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杨全手脚麻利地在地上捡钱。
一张两张三四张,五张六张七八张。
追着钱跑,边跑边捡边庆幸,现在路上没什么人。
千岱兰叫:“小树。”
叶洗砚向殷慎言道歉:“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殷慎言烦躁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一路人,有几个臭钱就自以为是——”
“小树!”千岱兰有些失望,“洗砚哥今天帮了我们。”
“哦?”殷慎言冷声,“是帮了我们?还是为了满足他那高高在上的施舍心?你看他像真心帮我们的样吗?”
千岱兰加重语气:“小树。”
殷慎言的睫毛被风吹动,黑发微乱,英俊的脸满是阴郁,像古树森林中一层又一层的厚重青苔,辨不清面容。
“如果你确定要和这种人混在一起,那我没什么话好讲,”他说,谈话间,扯动脸上的伤口,令他本就阴冷的表情愈发寂寂似雪,“岱兰,你现在和他们越来越像了。”
千岱兰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的胸口又闷又痛,憋了一口血。
“随你怎么想,”她说,“我今天压根就不该来看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确实不该来看我,”殷慎言冷漠地说,“非常不应该,你该去你的上流社会,而不是和我这种下流的人在一起。”
千岱兰气得脸都红了,可是她说不出什么。私下里和殷慎言吵架,怎么吵都行,可现在叶洗砚也在,她不能——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讽刺自己的朋友。
“过几天我们再聊聊,”千岱兰说,她的心脏要爆炸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能没有这个必要,”殷慎言冷淡地说,“你去忙你的事吧,以后,像我这样的小事,你根本没必要再来关注。”
千岱兰要被他给气哭了。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又委屈又难受,她明明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不想和他争执,可殷慎言却还是这样,还是这样冷言冷语,话里话外地刺她。
千岱兰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
“像叶熙京那样?还是像这边的叶先生一样,口腹蜜剑?”殷慎言直接地说,“抱歉,我做不到这么虚伪,没有叶先生那样颠倒是非的伟大能力。”
现在,千岱兰不仅胸口发闷,她开始耳鸣,喘不动气。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她深深地看着殷慎言,失望地想,啊,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他。
殷慎言从来没有变过。
就像千岱兰即将去广州前的那个夏天,她想去找殷慎言好好道别——那时的千岱兰是真挚地爱着这个邻家哥哥,她那个时候甚至想要告诉殷慎言,她很喜欢他。
但推开殷慎言房门时,那个炎热的下午,他一反常态地半坐在床上,还盖着被子,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额头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千岱兰想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可殷慎言却收起照片,冷声警告她别再靠近,滚出去。
这是让千岱兰倍受伤害的第一句话,之后,则是她提出辍学打工后、与殷慎言爆发的第二次争吵。
殷慎言说了很多伤人的东西,包括不仅限于“你确定要做一个半文盲?”“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就能令你得到满足?”——
纵使千岱兰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刺激她、希望她能够放弃辍学打工的想法,可那种言语的伤害是切切实实的。
那个时候的千岱兰的难过比现在要多得多,不仅仅是被殷慎言的话语刺激到难过,还因为她忽然间发现,如果真的和他在一起,那么将来或许会比这一刻更难过。
“对不起,”叶洗砚稳定地说,“我没有恶意,只是殷先生——”
殷慎言不能继续和他们聊下去了,心烦意乱的他意识到继续说下去,只会衬托出叶洗砚情绪稳定、而他暴躁不安——
没什么意思。
哄骗千岱兰上,床的叶熙京惹人厌烦,而叶熙京的哥哥叶洗砚同样伪善。
惺惺作态的一群人。
他转身就走,一句话也不想多谈。
千岱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连叹了三口气。
她自嘲地想,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吗?
她想替殷慎言向叶洗砚道歉,抬头,只看到他关怀的眼。
“没关系,”叶洗砚说,“慎言略有些少年气,这样挺好。”
如果叶洗砚这时候讲殷慎言的坏话,千岱兰一定会用殷慎言的优点来反驳叶洗砚,比如殷慎言只是单纯的嘴硬,比如他今天心情不好——
可叶洗砚这样宽容,千岱兰反倒不方便再提殷慎言的好。
她只说:“是有些少年气。”
心中却忍不住想,为什么呢?
殷慎言为什么不可以再有耐心一点呢?
为什么不可以再礼貌一些呢?
