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休屠城
一楼的洗手间宽敞,用的频率也多。
二楼为了多挤出一间房,把洗手间改得又小又挤,连转个身都难,现在基本只留给堂哥家的孩子使用。
闻楝把赵星茴带去了二楼洗手间。
赵星茴站在浴室门口,表情已经不太好。
其实心里已经后悔,欧洲她是不去的,与其头脑发热跟着闻楝回家,还不如和于奕扬去北方探亲,至少不用面壁思过。
还是出去住酒店更好?
闻楝看她在浴室门前踌躇,内心了然,站在一旁:“如果不习惯……我送你去酒店?司机明天才回洛江,你可以跟着他一起回去。”
赵星茴冷冷瞟他,深吸一口气:“我可以。”
她昂昂下巴,语气不容拒绝:“你进去,先帮我打扫一下。”
闻楝看她骄矜面孔,侧身进了浴室。
赵星茴等他把浴室冲洗干净才进去,磨磨蹭蹭洗了半个小时,最后湿漉漉地抱着衣服出来。
“衣服放哪儿洗?”她头发滴着水,问闻楝。
家里只有一台旧的洗衣机,闻楝也知道赵星茴的衣服都是阿姨在洗衣房分类清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扔进洗衣机。
他递给她一个新的塑料小盆,垂着黑浓的睫毛,语气不甚自然:“你把……内衣放在盆里,自己洗……我帮你洗外衣……”
刚刚洗完澡,赵星茴被热气蒸得皮肤发红,眼睛脸颊嘴唇都是水润润的,张了张嘴:“我要自己洗?”
“对。”
赵星茴表情别扭,欲言又止:“可我从来没洗过。”
她的浴室有迷你洗衣机,从来只需要把内衣直接扔进去,烘干再取出来。
闻楝身姿站得笔直,撇开脸,语气含糊:“倒出洗衣液,手指揉搓几下,再漂洗干净就可以了。”
这种事。
不好说,不可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赵星茴无言以对,只能端着小盆,转身进了浴室。
娇嫩的手指什么时候洗过衣服,她笨拙地揉着布料,幼年的赵星茴是抱在爸爸妈妈手臂间长大的,十七岁的暑假却因为不能留在家里,去了一个陌生的家。
赵星茴把衣服晾在阳台,望着旁侧的树,闷闷地叹了口气。
再抱着爆爆出来吹风,趴在阳台上晾干自己的头发。
夏日的晚风拂过树梢,有轻淡而清苦的香气由树杪间传来,那是楝树的味道。
闻楝洗完澡出来。
他换了软薄的旧T恤和运动长裤,乌黑短发湿润,皮肤白皙,眉眼清朗得很有少年感,手里也端着一个塑料盆,盆里放在赵星茴换下来的那条裙子。
“你忘记给我买吹风机了。”
赵星茴穿着公主风的白色长睡裙,抱着爆爆,披着半干不湿的头发,扭头跟他说话。
白日天气炎热,但夜晚温度舒适,夜风轻轻吹拂,她的裙摆好似涟漪一样触及皮肤荡开,像飘飘欲去的水仙花。
“楼下好像有,我给你找一个?”
“不要。”
她踮脚摘了一片楝树的叶子,放在鼻尖,细细地闻它的味道。
“叶子是苦的。”她说,“很清淡的、植物的苦。”
“它也叫苦楝树,从根茎到枝叶果实都是苦的,昆虫不喜欢留在这种树上,气味也可以驱赶蚊虫。”他的声音如夏夜清澈,“只有它的花是香的,远远地就能闻到。”
赵星茴想象了一下。
一棵从里到外都苦哈哈的树,能开出多美多香的花来呢?
闻楝借着房间的光线,翻看裙子的洗标,再拧开阳台旁侧的水龙头,倒入洗衣粉,轻柔细致地揉搓那条裙子。
抱着某种惆怅心情,赵星茴看闻楝洗衣服。
通常时刻,赵星茴不讨厌闻楝。
也许以前很讨厌,但越来越不讨厌。
但一旦浮出“我不讨厌他”的想法的时候,她又在想:“我为什么不讨厌他?这个家伙的到来就是为了让我添堵。”
他弯着窄腰,后背弓出的弧线是柔而清韧的脊梁,像倔强又柔韧的树枝。
手臂线条流畅,薄薄的肌肉也有力量感。
修长好看的手指,写出完美试卷的手指,拍打篮球的手指,灵活捏着游戏手柄的手指,此刻正在认真帮她洗衣服。
闻楝把裙子拧开,展平,抖开褶皱,高高地晾晒在阳台上。
赵星茴抬头看自己的裙子。
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学会洗衣做饭?
