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岿白
最后她只是隔着门,徒劳却坚决地说:“这事我不可能答应,你们就算一直关着我,也关不出你们要的结果!”
然而外面回应她的,只有微弱的、渐远的脚步声。
他们走后,倪雀怔愣着在原地站了许久。
在极度的不可思议之后,她又觉得好像也不足为怪。
这是倪保昌能做得出来的事。
在维持了两年勉强的平衡后,相持的局面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一直以来,她对准着的靶心都是倪保昌的粗野、暴力,突然有一天,他耍起了阴谋,她就浑然未觉地掉进了坑里。
是她掉以轻心了。
倪雀蹲了下来,平复了心中所有波澜的情绪。
她忽然想到,刚才倪保昌说,李丰也在这屋里。
倪雀又站起身来,往里走去,走过一个拐角,更是将这屋子的全部摆设尽收眼底。
这小黑屋没有窗户,从里面的布置来看,倒像是一间主卧,有个隔出来的独立卫生间,有床,有柜子,有桌椅。
除此之外,这屋里还有补光灯,墙上还贴满了黑漆漆的隔音棉,倪雀想,这小黑屋在这之前,十有八九是他们员工工作的一个直播间。因着自己这事,临时做了些调整,干脆改成了关人的囚禁室了。
此时此刻,李丰就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里,头戴耳机对着电脑在打游戏。
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他是根本没听到,还是压根儿不在意。
最好是不在意。
手机被顺走了,人又被关在这里。可想而知,这里最大程度地切断了倪雀与外界联系的介质。
那李丰在玩的,肯定也是单机游戏,不用联网的。
倪雀自然是不会主动去理会对方的。
她搬了个椅子,回到门边坐下。
一直到第二天,倪雀和李丰虽然待在同一个屋子里,但两人互不干扰,倪雀平稳度过。
又过一天,李丰从自我沉浸中短暂地抽离了一会儿,蹲到了倪雀面前,盯着她直打量。
他外表看起来并不憨傻,但面上有种一成不变的无悲无喜的木讷。
倪雀紧绷又警惕地回视着他。
他很快又起身去打游戏了。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如倪保昌所说,一日三餐定时有人从小窗口里送进来,饭菜很丰盛。倪雀一开始并不打算吃,也怀疑过这饭菜里会不会掺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但两顿下来,看李丰吃得大快朵颐,她也就不再搞绝食那套了。李丰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
在这屋子里关着,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要应付什么突发情况,她现在睡不好,不能再吃不好。只有保持气力,她才能紧扒着深渊的边缘不让自己往下坠。
屋里的钟时针走过一圈又一圈,屋里的灯以李丰的作息为周期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倪雀守着门边的一小片地,在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的煎熬里,熬到了第七天。
这天出现了变数。
李丰睡前,牛奶被人从小窗口里送了进来,那是李丰每天都要喝的,倪雀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现在有人来送饭,倪雀不会再着急地对着小窗口一通密集输出了,起先她还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放狠话威胁,后来发现送饭的人完全不为所动后,她就放弃了。
她不是没想过用一些极端的方式打破或结束这荒唐的局面,但她很爱自己,也很爱那个,她憧憬的,尚且还没抵达的未来,她害怕极端的方式走向极端的结局,所以她只能保守地维持着僵局。
她不是坐以待毙,她只是想在自己的不可动摇下,等一个一定会到来的收尾。
倪雀是在半夜,阖眼轻寐中闻到浓重的酒气的。
她睁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来不及想更多,李丰就已经压向了她。
倪雀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
李丰一手扣着她的脖子,一手撕扯她的衣服,在她身上胡乱动作。
倪雀叫喊着,疯狂反抗。
惊慌过后,她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江既迟送给她的跆拳道卡,一百次课时她已经上完了大半,她是道馆里最优秀的学员,她拥有足够自保的防御技能。
因此,在短暂的没有章法的抵抗后,倪雀已经能够凭借跆拳道所学保护自己。
一时间,李丰并没有占到上风。
但李丰毕竟是个男人,他占据着体型和力量上的优势,醉酒又让他变得野蛮粗横。
倪雀一点也不轻松,她很累,很痛,也很清醒。
在李丰恼火地一巴掌抽在她脸上,直把她扇得差点摔倒,而李丰再次扑上来时,倪雀随手抓了个东西,不轻,应该是架着补光灯的三脚架,她想也不想,狠狠地朝着李丰砸了过去。
黑暗中,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李丰趴在地上,痛苦地蜷了起来。
第93章 止忆
倪雀打开了灯。
李丰蜷缩在地,手捂着耳朵痛苦难当。
倪雀在屋子里弄出巨大的动静,想叫人来,无果。
她又问李丰平时在这屋里时是怎么联系他父母的,这个问题她之前问过李丰,李丰没搭理她,眼下他这副样子,如果能联系的话,总不会再瞒。谁知道李丰竟是真的无法给出回答,他陷于不明的伤势中,捂耳又抱头,发出格外瘆人的“嘶呵嘶呵”声。