想归想,这种话,千岱兰绝不会同殷慎言说,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她不该去强行要求另一个人去违背他的本性。
就像叶洗砚,千岱兰不能要求、也很难让他放下高傲的身段。
……
叶熙京受伤很严重。
林怡不放心他,追到酒店里来,她是孤独的贵妇,情感无处寄托,只好做个无聊的购物狂魔,几个品牌都买到了VIC,哪怕是这个时候要张票或酒店房间,也是轻而易举。
她一边督促着叶熙京吃药,一边心疼地拿热手帕和冰块给他敷脸,叶熙京烦不胜烦,说了声够了,站起来,像个运动量不够的哈士奇,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转圈圈。
林怡还想细细打听:“之前我听人提起过千岱兰,说这丫头现在在沈阳鼓捣什么网店,在网上卖东西?”
叶熙京说:“你问这些干什么?不担心我爸和他新老婆的生育大事了?”
“担心有什么用,”林怡撇撇嘴,“提心吊胆这么些年了,到现在他们都没生,看来是生不出来了,要能生,早就生了——前段时间你爸去体检,回来后大发脾气,我觉得估计是生不了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啊。”
说到这里,她继续问:“千岱兰那丫头的店生意怎么样啊?我看了看她的店,一天卖不出几件衣服啊,看来也不是做生意的料。”
“您现在怎么关注起她了?”
“还不是之前有人说她和你哥谈恋爱,”林怡说,“我听了都觉得笑话,你哥那眼光多高啊,到现在都没能看得上眼的。千岱兰这丫头确实好看,但除了好看,我也没看出来她哪里行……开店折腾到一半,半死不活的,听说还要高考?哎呦,她还想着高考?能考上三百分吗?”
叶熙京说:“你别管。”
“好好好,我不管,”林怡笑,“我这不是寻思,你哥和她关系不错,想着她可能哪里确实好。你爸上次也夸她机灵,我不信你眼光,可你爸和你哥——尤其是你哥,还有你叶阿姨,她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人,高材生,她们认为千岱兰好,那千岱兰肯定还有哪里不错……你这两年一直也不找新的女朋友,我这当妈的,心里不是也着急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蓦然,她收住声,心里一咯噔,又继续说:“不过,可能也是她们仨都看走了眼,我今天见千岱兰那丫头了,没啥礼貌,就一张嘴厉害的能。能说会道的,能瞒得住那些体面人,可瞒不住我。看她那店生意差成那个样,我就知道,也只是个会说话的绣花枕头罢了——哎,你去哪里?”
叶熙京什么都没说,他坐立难安,起身去找叶洗砚,想和哥哥聊聊。
叶熙京知道千岱兰住在哪里,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她进了房间,关门,背影疲倦;他想叫兰小妹,被隔壁的叶洗砚带回他房间。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训斥他这么大了还这么冲动,不该跑去打人;训斥他打人还打不赢,之前请的老师教他的东西全教进狗肚子里了。
叶熙京疼得蔫蔫,听见叶洗砚问。
“殷慎言为什么会对你下死手?他就没说什么?”
“倒是说了,”叶熙京蔫蔫地说,“他问我是不是发,情的狗,看到岱兰就追着咬。”
叶洗砚说:“还有吗?”
叶熙京想了想,摇头。
没了。
更多的时候是叶熙京在骂殷慎言,骂他不怀好意的男小三,骂他犯贱地缠着千岱兰,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殷慎言不爱说话,下手狠打。
叶洗砚警告叶熙京。
“岱兰离高考就剩最后两个月了,”他说,“你别去打扰她。”
叶熙京说:“她这一年都没怎么去学校,也不差这……好好好行行行,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不去打扰她。”
叶洗砚这才肯放他走。
离开前,叶熙京的手扒着门框,忽然间说了声不对。
叶洗砚说:“什么不对?”
“哥,”叶熙京突然问,“你和岱兰和好了?”
叶洗砚说:“我和她没吵过架,哪来的和好?”
叶熙京还想说话,但脸上、身上被殴打的疼痛折磨着他,他吸着凉气,捂着脸,慢慢地走,只觉哪里不对。
“不对,”叶熙京停在门口,看着叶洗砚,“哥,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鬼。”
叶洗砚把人推出去,直接关在门外。
把叶熙京赶走之后,叶洗砚才去卫生间,用温水洗干净脸,看镜子中的脸,耳侧仍是刚才分别时,千岱兰笃定的语言。
“你一定会输,叶洗砚,”她说,“即使没有这个赌约,只要我想,你也会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事——说实话,对我来说,你和其他男人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她那自信又嚣张、随时会踩着人肩膀上天的样子,叶洗砚愉悦地想,或许他永不会忘。
鹰在天,兔在地。
究竟是兔子一脚踢倒鹰,还是鹰一口叼走兔?
尚未有论断。
只有一点。
——要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向她低头,任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玩弄?
——绝不可能。
叶洗砚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