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程舒悦连着喝了几口水,才说:“我没有问题的,不用担心我。”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一口都没有继续吃了,坐在一边打开了手机上的外卖软件。
等我们都吃得差不多了,程舒悦接了个电话,然后央我:“伍姐姐,我的外卖到了,你跟我去楼下拿一下。”
外卖小哥提着三大包沉甸甸的食物站在门口,包装袋子上印着“得月轩”的logo。
我帮程舒悦提着上了楼,一样样取出来摆在会议桌上。有蟹粉豆腐,芝麻虾球,葱油鸦片鱼,桂花糖藕,鲜榨果汁,黑松露牛肉炒饭,松茸菌菇汤……还有一些我叫不出来名堂的菜品,满满当当地铺了一桌面。
老杨连声啧啧,说:“得月轩挺贵的呀,我以前请重要的客人才去一回,小姑娘真舍得。”
“是吗,我没注意,就筛选了附近评价最高的餐厅。”程舒悦招呼我们一起吃,“一起来吃吧,我嘱咐餐厅准备的六人份的。”
Alex一直往我们这边看,眼睛都看直了,酸溜溜地说:“好家伙,敢情是大小姐来体验生活了。你这一餐,一天白干,还要倒贴不少钱啊。”
程舒悦拣了一份海鲜烩饭和一碗杏仁茶,送到Alex的桌上,说:“请你吃。”
Alex被美食堵上了嘴。
我和老杨蹭了光,不得不说贵有贵的道理,跟刚才那份廉价快餐天壤之别。
程舒悦吃了几口,见秦嘉守迟迟没有动筷子,问:“你怎么不吃呀?是不合胃口吗?怪我,刚才点菜的时候应该问你一声。”
秦嘉守问:“这些你都能吃完吗?”
“吃不完,没有关系。”程舒悦说,“这里又不是学校,不会有人来通报批评我们。”
秦嘉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让你不要浪费食物,又不是因为怕被通报……下次别这样了。”
他的声音很严肃,又有点低沉。
程舒悦愣了一下,声音有点怯怯的:“我知道了,这次吃不完打包带回去。”
她把一碟芝麻虾球推到秦嘉守面前:“你多少吃一点嘛。”
“不用了,我已经饱了。”秦嘉守站起身,“我先下去了,你们慢吃,吃完了来找我。”
他顿了一下,特意嘱咐我:“待会儿你帮程舒悦一起收拾一下。”
我让他放心:“这还用说。”
程大小姐怕是从小到大连抹布都没有拿过。
程舒悦也不吃了,急忙放下碗筷追着秦嘉守下了楼,委屈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你不要生气,我下回不会这样了……”
剩下我跟老杨两个人对着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美味佳肴面面相觑。
主人都离开了,我们也不好意思继续蹭吃蹭喝了。我开始打包食物,老杨帮着我把拆封过的餐具归拢到一起,又帮忙擦桌子。
“这小姑娘跟你们不是一家人吧?”老杨边干活边问。
“不是。”
“我就猜不是,她出手这么阔气,穿得也好,做派一看跟你们就不是一路人。”
我笑着问:“您看我们俩是哪路人?”
“你跟那个小伙子都是会过日子的人,像是一家出来的。”老杨说。
秦嘉守啊秦嘉守,你这个正牌豪门继承人,抠门到被踢出富裕阶层,沦落到跟保镖一个评价了。
我忍着笑,又问老杨:“那您觉得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姐弟?”老杨猜。
我刚要否认,告诉他实情,忽然记起东家把她这个小儿子的身份捂得严严实实的,我就顺着老杨的话说:“算是吧,表的。”
老杨一副“我果然猜中了”的得意表情。他每一条皱纹里都是笑意,说:“你这个弟弟长得好,我年轻那时候啊,也是个俊俏后生,那时候也有不少小姑娘追着我跑……”
我说:“这话我信,就您那张照片上的样貌,年轻的时候妥妥的包揽单位里所有主持人工作啊。”
老杨红光满面地说:“你怎么知道的?说起来那会儿工会每年都要搞诗朗诵、年终文艺汇演,甚至妇女节的歌唱比赛也拉我去当主持人,这个又不算加班的,每次都下班以后留下来义务彩排,我推了好几次都推不掉……”
老杨沉浸在往日的荣光里。
也难怪他得意,哪怕现在,到晨练的公园里看一圈,他也是老头中间的佼佼者。光是背不驼、头不秃这两点,就已经把大多数同龄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我向Alex问清了茶水间的位置,把打包好的菜肴暂存在冰箱,跟老杨下楼去找秦嘉守和程舒悦。
他们好像已经把话说开了,程舒悦刚才那种委屈的小表情不见了,只是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嘉守身后,比我这个贴身保镖还要敬业。
我当然忘不了我们此趟出来的理由,是接程小姐出来约会的。
我自觉不能没有眼力,落在他们俩后面几米开外的位置,一口一个“杨老”把老杨也绑在我身边,防止他不适时宜地凑过去当电灯泡。
我只用余光时不时扫一下,确认雇主在我的安保范围之内。
秦嘉守回过头用眼神找我的时候,我正跟老杨聊得投机。他说他当初生的要是一个女儿,说不定长得就跟我差不多。
“女儿好哇,女儿贴心。哪像我那个小子,留学留着留着,就不回来了,在美丽国娶了个外国媳妇,生了个外国孙子。我想着说,孩子成家了,总该把媳妇孙子带回来一起过日子了吧,没成想,反倒把我老伴叫出去给他们带孩子了。”
“没叫上你一起出国?”
