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他飞快地退开身去,沉默地摇摇头。
于是我对老张说:“张伯,您早点休息吧,检查结果出来了记得告诉我们一声。”
冬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晚高峰来了,晚高峰又走了,街道从喧闹变得清静,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10点钟了。
这顿晚餐大概吃得宾主尽欢。
等得太久,我在车里坐得骨头疼,撑伞下车溜达了几圈。也不敢走远,就在市委大院门口附近来回溜达,引得站岗的警卫对我频频侧目。
不知道溜达到多少圈,李韵和秦嘉守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远远看见李韵崴了一下脚,伞都飞到一边,幸好跟在她身后的秦嘉守立刻眼疾手快地搀住了她。她不悦地推开了她的儿子,甩脱了两只高跟鞋,一晃一晃地提在手里,赤着脚往外走。披肩只挂住了一边臂弯,另一边要掉不掉垂在空气里。
她喝高了。
秦嘉守举着伞追在后面,自己头发都打湿了。
我赶紧上去打伞。我的伞大,像一个移动的小亭子,遮个她绰绰有余。
周进已经拉开了车门,我半推半抱地把李韵弄上车。周进又打开了后备箱,找出了健身包里的毛巾,递到我手上。
我用大毛巾给她擦了擦。李韵精神很亢奋,坐在座位上还不老实地指手画脚:“走!咱们回公司加班!通宵!大——展宏图!”
她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一巴掌拍在了刚坐进车里的秦嘉守头上。
秦嘉守郁闷地把她的手推回来。
我给李韵扣上安全带,被她自己拉拉扯扯地解开。
我又给她扣上,她又不耐烦地解开,嘴里还嘟嘟囔囔的:“高跟鞋,束身衣,对女人的束缚还不够吗!我不要系!”
我好声好气地劝她:“老板,这是安全带,不一样。”
李韵醉眼朦胧地呵斥我:“我说不系就不系,哪来这么多废话!”
秦嘉守说:“算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市区内限速。”
李韵拍着司机座位的靠背,说:“老张,走呀!怎么还不走,要我亲自开么!”
原定的行程晚宴后就回滨海路1999号,现在她醉成这样,我不知道要不要听她的,用眼神问秦嘉守。
秦嘉守小声说:“不用管,回家。”
我心领神会,坐到副驾驶上,示意周进回滨海路1999号。
车子动了以后李韵就忘了这茬了,挽着秦嘉守的胳膊,开始酒后吹牛:“不是我夸自己,你妈妈我哪一次不是牢牢掌握了时代的财富密码?零几年的电商, 15年的共享经济, 20年的新能源, 30年的AI技术,还不是多亏了我嗅觉敏锐?秦氏集团这大半片江山,都是我打下来的,是我!”
秦嘉守说:“对对,是你。”
李韵嘻嘻地笑着,说:“要是听你爸爸的,死守着房地产业务,现在我们母子三个还不知道在哪喝西北风呢!秦家靠地产发了家,他就以为躺在金山银山上了,不愿意挪窝了,唉!挺好一人,就是太短视。”
她说着说着低头啜泣起来。
秦嘉守默默地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李韵接了纸巾,四个角扯得平平整整地覆在脸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安静了一会儿,她突然咬牙切齿地说:“明明都是我的功劳,人人却只知道'秦氏',可恶!明天我就去改企业注册信息,全改咯!全国门店的招牌也给我统统换了,换成李氏。”
秦嘉守好脾气地顺着她,说:“好好好,改。把我的姓改成李,也没问题。”
李韵瘫着想了一会儿,说:“唉,算了。李也怪恶心的,我都不想姓李。”
第95章
车到半途,李韵已经睡着了。
秦嘉守对处理她醉酒的情况显然很有经验了。先打电话给小厨房准备好醒酒汤,再让周妈在主楼大厅门口等着接人,最后让管家刘叔排两名保姆出来,轮流值上下夜的班,看护着李韵睡觉,以免她睡熟了因为自己的呕吐物窒息死。
回到滨海路1999号已经快11点了。我拉开车门,秦嘉守和周妈合力把她搀扶了出来,两个人送她回卧室。
李韵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酒,一靠近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她已经醉到人事不知了,任凭怎么摆弄,都没有醒过来。
11点半,秦嘉守安顿好他母亲,就偷偷摸摸地溜进了我的宿舍。
他仍旧穿着赴宴那一身,没来得及换,被雨打湿了一侧的外套还没干透,摸上去潮潮的。头发也是半干不干的,一绺一绺地贴着。
我毫不留情地笑话他,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就不能洗个澡再来?不差这十几二十分钟吧?”
他没有作声,顺势就要抱我。
我后退了两步,腿弯撞到床沿,跌坐了下去。看他还步步紧逼地靠过来,我抬起足尖抵在他的腰上,嫌弃道:“我刚冲完澡,离我远点。”
秦嘉守不听我的,抓住了我的脚,肆意妄为地顺着曲线往上摸。他的手还没回暖,带着12月深夜的寒气,抚在我的腿肚子上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总觉得他今晚不太对劲。我笑着骂:“胆子挺肥。想挨揍啊?”
“揍吧。你舍不得。”他已经把我的睡裙撩到了腰上,大手一抄,便把我从床上捞了起来。
我被他身上的酒精味呛得,差点栽个跟头。
刚才搀扶李韵时闻到的酒味,说不准其实是他身上的。
“这是喝了多少啊?你也喝醉了?”我抬头仔细研究他的眼睛,山清水秀的,一点不像喝醉的样子。
“我没醉,我天生就千杯不醉。”他神志清醒地说着,“我替我妈挡了大部分的酒,两瓶红酒,一瓶白酒。是不是很厉害?”
