诧异老太太居然拿得出一千块现金,不说她有没有,有她应该也是舍不得的。老太太见倪雀一脸狐疑,说是她前两天就和倪保昌提了买小羊羔的事,倪保昌答应了,这是倪保昌给她的钱。
倪保昌平时对老太太也常有不耐烦,但老太太腆着脸问他要钱的时候,他虽不情不愿,可手头要是不那么紧的话,也会给。
云水寨算是他们这儿一个小富的寨子。
要说这云水寨为什么在这一带富得突出,还得说他们占据了地利人和。
先说地利。这寨子位置比较偏,和周围的村子都隔着不小的距离,而这寨子背靠的那一片山,山上生长着几千株古茶树,这些古茶树有着百年历史,每年盛产近百万斤的特色新茶,盛销省内外。
再说人和。这寨子里聚居的基本都是一个姓的人,即李姓,祖祖辈辈往上数,这寨子里的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些沾亲带故。寨民们做的都是茶叶生意,大家一股绳,一条心,有钱一起赚,妥妥地把共同富裕落到实处。
而倪雀要去的李老头家,是这寨子里的大户,早年间南下取得好一番生意经,回来后带领着寨子的茶经济做得更大更强。
这李老头家里除了经营茶叶经济,前两年还干起了畜牧,在与那长着几千株古茶树的附近包了一座小山头,养了二百多只羊。
这一片的寻常人家有想自己养几只小羊羔的,有的就会去李老头他们家抱。
这李老头家条件非常不错,但自古以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的好,便也有的不好。
这李老头有个小儿子,叫李丰,高中那会儿跟人打架,脑部受了伤,之后就落下了癫痫,又因为癫痫症状不轻,严重影响了日常生活,几年时间里,李丰过得分外痛苦又颓然,后来他坚持要进行开颅,家里人拗不过,同意了。三年前,开颅手术做完,李丰癫痫发作的次数减少了,但因为开颅手术本就存在极大的风险,他大脑里的神经组织受到了一定的牵拉和损伤,他的智力、记忆力大不如前,甚至影响了语言功能,说话时口齿也有点含混不清。
李老头有三个女儿,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李丰快三十岁了,就因为这么个毛病,即便家里条件不错,可也还没找到合适的老婆。
李老头家毕竟是这一带有钱的大户,儿子虽不是顶顶健康,有些缺陷,但也有胳膊有腿的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他们还庆幸过,李丰手术后脑子变木了些,要是和以前那样活络,李丰估计还会因为自尊心受不了寻死觅活。
也正是他们自觉家里条件不错,李丰也没差到完全无法令人接受的程度,所以他们在给李丰找老婆这件事上,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的,起码憨憨傻傻的,缺胳膊断腿的,他们就不会接受。可以学历差点,样貌差点,也可以脾气差点,但好歹得是个脑子没病、四肢健全的人。
倪雀自然是听说过李老头家里的这些事的,但她揣着一千块钱现金,走过一条又一条雨后泥泞的小径,去往云水寨的这一路,压根儿就不会去想这些。
这些是别人的家务事,是在这小地方生活着的碎嘴子们茶前饭后爱唠的闲话,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想的只有,期末考就要到了,不知道这次她能不能冲一波前三,一中优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两年她也是铆足了劲在追赶,好的时候,能维持在前五,差一点,能掉到十几名。
可她还想要变得更好一些。
然而她没料到,她现在走着的,是一条差点葬送掉她前程的路,而路的尽头,是一个由她的亲人,亲手为她挖下的坑。
第92章 被关
照理说,倪雀去李老头家抱羊,应该去他家承包的那座小山头山脚下的羊场。老太太却让她直接去李老头家,说已经打好招呼了,对方会提前让人把小羊羔抱到家里后院,能省她好一段脚程。
这也正常,养羊无外乎就是为了卖了赚钱,李老头家也招了那么多员工,员工赶着羊多送上一段路,估计也便于羊更好更快地卖出去。现在不少人家买羊,还让养殖户安排人送到家里呢。
到了李老头家,倪雀说明来意,想的是交钱拿货后就走人,结果对方说那小羊羔还在送来的路上,需要她等上一阵。
说这话的是李老头的老婆,李老头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李老头那小儿子的亲妈,不过如今也是过了花甲的年纪了,人看着挺慈和的,就是一直盯着倪雀打量。
倪雀被盯得不太自在,视线转了转,发现盯着她的何止是李老头的老婆,李老头,还有两个人,看着应该是李老头的两个女儿,也在盯着她看。
李老头家挺大的,又因为家和业一体,这家里经常有业务人员进出。由于来往人多,倪雀听说,李老头家常年都挺热闹的。
今天看着,除了这核心的这一家子外,倒也没其他人。哦,也不对,除开一个嫁到外地的女儿,他们家那小儿子也不在。
倪雀等着的这一阵,觉得氛围有几分奇怪,除了落在她身上的让她不太舒服的目光外,这家人一水儿都在这客厅里坐着,时不时地抛话头出来跟她聊天。
问她学习情况,问她未来打算。
倪雀和他们根本算不上熟,这种围着她闲谈问话的场面,让她感到实在不舒服,她委婉地打断了话茬儿:“不好意思,能帮忙问下羊到了么?现在不早了,一会儿天黑了回去不好走路。”
对方才反应过来似的,说应该到了,然后引着她去后院。
走至半道,出来个用人,撞了倪雀一下,对方忙道歉,倪雀说没事。
出了屋,发现外头又下雨了,倪雀站在廊檐下,从这儿能看见远处绵延的青山。
