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这就导致了城南的道路一直歪七扭八,经常为了一颗古树或者一座老建筑拐个弯;或者为了宣传突然火起来的“最美人行道”,把机动车道的空间挤占掉一半。
总而言之,城南的道路是司机们最不喜欢开车的路段。
我把老杨送到了胜利小区的门口,小区铁门上的“胜利”两个铁艺字掉落了一半,变成了“生禾小区”。
老杨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说:“小区里车位少,车不好停的,我就不请你们上去坐了。”
我很理解,这小区年代太久远了,建造之初估计只设计了自行车库。
秦嘉守说:“您快上去吧,早点休息。”
“谢谢,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
我们开走了以后老杨还在后面跟我们挥手,目送我们的车子离去。
按照导航原来的路线,我们应该在前面的路口右转上高架,谁知道就因为在胜利小区门口耽搁了那么一两分钟,时间跳过了18:00 ,导航无情地告诉我:“前方高架入口18 : 00-20:00单号限行,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请在150米后调头。”
我忍不住要路怒了,说:“搞什么,本地牌照上高架还要搞单双号限行。”
这个口子上不了高架,就要调头绕行一大圈,凭空多开两三公里。城南这么糟糕的交通路况,两三公里可能就要开出半个小时,我怎么能不烦躁。
秦嘉守说:“反正不赶时间,慢慢来。”
掉头后的车道,车多了两倍,我们被堵在了路上。
我说:“你个乌鸦嘴,果真'慢慢来'了。”
秦嘉守板着脸说:“你好大的胆子,敢骂你家少爷乌鸦嘴,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骂他“乌鸦嘴”是调侃,他知道;他用雇主身份压我,是开玩笑,我也知道。
但是坐在副驾驶的程舒悦不知道,还以为我们真的起了争执,扭过身去,向着后排的秦嘉守认真帮我求情:“伍姐姐这么热的天,给我们忙前忙后的,一时焦躁,说错了话,也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生她的气。”
秦嘉守用手圈成拳,掩着嘴唇咳嗽了一声。
……这是在笑吧,这绝对是笑了。
“你要是把她开除了,哪里再去找这么认真负责、懂得又多的保镖姐姐,我不答应的。”程舒悦杏眼圆睁,很认真地说,“如果你把她换成那些熊一样的大块头,我就不跟你一起出来了。”
我很感动,说:“谢谢程小姐帮我说话。你们家还招保镖吗?或者专职的健身私教也行,我有证。”
程舒悦还没回答,秦嘉守抢在前头问:“干什么,当着现任老板的面,就要跳槽吗?”
我说:“那可不,我们成熟的打工人,都要学会骑驴找马。”
秦嘉守对程舒悦说:“她说你是马。”
好哇,挑拨离间,那就别怪我嘴上不客气了。我立刻反击:“她如果是马,那你是什么?”
程舒悦在我们的唇枪舌剑中无所适从,怯怯地说:“你们不要吵了……”她看向窗外,突然指着路边的一个人影说,“你们看那是谁?”
我以为她只是为了强行转移话题,随意瞄了一眼,才发现人影很眼熟。
“那不是老杨吗。”秦嘉守也看到了,很疑惑地说,“他怎么还没进小区?”
他在对向车道的人行道,沿着墙根往来时的反方向走。下班的晚高峰,不少电动车往人行道上骑,他不停地避让着那些乱窜的小电驴,走走歇歇,速度很慢。
三伏天,连晚上的空气都是燥热的,他刚中过暑,没道理还出来溜达。
程舒悦说:“他要去哪儿啊,要不然把他叫上车,我们送他吧。”
我说:“就我们这个堵法,还不如他走路快呢。”
果然老杨慢吞吞地乘电梯上人行天桥了,又踟蹰地下了天桥,我们还只前进了一两米。
老杨走到了一个有院子的大铁门前终于停下了,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对着大门口的闸机刷了一下,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铁门上方的铁艺字跟胜利小区一个风格,不过看得出来日常有人修缮,虽然已经褪了色,但至少是几个囫囵字。
——A市胜利街道养老院。
秦嘉守纳闷地说:“原来他住养老院,为什么骗我们说是租房子住?难道养老院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我倒是能理解,解释给他听:“以前养老院里都是孤寡老人或者儿女不孝顺的,没办法的老人才去住,老杨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更何况他今天刚跟我们吹过他儿子孝顺,结果被我们一转头发现他住养老院,那多尴尬。”
秦嘉守说:“这有什么尴尬的,我们又不会因为他住养老院就看不起他。”
“老杨那个年纪,观念已经很难改了。随他去吧,你们就当做不知道。”
程舒悦还在介意我们刚才“吵架”的事,见我们心平气和地讨论起了老杨,便问秦嘉守:“你现在不生伍姐姐的气了哦?”
秦嘉守看着我的镜像,俊朗眉眼间含着温柔笑意,“我哪敢生她的气。”
我得承认我心跳漏了一拍。
“……她是我妈的御前侍卫,又有老臣女儿的身份,去留都是我妈说了算,哪有我说话的份。”他慢条斯理地补充,完了冲我眨眨眼,“你说是吧?”