“叫了,那时候我老伴身体还没出问题,我跟她一起出去的,在那儿待了十天,喔唷,吃的不习惯,睡也睡不好,出门散个步吧方圆几里地都见不到个活人,受不住了,我就一个人回来了。”老杨叹气,“我跟我老伴,从结婚起就没分开过,老了老了还弄个两地分居。”
这我可太有共鸣了,跟着老杨一起感叹道:“都是为了孩子啊。”
老伍当年武校毕业进李家当保安,对李家小姐一见钟情,暗恋得那叫一个卑微。本来我也懒得管他,他一个看大门的小保安,跟李小姐一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过几年自然就淡了。没想到李韵后来嫁给秦义山,她家里怕她远嫁受委屈,从李家的后勤队伍里面挑选了司机、保镖、保姆和厨师一起陪嫁过去。
老伍当年资格还不太够,但是保安队里比他资格老的几位都已经拖家带口了,宁愿辞职也不愿意来千里之外的A城。
这个时候老伍站了出来,主动报了名。
我那个气啊,好不容易种好的小白菜跟着猪跑了。气得我两天没跟他说话。
老伍临走前说:“不要挂念我,我每个月会寄钱回来。”
是钱的事情吗?
啊?!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我留在嵩山,天天心神不宁,一会儿梦见他被秦家的佣人排挤,一会儿梦见他为了保护李小姐被车撞得血肉模糊。
后来我干脆跟老徐告了辞,离开我待了好多年好多年的嵩山,背着我的日记本和百宝箱也追到A城安了家。只为了老伍万一有个什么事,还能有人帮他一把。
要不是为了老伍,我是绝不会到A城来的。房租又贵,方言又难懂,豆浆还是咸的。
秦嘉守回过头,皱眉看着我们:“你们在聊什么?”
我正色说:“育儿。”
第17章 克扣
下午的时间特别漫长,仿佛被人按下了0.5倍速播放。
老杨毕竟年纪大,午后特别容易犯困,驻足在沙盘前面看盘的时候,好几次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我转头一看,他眼皮正在打架。
我说:“杨老,要不然您到边上坐一会儿,休息一下?”
老杨摘下眼镜,捏着鼻梁说:“不用,我还不困。”
程舒悦可能是因为新鞋子还没磨合好,脚后跟磨得发红,走路有点异样。穿着这样的鞋子她愣是站了好几个小时,什么也没说。
老的小的都在硬撑,这钱赚得真不容易。
我随身带着创口贴,撕下两片塞给程舒悦,指了指她的脚后跟,什么都没说。
她脸颊绯红,小声说:“谢谢,不要了,不好看。”
我理解,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把“好看”看得比“舒服”重要多了。我也不劝,创口贴塞给她,等她磨破了皮,痛得受不了了,自然用得上。
好不容易捱到了五点钟,看房客陆陆续续开始走了,我们这些“气氛组”也分批去结算工资。
Alex把表格拿出来,从后往前翻,先找到我们仨来得晚的。
“上午9点45分到下午5点,不足8小时,按半天工资计,没错吧?”
秦嘉守说:“对。”
“杨建华……在这呢,上午8点45分到的,到下午5点,按一天算。”
老杨忙说:“没错,没错。”
说起来,我们只比老杨晚到了一个小时,却少算了半天的工资,亏大了。不过事前已经签字同意了这种结算法,也不能再说什么。
Alex打开抽屉,一堆花花绿绿的纸钞。他手脚麻利,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张100块,然后问老杨:“我这里零钱不多了,你有50的吗?”
“没有……”老杨懵懵的,惯性地回答,然后回过味来了,“不对呀小伙子,给我三张整的就行了,用不着找零。”
Alex说:“要扣午饭钱,盒饭50。”
老杨一下子急了,声音高了几度:“不是说包午饭的吗?!”
Alex说:“包午饭是说包提供盒饭,可没说免费提供啊,像有些人是自带干粮的,我们就没扣午饭钱。”
没想到演技上没扣我们的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那么点鸟食一样的盒饭,要我们50块,抢呢?
我气不打一处来,能不能给予五十块盒饭应有的尊重?
“谬论!”老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面皮涨得通红,“这是玩文字游戏!秦氏集团这么大个公司,就是这样的?”
Alex往后缩了一下,说:“大爷,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秦嘉守问:“扣午餐费这个事,是谁定的?”
Alex说:“我哪知道,我也只是打个暑假短工而已。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下礼拜我就不干了。”
“你直接领导呢?叫什么名字,叫他出来。”
Alex很警惕,问:“你要干什么?领导不在,出差去了。”
“我问你他叫什么名字。”
秦嘉守没什么表情,不过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怒意。
Alex双手合十,做个求饶的姿势,说:“放了我吧,我只是个临时工,我的工钱还压着呢,我要是告诉你,你去找了他的麻烦,我工资就泡汤了,那我下学期就要辍学了呀!帮帮忙好吧。”
他这套说辞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了,估计早就滚瓜烂熟,不像求饶,倒像十足的道德绑架。
秦嘉守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