虽然是求夸奖的话,他却一点都没有洋洋自得的样子,眼神里反而有说不出的难过。
“你妈怎么想的,把你推出去让你挡这么多酒?”我无名火起,“再怎么说,你还是个学生啊。而且就算再怎么喝不醉,酒精总归是伤身的。 ”
秦嘉守眼神黯然:“我很矛盾。一方面觉得,我妈酒量那么差,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在酒桌上受了多少委屈。我这个当儿子的,既然已经成年了,帮她分担一点天经地义;一方面又觉得,二十年前她在基因实验室敲定这个能力,是不是就为了等这一天我能帮她挡酒。”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抱抱他。
李韵年轻的时候吃过不少酒桌文化的苦,应该是真的;把秦嘉守当做挡酒的工具人,应该也是真的。
“去洗个热水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早起赶飞机。”我说。
我推着他进了卫生间,给他调好了水温。
秦嘉守摘了围巾,脱了外套,衬衣扣子解了两颗,手就停住了。他迟疑地看着站在卫生间里不动的我:“你……不出去吗?”热气蒸得他脸上泛红,未醉胜已醉,“……要洗鸳鸯浴?”
“想得挺美。”夜已深了,我没耐心,上手帮他解衬衣扣子,“快点脱,现在洗了用电油汀烘一烘,明天早上还来得及干。”
浴室不大,我搓着衣服,他就在边上淋浴间里哗哗地冲澡。
洗到一半他突然关了水,打开淋浴间的移门,半跪在马桶前吐了起来。
我被他吓一跳,满手的肥皂泡沫来不及冲,就蹲在他边上轻拍他的背:“怎么了?你还好吧?”
秦嘉守又干呕了几声,没东西可吐了,才说:“胃有点难受……吐出来好多了。”
真的作孽啊,这种“好酒量”,除了喝完意识还是清醒的,和醉酒有什么区别呢?身体的器官都在说:已经够了,但脑子说:不,我没醉,我还能喝。
我不禁直犯嘀咕,李韵到底有没有把秦嘉守当成自己的孩子。我都心疼了,她当妈的居然不心疼?
秦嘉守这个状态,我不敢让他洗太久热水澡,催着他快点洗完,吹干头发就上床睡觉。
他昨晚一夜没睡,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打开电油汀,把他的贴身衣物和衬衣都烘上。怕他第二天起不来,临睡前我定好了凌晨四点钟的闹钟。
手机立马跳出了提示——「距离闹钟时间还有3小时15分」。
已经午夜零点三刻了。
我坐在床边看了一眼刚刚入睡的秦嘉守。他心事太重,睡梦里也皱着眉。嘴唇发干起皮,那是醉酒后的典型症状。
我于心不忍,把闹钟又往后调了2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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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记挂着事,我没睡死,隔段时间便醒过来看看时间,唯恐两个人都一觉睡到大天亮。
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窗帘外面的天色仍然墨一般。我摸黑伸手去床头柜拿手机,刚触到屏幕冷硬的表面,就听到耳后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还早,不到4点。”
同一时间屏幕亮起,数字显示03:45。
昏暗中我反手摸摸他的脸:“再睡会吧,我定了4点20的闹钟,待会儿我叫你。”
才一个晚上,他就长出了浅浅的胡茬,摸着怪扎手的。
秦嘉守从背后搂紧我的腰:“……睡不着了。”
“怎么……”我感觉到了腰后那明显的异常,顿时把疑问吞了回去。
他身下裹的大浴巾不翼而飞,一条腿压在我的大腿上,什么都没说,但又分外直白热烈。
我忍不住笑:“才睡了多久,就又想着这事了。”
“我休息够了。”他细细密密地吻我耳后,企图唤起我的热情。
我哼了一声:“呵,男人。”
电油汀把房间烘烤得暖洋洋的。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就是它工作中的一盏示意灯。很微弱,照不亮它面前一米的距离,更照不到床上纠缠的两个人。
我信了,他确实只要睡三个小时就能恢复精力。
预定好的闹钟响了起来,我们谁也没有空去关掉它,任由它自己安静下去。
十分钟后第二轮闹钟响起,我才匆匆掐掉它,着急忙慌地催着秦嘉守穿衣服。
4点半了。
我打开我手机上的“云了”,秦嘉守的管理员账号还没登出,仍旧可以用。趁他穿戴收拾的时候,我预先给他打探好了情况:保安员正巡逻到半山腰的门岗,总是第一个到食堂的厨师长刚刚下了摆渡车,从大门口走进来,预计还要10分钟。食堂一个人都还没到,关着灯,走廊里静悄悄的。
“趁现在快走。”我催他。
秦嘉守穿戴停当,和我匆匆一吻,弯唇笑了一下。
“快走吧你!”我佯装怒了,“给你一拳。”
他这才打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门一关,我就看到他的灰色羊绒围巾还挂在门后的衣帽钩上,忘了带走。
我摘下围巾,开门追了出去,压低声音喊:“哎——你的围巾。”
秦嘉守没有走远,就站在我的宿舍门口,浑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冷冷地盯着楼梯口的一个人影。
对方穿着短袖运动裤,脖子上系着一条擦汗的毛巾,脚上蹬着一双跑鞋。似乎正要出门去晨跑的途中,撞见了秦嘉守从我房间里出来。
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