第43章
我哪能被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调戏了去,回他:“既然老板让你叫老伍一声'伍叔',那我和你就算是同辈了。我虚长几岁,就认了你这个弟弟,以后不管我跳不跳槽,都罩着你。”
秦嘉守愣了一下。
“来来来,叫一声'姐姐'听听。”我江湖气十足地说。
他闭嘴不言,凉凉地看着我。
我乘胜追击:“不要端着身份嘛,你看程小姐也叫我一声姐姐,没有什么放不开的。”
程舒悦一个劲点头,附和说:“是呀,我们要尊重所有劳动者。”
一个男人要是对一个女人有想法,大多数情况下让他喊姐姐比登天还难,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秦嘉守果然抿着嘴不肯喊出口,耳根不知不觉地又红了。
呵,调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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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温假的十天里,秦嘉守有大半时间不在家。
老杨趁着三伏天出来找工作的人少,竞争压力小,拼命找兼职机会,有多余的名额就介绍给我们。
秦嘉守都接了,看老杨可怜,一起工作的时候多有照顾。他终究是个内心温柔的人,虽然不理解老杨为什么要隐瞒他住在养老院的事,但在老人面前都假装不知道。
李韵私下找我问过秦嘉守出门都去干了什么,我都如实说了,除了把车租出去的事。车的租金才是大头,打工那点钱只有零头。
用秦嘉守的话说,真假掺半才更加可信。
李韵听了我的汇报很心疼,直说:“这孩子,要体验生活也不必挑这么热的天出去。”她低声自语,“难道真的是为了避着老大?”
我说:“小少爷的想法,我也猜不透。”
李韵皱着眉叹气,又问我:“程舒悦也跟着他胡来?”
我点头:“程小姐很能吃苦,每次都是全程一起。”
“舒悦这孩子,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主意,但是以后要是能和嘉守同富贵共患难,也是好的。”李韵欣慰地说。
她沉在那宽大的办公椅中思考了一会儿,说:“算了算了,随他们折腾去吧,越折腾感情越稳固。你多注意他们的安全就好。”
“好的。”
高温假过去以后,已经来到了八月上旬。工厂陆续复工,并开始赶高温假期间积压起来的订单。
秦氏集团下属的无人机基地就在A市郊区,是订单积压最多的一个工厂,李韵偶尔会下凡到一线,发放一些慰问品,给工人们打打气。
有一天陪着李韵视察工厂,我发现流水线边多了许多稚嫩的陌生面孔。十四五岁的样子,细胳膊细腿的,穿着肥肥大大的工装,像一群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我震惊了,这不是雇佣童工吗?
注意到这批陌生面孔的不只有我一个,秦嘉守当场惊讶地问:“这些孩子哪里来的?”
陪同的产线负责人立刻回答说:“小少爷,这是Y省景丽县职高过来做暑期社会实践的高二学生。”
秦嘉守驳斥说:“胡说,这些人看起来像初中生,顶多高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雇佣童工。”
负责人很委屈,说:“小少爷,您可冤枉死我了,我怎么敢做违法的事。景丽县在山区里,那里条件不大好,孩子们营养跟不上,身材是要偏瘦小一些的。不信,您问他。”
他随手拉了生产线边上一个推着小车正在发放物料的男生,说:“你告诉秦先生,你是什么学校的,多大了。”
那个男生黑黑瘦瘦的,大概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突然被领导抓住问话,有点呆滞,又有点不知所措。
负责人催促道:“问你话呐。”
小男生伸手想挠头皮,但是挠到了蓝色的工作帽上。他局促地放下了手,机械地问什么答什么:“我是景丽县职业技术高级中学的,十八岁。”
李韵和蔼地问:“你是哪个月生的?”
“四月。”
“呀,比我们嘉守还大一个月呢。”
秦嘉守高高大大地站在他边上,不像同龄人,像差了三四岁。
李韵拉着小男生的手,很心疼地说,“怎么能这么瘦呢?你要多吃点呀。小孙,他们现在的餐标是多少钱一天?”
负责人说:“他们三餐都由厂里食堂提供,是按30一天的标准给的。”
李韵说:“提高到50一天。早上每个人都要发牛奶鸡蛋,晚上让食堂弄些点心当夜宵,不要让孩子们饿肚子,知道了吗?”
负责人说:“好的,李总。”他给那个小男生使眼色,说,“还不谢谢领导?”
男生的眼神有点麻木,“谢谢领导。”
仔细看的话,流水线边上的学生们眼神多少都有一点这种麻木,只盯着传送带不断输送过来的零件,拿起,加工完,又放回去。下一个,下一个……永远没有尽头。
李韵对学生们的伙食很关心,隔了两天,又亲自去厂区的食堂看餐标落实得怎么样。
临近中午,食堂正在准备午餐。就餐区划了一块出来专门给学生,按照人数,每个座位上摆了一个不锈钢餐盘,两荤两素已经盛好,米饭任意添,还有每人一个的苹果。不喜欢吃水果的,还可以把苹果换成一小盒酸奶。
万事俱备,只要一下班,学生们就可以直接过来食堂吃饭,免去了跟正式工人们挤着排队的时间。
李韵一句话,自然有下面的人绞尽脑汁地揣摩,不仅要把吩咐的事办好,还要办漂亮。
有个没有穿工作服的女人也在帮忙布置就餐区,食堂的负责人介绍说,这是学生们的带队老师,吴老师。
李韵问她:“孩子们最近吃得还行吧?”
吴老师感激地说:“多谢李总,学生吃得挺好的。厂里面很照顾我们,知道我们喜欢吃辣的,特地另烧一锅,就怕我们吃不惯嘞。”
李韵微笑说:“那就好,别客气,有什么需求就直接提。孩子们大老远过来,后勤保障工作一定要做好了。”
吴老师说:“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