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我开门见山,直接说:“你师父过世了,你知道吗?”
他呆呆地“啊!”了一声,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前天晚上。”又一阵饱含湿气的冷风吹过,我牙齿打了架,“小张……就是你师父的女儿,说他前天手术失败,去世了,多的不肯说。我多问了几句,她就烦我了,把我拉黑了……”
“你进来说吧。”周进打断我,大敞开房门,“别冻感冒了。”
“没事,我还顶得住。”我骨头缝都在哆嗦,面上却还要强装镇定。大半夜敲人门已经不像话,再进门就真的太没有分寸了。
周进没有劝,转身从房间里拿出一条卷得整整齐齐的行军毯,递给我:“披着吧。”似乎怕我不接,他补充说,“夏天洗晒过,收在柜子里,干净的。”
用料扎实的墨绿色毯子围在身上,立刻就不冷了。
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举着手机示意给他看:“看,小张已经把我拉黑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能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吗?”
“我也只有师父的号码,稍等。”他打开手机,拨通了老张的号码。
还是小张接的电话,声音很警惕:“哪位?”
我对做了个“嘘”的手势,对他摇摇头,意思是让他不要提到我在边上。
“那个……那个。”周进突然语塞,似乎想不好应该怎么称呼她。
“到底是谁啊?找我爸什么事?”
我不能出声,干着急,给周进做口型:“叫小张——小张,或者师妹。”
周进迷茫地看着我。
或许这口型对于周进太难懂了,他干脆略过了打招呼和自我介绍的环节,直接问:“我师父……他还好吗?”
小张问:“我爸的徒弟?哦~我听他提起过。”
“嗯。我师父身体还好吗?”周进再一次问道。
小张迟疑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他去世了。”
“什么时候?”
“前天做手术的时候。”
“为什么?”
小张又烦了,连珠炮一样发飙了:“什么为什么?做手术就是有风险,他去世了我们也很难过,你这意思难道是我们害他的吗?追根究底地问什么?你们不能让家属安静几天吗?”
周进讷讷地道歉:“对不起。”
小张的声音没来由地暴躁:“别来烦了!”
立时三刻就挂了电话。
我“嘶”了一声,说:“刚才跟我也这样莫名其妙地呛起来了。”
周进愣楞的,搓了搓脸,打开手机的聊天界面,开始给老张转账。
“你干什么呀?”我阻拦不及,眼看着他点下了确定按键。
周进说:“给白包啊。”
“你不觉得你师父的死很奇怪吗?”
周进说:“是很突然……”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提示音一响,周进亮起屏幕看了一眼,郁闷地说:“给退回来了。”
随着被退回来的钱款,还有一行系统提示小字“对方已不是您的联系人”。
得,周进也被拉黑了。
我跟周进面面相觑。
“你有没有觉得,老张他女儿不想我们问他去世的细节?”我说。
“好像是。”周进说,“不过,也能理解吧,父亲刚去世,心情不好。”
“她的反应不会太过激了吗?”
不太懂人情世故的周进迷茫地反问:“有吗?”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在他这里找不到认同,只能转而问,“你有你师父老家的地址吗?”
周进说:“没有。以前问过一次,就是咱们三个去吃火锅那次,他只说在予省很偏僻的乡下。”
周进这儿的线索也断了。
我难免泄气,想不通小张突如其来的转变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真的是李韵威胁了小张,那首先,她如何这么快发觉的?其次,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我总感觉谜底已经近在眼前,但总是差了一点,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它。
抓不到证据,我决定铤而走险,直面李韵。
告诉她老张的死讯,看她有什么反应。
第二天一大早,李韵和秦嘉安上了车。
我正在组织语言,忽然听到低头看手机的李韵惊呼了一声:“老张去世了?”
她满眼的震惊,举着手机向前排问道:“他朋友圈怎么突然发了讣告?小周,小伍,你们知道吗?”
她的惊呼声打断了我的腹稿,我结巴了一下:“知,知道。他女儿说是手术失败了。”
李韵愣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哎,我当时就跟他说,让他到A城来治,他不来。他女儿就算认识几个帝都医院的同学,终究都年轻,怎么比得上A城的名医呢?唉!”
她把手机举到面前,看着那条讣告摇头叹息:“才刚退休,老张没福啊。”
李韵一套表现下来行云流水,又是震惊又是惋惜。她要是演的,演技可以去角逐奥斯卡。
我沉默了,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动摇,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她。
李韵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老刘,老张大前天过世了。你联系一下家属,代表工会和我过去一趟,协助他们办理丧事,送点慰问。”
秦嘉安顿时不干了:“妈,不是说好了过几天要给我办订婚仪式的吗?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让刘叔过去,家里这些准备工作谁来统筹?不行,刘叔不能去。”
管家也说:“太太,老张要是大前天走的,估计今天都已经下葬了,我再过去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给家属打点慰问金,送点慰问品什么的。”
李韵思忖了一会儿,说:“也有道理。你去问问他家里人,墓地订好了没有,没有的话,咱们给他挑个风水好的;要是订好了,就让他们把购买合同复印一份,公司给他报销,就当是工会买了送给老张的。”
第119章
李韵挂了电话,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我:“老伍过世那会儿,工会有送慰问金过去吗?”
