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伍玖终于带着人赶到。
她跑在最前面,一脚踹开工具间的门。门板倒下的时候砸在地上,扬起一些灰尘,逆着光看去,她像是一团烟雾里降临的天神。
里面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愣怔了一下。
毛裘跟在后面,冲进来先控制住了姚天逸。后者根本没什么反抗的能力,毛裘甚至必须强迫自己控制一下手劲,才不会一下子扭断姚天逸的老骨头。
“嘉守,你怎么样?”伍玖很紧张,“没受伤吧?”
秦嘉守摇摇头。
伍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他心想,她那么担心他,他要是再生出什么自毁的念头,她会伤心的。
他不想让她再难过了。
姚天逸被拎走的时候脸色灰败,渔夫帽掉下来,一头稀疏的花白色头发随风飘扬。他不甘心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冲秦嘉守喊道:“你真要这样?我要是死了,你的历史数据、未来的维护都不会有了。你以为你还能活到200岁?”
秦嘉守沉默不语。
伍玖护短极了,恶狠狠地说:“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算算还有几顿饭吧!”
姚天逸落网,他们俩也跟着去了公安局做笔录,一去一回,就错过了剪彩仪式。
两个人索性不去凑热闹了,直接回家补觉——主要是伍玖,今天提前两个小时起床,她现在困得不行。
二楼卧室外面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夏天枝繁叶茂,一挑油绿色的健壮分枝肆意地伸进阳台里。无数知了躲在树叶后面纵情歌唱,秦嘉守关上了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再拉上窗帘,仍然隔绝不了那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卧室里暗了下来。
他和衣躺到伍玖身边,手臂自然地搭到她的腰上。
伍玖掀开眼皮,看见他双目炯炯地望着自己,就说:“你要是不困,忙你自己的去。”
他低声说:“我下周就要出国。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陪着你。”
“说到这个……”她打了个哈欠,“等你走了,我要搬回我的公寓去住。”
“这里不好吗?”
“很好,但是我住不习惯……离城中湖太近了,那边的湖中岛三天两头放烟花,我听着心砰砰直跳,不舒服。”
A市禁燃烟花,湖中岛是唯一指定合法的燃放场所。大小节日、特殊纪念日、商业活动,都汇集到那里燃放烟花,经常把伍玖从睡梦中吓醒。要不是为了方便上下班,她早就搬回自己城郊的公寓住了。
秦嘉守现在明白她这是战争的创伤后遗症,她的大脑已经忘了,但身体还记得听到爆炸时的反应。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他懊恼住在一起居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想来想去只能推断烟花燃放时间比较早,那个时候他还在公司,“你早点说的话,我就换一套房子住。”
“算了吧,”她又张嘴打了个哈欠,“这里离公司最近……你本来睡得就少,没必要浪费时间在通勤上。”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不赖。秦嘉守胸口涌上丝丝缕缕的甜,抵着她的额头,说:“我把那套公寓买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伍玖一个激灵,瞌睡醒了一半。她睁开眼,探究地打量他半晌,说:“我记得我还没答应你的求婚。”
秦嘉守无奈地笑了:“跟求婚没有关系。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不用附加条件。”
“你傻呀!”她说,“没结婚就送房,以后万一分手了——”
“不会分手的。”他打断她的话,坚定地说,“我不仅要努力赚钱给你买房买车,我还要为你设立信托基金,以后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自由如风,不必为钱所困。”
他这番发言让伍玖无比震撼,要知道秦嘉守那么没有安全感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要把大笔的资产都拱手送给她?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受什么刺激了?”
秦嘉守笑笑不说话。
除了弥补伍玖这些年受的苦之外,他还有私心。
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有人留给她一身武艺,有人教她读书识字,而自己,将留给她源源不断的钱财。到时候即使她不可避免地忘了他,他却还存在于她衣服的丝缕上、食物的香气中、旅途的清风明月里。
想随着记忆的淡化彻底清除他的痕迹,没门。
他不回答,她就自己胡乱猜了。想来想去,可能今天姚天逸被抓时候说他可能活不到200岁,让他介意了。
她安慰说:“活得久也没什么好的……那个姓姚的话,听过算了。”
“嗯。”
他没有那么在意姚天逸的威胁,基因技术发展到现在,已经非常成熟了,没有姚天逸,也会有很多合法合规的途径替他维护好他的健康。这其中的区别,不过是原厂旗舰店和第三方维修点的区别。
而且就算真的少活几年又有什么要紧的?目睹了伍玖的痛苦之后,他觉得长生也没有那么令人向往。
他在意的是别的。
秦嘉守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搂入怀中:“睡吧。你不是说很困?”
“可是……”
“多大点事。”他学着她的口头禅,说,“以后再说,嘘……”
伍玖一想,确实有道理,先睡饱了才有精力跟他辩一辩婚前财产的归属问题。
她头枕秦嘉守的肩膀,听着一阵一阵的蝉声,意识渐渐迷糊了。
他收紧手臂,像蛊惑般在她耳边低语。
“爱我吗?”
她睡意浓重,顺着他说:“嗯,爱你。”
“原谅我吗?”
“什么啊……”她困得连“原谅”都理解不了什么意思了。
“能原谅我吗?”他执着地追问。
“原谅你……原谅你。”她无意识地重复着,很快沉沉坠入梦乡。
秦嘉守释然地笑了一下,虽然知道有点自欺欺人的成分在,但这一刻他的原罪得到了救赎。
他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说不清是为了弥补她因为人体实验而受的罪,还是弥补小时候没有得到过偏爱的自己。他只知道所有复杂的情绪宣之于口,变成了一句枕边的低语。
“我也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