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板娘
第009章 王牌教练
从石民那儿离开,肖屿载着儿子去了“岛屿”。
教练照片装裱挂墙,无氧设备摆好拆膜,搏击区也准备完毕了,一个个沙包被肖屿亲手擦得铮亮,还差一些细节的调整就可以正式开门营业。
肖屿看过老黄历,挑了九月一号,这日是好日,宜开业。
而且正好跟儿子九月二号开学日错开,不耽误他送儿子上学。
虽然以前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对开健身房的流程也很熟悉,但这毕竟是肖屿第一次独自当老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这家店是他独资的,没找其他合伙人,事因他见过太多人和朋友合伙开健身房开拳馆,之前称兄道弟,到最后撕破了脸。
对簿公堂算文明做法,不文明的做法才是五花八门百花齐放,淋屎淋尿都是“洒洒水”,狠起来把对方直接打进 ICU,自己也喜提银手铐一副。
至于闹掰的原因有很多,最常见的是糊涂账,前期割韭菜无数,但实力和经营跟不上就很容易“爆煲”,他朋友圈就有一个因为账不好看没办法给股东交代的健身房老板,竟找人做假账,前段时间被罚了一笔大的,健身房也倒了。
像是经营方向有分歧、盈利分红不平等,这些原因很常见,而肖屿遇过最离谱的,是一位拳馆合伙人兼教练,胆生毛,把几个股东的老婆都睡了一遍,东窗事发后,那贱人被人堵着打了几回,最后落荒而逃跑国外去了,剩下几个股东收拾这尴尬的烂摊子。
肖屿就是其中一个股东。
拳馆烂账一堆,客流大受影响,还成了行业笑柄,几个股东无心再继续营业,选择清债关店,肖屿那次投资不仅血本无归,还搭上了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真真应了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他烦透了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只想重新开始,努力挣钱,给儿子搭条没那么苦的路,所以这次他用掉大部分的储蓄,开了这家健身房。
其实开健身房成本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店租装修设备教练广告营销……虽然样样都是钱,但有的店只打算割一波韭菜就跑,自然样样都会偷工减料,装修随便,设备二手,教练兼职,小成本也能办大事。
肖屿不同,“岛屿”是他倾尽所有建立起来,他希望它能一直开下去。
肖家骏早上出了一身汗,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冲澡,肖屿走到窗边,给母亲刘萍打了电话。
那边没一会儿就接起:“喂,阿仔啊?”
“妈,是不是打扰你午睡了?”
“没,刚吃完饭,消化消化再睡,你怎么这时候打来了?”
“就想问你一件小事,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你说你说。”
正午日头猛,肖屿脖子夹住手机,放着百叶帘,问:“你还记得那时候你在二沙岛工作过的那户人家吗?”
刘萍一听,来劲了,嗓门都大了:“啊?当然记得啊!你妈我是年纪大了,但还没痴呆!”
肖屿眯眼笑:“是是是,是我问的方式不对。”
刘萍:“二沙岛就那户,杨德全家嘛。”
母亲的语气有些不屑,肖屿想想也是,对一些老百姓来说,杨荏她爹留给人的印象更深。
二沙岛别墅区,里头住的人非富即贵。
刘萍做饭好吃,手脚利索,给人当了大半辈子保姆,杨荏家是她工作了最长时间的一户主人家,要不是杨德全出事,说不定她会在杨家干到老。
肖屿赚到第一桶金之后,第一件事是在母亲老家乡下盖一栋小房子,让她退休。
现在刘萍一个人住在乡下,种菜养鸡,粗茶淡饭,快活似神仙。
肖屿说:“对,就是他家。”
刘萍不解:“怎么突然问起杨家了?”
“你还记得他们家的那个女孩吗?”
“你今天怎么老质疑我的记性……等等,你问的是杨小姐?”
“对,名字叫……杨荏对吗?任字头上一个草盖头。”
“对对对,哎哟,到底怎么啦?”