别的事我可能忘了,钱我记得门清。
“没有。”我回答。
“啊呀。怪我,当时嘉安进了ICU ,我心急如焚,根本没顾上别的。”李韵嗔怪地说,“老刘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小伍,我记得你说过,老伍是海葬?”
“是的。”
“葬礼花了多少钱?凭证还在么?我让工会也给你报销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仔细揣摩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用了。是政府统一组织的,没花钱,还给了点补贴。”
李韵坚持说:“那怎么行?老伍、老张都是跟着我从娘家千里迢迢过来的,这么多年下来,和我如同亲兄妹。”
……亲兄妹?你绑架来我谋杀的那种“兄妹”?她怕不是忘记了她亲哥哥是怎么横死的。
我听着她重情重义的话,只觉得讽刺。
李韵继续说:“老张有的待遇,老伍也要有,当时没给你,现在也应该补给你。这样吧,到时候老张的墓地报了多少钱,同样也补给你多少慰问金,跟下个月工资一起发放。”
一个墓地,少说也几万块钱。她要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给我送钱?
“谢谢老板。”我尽量脸上堆起感激的笑。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而且有了这个由头,我就可以找管家套一些张礼来老家的信息。
李韵叹了一会儿气,出神地望着车窗外飘起的雪花,说:“这些老人一个一个都走了,我也老咯。”
秦嘉安说:“差不多得了,别说这些晦气的。过几天我订婚,这是我们家几十年来第一件喜事,想想开心的。”
说到订婚,秦嘉安被李韵“请”出总裁办公室后,大概是出于一种越是得不得越想要的心理,总是有事没事就找机会过来“汇报工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跟程函沆瀣一气地结成了同盟,一起向李韵提出年前要办个订婚仪式。
李韵忙得焦头烂额,说:“缓缓吧,年前集团要完成结构转型,我没空管这个。”
秦嘉安说:“我能等,舒悦的肚子等不了,年后就要显怀了。到时候大着个肚子订婚,多伤体面。”
李韵剜了他一眼:“知道不体面,怎么还让人家怀上了呢?”
程函忙打圆场说:“李总,大少爷急,也是因为对我们舒悦有责任心。不如这样,您放手让大少爷自己筹划这个订婚仪式,也不用很多人,亲朋好友间庆贺一下就完了。我跟刘管家可以协助他,您就放心吧。”
李韵说:“行行行,你们去弄。”把权力放给了秦嘉安和程函。
程函得到了授权,堂而皇之地安排自己找的婚庆团队进驻了滨海路1999号,自己也借着监工的由头,天天来探望女儿。
秦嘉安可能是怕他活不到程舒悦达到法定婚龄的时候,虽说是订婚,流程和排场都比照着正规婚礼来。订婚仪式的预案拿给李韵看,李韵见了都罕见地嫌弃乱花钱,被秦嘉安磨了几次,也就同意了。
我跟着李韵早出晚归,很久没有碰到程舒悦。偶尔有一次远远地看见她,她似乎在排练仪式当天的流程,头发挽起戴着珠冠,穿着长长的曳地纱裙,挽着她父亲的胳膊,一步一步地走向台子中央的秦嘉安。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秦嘉守已经决定提前出国了。按原来的计划他要过完春节再走,现在家没了,我也请不出假飞过去陪他,他干脆不过这个春节了,免得触景生情,更加伤心。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程舒悦。
程函似乎找借口收走了她的手机,估计用的是“孕妇少看手机”之类的借口,秦嘉守已经联系不上她了。
我说:“我也找不到机会跟她私下说话。她很少出房间,就算出来散步,身边肯定也有秦嘉安或者她爸爸陪着。要不然……”我想了个主意,“我偷偷溜进她的卧室,把我的手机给她?”
秦嘉守想了一会儿,把这个方案给否了:“她现在是重点关照对象,肯定很多人盯着,你进不去的。再说,关键她现在还是不敢忤逆她的爸爸,一通电话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感到惋惜:“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难道就看着她这辈子毁了吗?”
秦嘉守突然问:“订婚仪式是哪一天?”
“三天后,腊月二十八。怎么,你要来闹婚?”
秦嘉守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订婚仪式的排场比秦嘉安三十岁的生日宴还大,临时进驻的工作人员也更多更杂,但奇怪的是,我们保安队的任务并没有比上次重。不单单我没有被安排加班,毛裘发了排班表在工作群里,其他人的工作量也和平时无异,甚至有几个外地的保安要提前回家过年,缺了几个人手,工作也安排过来了。
不用加班,不是人人都开心。和我这样的定薪不一样,有些保安的工资计工时,站了多久的岗,就核发多少钱的工资,不加班,就损失了额外的收入。这些放弃了过年回家、就指望着春节前后多赚点加班费的同事,无疑会产生巨大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