倪雀拿出了拆家的架势,她甚至觉得她弄出的声响加剧了李丰的痛苦,即便是这样,李家人也没出现。
把牛奶换成了酒,让今夜的一切脱缰发展,然后眼一闭耳一堵,事不关己,只等第二天验收成果。
既然这是他们的打算,那后果回头他们就自己担吧。
倪雀累了,不想管了,她身上青青紫紫的地方一大堆,挣扎反抗中被划伤的口子也不少,她折腾不动了。
第二天一早,小窗口从外被打开,送饭的来了。
这出荒唐事,迎来了一个惨烈的收尾。
李丰左耳受外力伤刺激,内耳毛细胞受损,又因救治不及时,彻底聋了。
李老头家里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一个正值壮年的儿子,被一个清清瘦瘦的十八岁小姑娘给打坏了。
这样的儿媳妇他们是不敢要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求倪保昌归还十万块彩礼定金,承担李丰的所有治疗费用,并再支付二十万的赔偿金。
倪保昌闻言,跟天塌了没什么两样,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冲撞着穿过几个人,扬手就往倪雀身上抽。
倪雀挨了一下后,躲过了,警察护了上来,呵斥倪保昌。
是的,倪雀在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报了警。
她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事无钜细地讲述了一遍。
因报警及时,小黑屋里一切痕迹都没来得及被李家人清理消除,警察得以顺利取证。
现在的情形是,倪雀要把倪保昌、孙国香,以及李老头一家都告了,她要起诉,李家人非法囚禁、强.奸未遂,倪保昌和孙国香暴力干涉婚姻自由,她不怕被非议,她现在一拳难敌四手,只有上到法庭,她才有求得一线公平的机会。
李家人很快就找了律师,对方拿着李丰的伤情鉴定结果,也要告,告倪雀故意伤害。
撇开赔偿不谈,非法囚禁、强.奸未遂、暴力干涉婚姻自由、故意伤害……这些罪名每一项情节都不轻,真上了法庭,三方不论是谁,都将胶着在这场诉讼里,谁也占不到绝对的便宜,这注定会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拉锯。
谁会全身而退,谁会进去踩缝纫机,谁也不知道,因为谁都有可能。
警察说明利弊后,给出的建议是最好私下和解。
李家人愤怒得无以复加,他们儿子本就不健全,现在聋了一只耳朵,雪上加霜,他们恨不得把倪雀也打成个聋子。但他们的律师给出的建议和警察一样,也是双方私下协调解决。
非法囚禁、强.奸未遂于李家人而言,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倪雀的“故意”伤害,却是出于自我防卫。
也是因为这点,倪雀坚持要告,自我防卫是她的保护伞,她不想让步。
但是所有人都劝她算了。
哪怕是那些站在她这边的,关心她、痛惜她的人,刘婶一家,学校老师,还有其他的乡里乡亲,他们都劝她退一步,劝她接受私下调解。
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还有一年就要高考,她有锦绣前程等在前方。把自己陷在一场没有百分百胜算的官司里,不值得,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败诉率,她也不能冒这个险。
一旦故意伤害,或者防卫过当的罪名扣下来,她的前途就毁了。
*
“我不甘心,就去找了律师,律师给我的建议也是私下调解。”倪雀坐在沙发前软绒绒的地毯上,神色平平静静,语气也没太大起伏,只是她的手依然攥着那浅绿色皮面本子的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页脚,她看一眼江既迟,又垂下眼,说,“他说如果我不是个高中生,完全可以和他们死磕到底,但是我还在读书,高考也只剩不到一年,我耗不起。而且对方的非法囚禁和强.奸未遂,也是因为有倪保昌收礼、送人在前,我的胜算虽然更大,但并不绝对。”
倪雀顿了几秒,才接着往下:“最后我答应了,我和他们私下达成了和解,倪保昌归还他们十万彩礼定金,李丰耳聋被鉴定为重伤一级,加上治疗费用一起,我需要赔偿他们十六万。倪保昌拿到的彩礼钱已经花了一部分,我想这件事快点了了,所以在去年暑假,连带着倪保昌欠着的那一部分彩礼,全部还清了。”
“你资助我的那些生活费,全都拿去赔偿了,一分不剩。”说到这儿,倪雀的声音变闷了几分,头低得更下了,“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江既迟蹙眉,手伸过去,捏着她下巴,令她抬起头来,动作却是轻柔的,“那些钱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怎么用都成。”
“不是这个对不起。”倪雀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什么?”
“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江既迟不假思索,微一扬眉:“那我原谅你了。”
倪雀微愣,唇角弯了弯。
她其实是想对江既迟笑一个的,但是那些泛着苦味的记忆刚刚从她脑海、口头过了一遭,那涩涩的味道尚且还萦绕着她,没有散去,那笑便也沾了几分苦。
江既迟的心狠狠皱了一下。
他按上倪雀后脑勺,顺了把她的头发:“哭了么?”
“嗯?”
“很害怕吧,被关的时候。”
“没有哭,”倪雀垂着眼,“害怕……是怕的吧,李丰被我伤到的那一刻,我很慌,我明明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那样。”
“你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