肖屿临时找了个借口:“我就是今天经过二沙岛,看见你以前带过我去的那栋别墅,想起了这些事,但我记得不清楚,就来问你,你比较清楚嘛。”
刘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唉,张太太真的是我遇过的最好的雇主了,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本来应该是富贵命,谁知道后面会出那样的事……当初要不是张太太帮忙,我们两母子估计都没办法活到现在……”
是了,这就是肖屿不想掀开的往事。
刘萍说“没办法活到现在”,听起来好像有些夸张,但认真想想,可能性确实挺高。
他爹是个混账,打牌喝酒嫖娼样样沾,对他和刘萍拳打脚踢也是家常便饭,那些破铜烂铁一样的过去肖屿已经不常回想了,但今天硬是让杨荏撬起了那颗钉子,让被忽略的那些痛楚越来越清晰。
第一次进杨家是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秋夜,下雨,一周休息一天的刘萍回家给他做了他喜欢吃的菜,但被醉醺醺的肖父把桌子掀了,怨刘萍没按他说的,从主人家顺瓶靓酒或顺条贵烟回来。
刚煲好的汤水把刘萍烫得尖叫不已,肖屿忍无可忍,冲上去对肖父又推又撞,但那会儿他还没发育,又矮又瘦,软趴趴的豆芽菜一根,被肖父一脚就踹飞老远。
哭喊叫骂,乒铃乓啷,拳头巴掌,肖屿的童年被这些玩意儿占满,平日被打,他就默默承着,因为只要那男人发泄完了,就能消停一会儿,但那晚他不知打哪儿来的牛劲,一次又一次学拳击漫画里的男主角冲肖父挥拳。
只可惜,一拳都打不中,他手短脚短,肖父一伸手就能掐住他脖子,拎小鸡似的把他提起来,再像垃圾一样扔出去。
最后是刘萍拉着他逃出那房子,两人淋着雨跑到公车站,上了辆正靠站的巴士。
刘萍没带钱,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司机挥挥手让他们往后走,没提车钱的事。
肖屿混混沌沌往车里走,等车启动,他才慢慢回神。
他光着脚,又湿又脏,拖鞋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掉了。
刘萍一直在掉泪珠子,她想把自己的拖鞋给肖屿穿,肖屿不乐意,憋红了眼让她自己穿好。
巴士摇摇晃晃了许久,停在二沙岛连接岛外的桥梁入口处,这个巴士站是离二沙岛最近的车站了,刘萍平时上班也搭这班车。
刘萍带着他去了杨家,但肖屿没有直接进屋,母亲说,得去问问太太同不同意让他们两母子借住一晚工人房。
于是肖屿站在门口屋檐下等着,低着头,脚趾抠地。
屋里灯火暖亮,伴着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他一时恍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站在这里。
虽然淋不到雨了,但他身上的水一直往下流,在地面淌开了一小滩。
像极了被踩碎的尊严。
……
“……记得,张阿姨人特别好,说可以让我们一直住,想住多久都可以。”肖屿缓声道。
“是啊,那是第一次。唉,怪妈那时候没用,软骨头,后面还是回去了。”刘萍叹气。
肖屿沉默。
那时候他年纪太小,左右不了母亲的做法,只能跟着走。
大混蛋不可能一朝变好人,软骨头不可能一夜变硬气。
后面又发生了一回类似的事,情况更严重了,刘萍被打进了医院,肖屿没钱交医药费,无奈之下只能按刘萍电话簿上的号码,给张阿姨打了电话。
张阿姨很快来了,带着她女儿,给刘萍垫了医药费,并让司机报了公安。
大人们在处理事,小孩站一边,肖屿再一次一身狼狈地站在角落里,刻意跟“小公主”隔开一段距离。
他感觉自己特别脏,稍微跟她站近一些,都会沾污了她的白色裙摆。
中间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事,肖屿记不住。
许是因为这段经历对尚算年幼的他冲击太大,导致他记忆跳跃且破碎,刻意去想,还会脑瓜疼。
但是事情的结果他是记得的,当警察上他家时,发现肖父死了,死于酗酒过度脑出血。
……
“那家伙死了,我们是过上好日子了,但张太太……唉,不说了,我也好久没听说她的消息了,我去拜佛的时候时不时还会请佛祖保佑她和小姐,希望她们现在能过得好一些。”
刘萍说了不少话,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
肖屿听见,说:“行了,你赶紧去休息吧,晚上我让家骏跟你视频。”
“行啊,我等着看我宝贝孙子。阿仔,你忙生意归忙生意,可不能忽略了儿子啊,实在忙不过来就告诉我,妈虽然年纪大了,但给你们做做饭还是没问题的。”
肖屿应了句:“放心吧,我们父子俩好着呢,下个月中秋我带家骏回来,你再给他做你的拿手好菜。”
刘萍开心极了:“行!”