院子周遭围了一圈栅栏,规划有致的院内,绿植花卉、水果蔬菜,琳琳琅琅,满目都是。
雨淅沥沥下着,隐有要下大的征兆,李老头的家人又把她带进院子里的一间招待室。
倒是还没见着羊。
倪雀问羊还有多久到,李老头老婆说快了。
倪雀困顿间,只听得招待室的门被合上,倪雀蓦一扭头,见那李老头老婆出去了。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她也决定出去,淋点雨就淋点雨吧,待在她密闭的空间里让她莫名感到不安,她走到门边,手握上把手,一拧,把手纹丝不动。
她一愣,再一拧,依旧毫无动静。
疑问不解涌至高点,倪雀拍了拍门:“开下门,门是坏……”
“了么”俩字还没出口,倪雀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相隔一扇门的门外响起:“丫头,老李兄他儿子李丰也在你这屋里,你俩聊聊呗。”
“……”
明明是细雨天气,倪雀仿佛听见一道雷横劈在自己头顶。
大脑轰地一下响,因难以置信,闪过一片雪花似的白。
倪保昌还在门外道:“李丰这人我提前替你看过了,我花了心思、合着你心意给你挑的,你不是想上学么,跟他们家订了亲,你之后想怎么读怎么读,生了孩子,你以后要想出国去读书,他们也愿意花钱供你。这些我都给你谈好了。”
倪雀下意识地扭动门把手,拍门:“爸爸……”
李老头老婆这时接话了:“倪雀丫头,你爸爸收了我们十万彩礼定金。你和我儿子的事要是能成,彩礼的尾金还有不止十万,我们还会给你爸爸在自家厂子里匀个好职位,你读书的事,就更不是问题了,我们也乐得有个会读书的儿媳妇。”
倪雀在疯狂拍着门的同时,听完了这段话。
听完后她反倒冷静了下来。
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要报警。
手一摸口袋,空空如也,又去摸另一只口袋,里面只有孙国香给她的一千块现金。
倪雀猛然反应过来。
刚才往院子来的路上,一个用人撞了她一下。
她的手机应该是那个时候被顺走了。
一股凉意骤然从脚底板蹿了上来,倪雀再次用力拍起了门,她惊惶地喊倪保昌,喊李老头的家人,一开始是恳求的姿态和口吻,因着被忽视,后来变成了硬气的威胁。
但是门外的人并不搭理她,他们极为泰然地在谈论着这场交易,仿佛她不是个人,而是个货物。
倪雀手拍得通红,喊声也大,但她失控的举动并没有引来任何动容。
外头,倪保昌似乎凑近了倪雀眼前这扇门,声音近了许多,他说:“丫头,这屋子我给你踩过点,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之后一日三餐有人专门给你送,吃喝拉撒你全能在里头解决了。”
“学校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请个假。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这事,觉得能成了,我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当然了,你要说你现在就想通了,或者过个三两天就想通了,那我肯定不信,这种算盘你就别打了,反正这个过程必须是要有的,不然我这也不能放心。”
听到这儿,倪雀明白了。
他们这场交易的第一步,是禁锢她的人身自由。
倪雀停止了一切徒劳的举动,安静了下来。
门外,那李老头的老婆又说话了:“倪雀丫头,让你在这待着,不是我们愿意的,是你爸他收完了钱,才说你可能不同意,让退钱他也不退。事情到这一步了,没法,就得往下走。”
“不过吧,咱们这一片,你应该也知道,老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份量还是很重的。我儿子虽然有些缺陷,但也不是个会拖累人的,你嫁过来,不会吃亏。我们家更是不会亏待你,你好好想想,啊。”
听出来对方在这件事里也有被动的一面,倪雀心想或许有转机也说不定,于是立马回道:“婶,我爸拿你们家的十万块,我让他还你,他不还,我还。你们放我出去。”
倪保昌呿了声,对李老头老婆说:“你听她说,她哪能有十万块。”
倪雀飞快接道:“我有,有好心人资助我上学,生活费我都攒着了,我可以拿出来。”
李老头老婆似乎因此犹疑起来。
倪雀乘势又表明了自己对这件事的不知情、拒绝,绝不妥协,并说这件事已经触碰到了法律的界限,再继续下去她一定会替自己维权。
倪雀身处的这间屋子极为隔音,她字字铿锵说着话的时候,倪保昌拉着李老头老婆往外退了好一截距离。
倪保昌说:“王姐,你不会听这丫头几句话这事就打算这么算了吧。你们家缺的是十万块钱吗,你这两年火急火燎要给李丰找老婆,不就是想赶在李丰三十岁之前把这事定下来吗?毕竟过了三十李丰这情况更不好找,现在好不容易机会上门,你还犹犹豫豫的,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彩礼是我收的,女儿是我送的。你们家什么事都不会有。我是她亲爹,我能有事么,我也肯定不会有。只要我没事,你们就不会有事,你就把心往肚子里揣吧。”倪保昌极为不忿地哼了声,“这丫头片子上学别的没学到,尽学着怎么吓唬人了。”
李老头老婆闻言又坚定了些,这时李老头过来了,听到倪保昌这么一番话,把他老婆往厅内的方向带:“别管她,妇人之仁。就这么着吧,倪雀我们又不会虐待她,关一关,磨一磨性子,之后什么都就顺理成章了。”
距离拉远,又有隔音,他们说的话倪雀听得并不太清楚了,但她能感觉到,只靠自己一张嘴,是无法轻易改变眼下的情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