这通电话打得久,手机都烫了,儿子也洗完澡出来,打着哈欠,明显困了。
肖屿被他传染,也打了个哈欠:“仔,你去睡个午觉吧,今天中午没人来,下午才有人来送沙发。”
“好哦。”
肖家骏揉着眼睛点点头,熟门熟路地走到拳击擂台,一脚跨上去,躺到台上,老大一张“床”,怎么翻都不会掉下去,以前他就发现了,特别好睡。
翻了两回身,他已经进入梦乡。
肖屿手机连续进来三个电话,一个是他约了明天到店里来拍素材的博主团队,打来确定流程和“档位”;一个是约课小程序的制作方,打来让肖屿测试后台,没问题的话麻烦转尾款;最后一个电话是肖屿请的其中一个教练打来,对方道歉,说来不了他这里开团课了。
肖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动打懵了,愣了几秒直接问:“你是觉得我这边酬劳给少了吗?”
“不,不是,land 哥,你分的不少,是我的问题……唉,我家出了点事,我得离开广州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完了、处理完了再回来。”那人说得笼统含糊,再见也不说一声就挂了。
肖屿急忙反拨,对方居然关机。
这教练主要带莱美团课,挺会营销自己,在视频平台上有些名气,肖屿通过朋友认识了他,花了些钱让对方到“岛屿”挂名开课。
教练墙把这位教练的照片挂在前列,肖屿打算宣传时拿他当金漆招牌,甚至期待过他能自带流量,谁知道被临门摆了一道?
肖屿起了烟瘾,进办公室摸了烟盒和火机,走出健身房,到那空中户外花园抽烟压火气。
有了小孩之后他就少抽烟了,离婚后得一个人带娃就更少抽了,偶尔实在是场合需要才会抽个一根半根,但不会在家里和肖家骏面前抽。
抽了半根烟,他越想越气,给介绍教练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破口大骂了一通。
朋友忙去了解情况,圈子小,很快就回了电话给肖屿,说那扑街仔是被上海另一家健身房用更高的价格挖走了。
肖屿脑子里嗡嗡响:“他条粉肠……我课程都编好了,他现在说走就走,临急临忙我上哪儿找人来填他的空档?”
朋友在那头陪笑:“要不……land 哥你自己教?”
“教你条毛啊!我是打拳的,哪会带团课?!”
“你不也已经考好教练证了?莱美体系的你多少会一些吧?先顶一顶,我这边立刻再给你问问别的教练!你等我!”
说完又挂了电话。
肖屿骂骂咧咧回到健身房,把那“王牌教练”的照片撤下来,忿忿丢进垃圾桶里。
他脾气上来,想去那教练的视频平台里骂他一顿,一抬头,愤怒瞬间偃旗息鼓。
肖家骏在擂台上熟睡,衣服没盖住肚子,露出一小块肚皮和肚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