“回房间睡觉吧。”闻楝说,“赵叔叔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你。”
“哦。”
赵星茴抱着爆爆进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楝树的关系,赵星茴的确没有注意到蚊子,而推窗可见的楝树,簌簌摇动的细叶和清浅微苦的香气,绵绵传入梦中。
.
除了少许的不方便和生活品质的落差,赵星茴在闻家的日子尚可。
至少她很习惯闻楝的照顾,闻家人对她也很殷勤,至少是座上宾的待遇。
白天在房间打游戏看电视、陪爆爆玩,饿了吃东西,困了睡觉,似乎和家里也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日落之后。
傍晚空气变得凉快,赵星茴会跟着闻楝出门去散步,两人走在拥挤狭窄的街道,看着旁侧挨挨挤挤、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店,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和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讨价还价,买香喷喷的食物,大声聊天,甚至坐在路边吃晚饭。
赵星茴不吃看起来脏兮兮的食物。
但她爱吃冰,特别是夏天的暑假,惊讶地看见路边居然有冷饮批发店,里面的雪糕百分之九十都是她没吃过的口味,以至于每天都会拎几个不重样的雪糕回家品尝。
晚上可以坐在阳台吃雪糕。
屋前的楝树已经有好多念头,像巨伞一样罩住了房子,阳台的视野最好,伸手就能触及楝树的树梢,好像老友握出的友谊之手。
夜晚的楝树气息要比白天的好闻,被炙热阳光烘烤过,被柔软晚风吹撩过,幽幽松散的清苦,沁人心脾,莫名让人沉静。
赵星茴洗完澡,抱着爆爆坐在阳台。
爆爆一粒一粒地吃冻干,她一根一根地吃雪糕。
闻楝拦不住赵星茴要买,也拦不住她要吃,也怕她每个月的肚子疼,只能坐在旁边,默默地吃得比她更多。
赵星茴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能不能放下?那是最后一个了,还是我最喜欢的芒果味。”
“不能,你已经吃了好几个,手上的还没吃完。”
“那你能不能先给我咬一口?”她目光盈满期待,睫毛闪闪,“求你了。”
闻楝迟疑着把芒果冰棒递过去。
赵星茴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半眯起星眸回味,而后道:“我吃过的东西你不能再吃了哦。”
没有犹豫。
闻楝眼帘低垂,直接在冰棒的另一侧咬了口。
“喂,你脏不脏?”赵星茴嫌弃。
他的薄唇已经吃得发红:“你不能再吃了。”
“讨厌鬼。”赵星茴抱起爆爆,转身回房,“我们不理他。”
闻楝的房间很小,没有空调,夏天屋里唯二的电器是头顶的电灯和床尾的小电扇,其实很闷热。
赵星茴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看见闻楝房间缝隙还透着光亮——他依然每天坚持学习看书,参加各种科目竞赛和校园活动。
“闻楝,你好像童话故事的一个主人公。”
“谁?”
赵星茴撑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轻讽:“灰姑娘呀,被后妈赶到烟囱里住,吃不饱穿不暖,什么活都要干。”
闻楝望向她的眼眸漆黑,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脸颊的酒窝盛着淡漠的凉意,被头顶的灯光一晃,好像又是清风朗月的少年温柔。
“这里我也很少住,以前我有段时间住在两个姑姑家。”
不能说闻大伯对闻楝不好。
闻楝爸妈意外去世后,闻大伯因弟弟弟媳的离世,起初两年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闻楝,风雨无阻接送他上下学,事事关心,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是先紧着闻楝,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别的,自家的两个孩子都排在闻楝后面。
只是人总是这样,起初真心相对,后来习以为常,再熟视无睹,最后冷漠以对。
他还仍觉得自己“不忘初心”。
闻大伯后来下岗离职,还要养三个孩子,家里开销又多,收入有限,经济变得捉襟见肘来,再加上自己亲生儿女已经长大,为后辈操心婚姻工作,儿女还要啃老,再又添了孙辈。
自顾无暇,哪里有精力顾及闻楝。
那时候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大伯把一楼的房间租给外人,补贴几个房租,一家人全挤在二楼生活,闻楝堂哥又把未婚先孕的女朋友带回家,结婚生子都花了不少钱,家里压根没有地方给闻楝住,只能把他挪到小房间。
闻楝也没在这个小房间住多久,后来大伯一家实在顾不及闻楝,想着闻楝爸妈在世时也对两个姑姑照顾不少,又借着上学方便的理由把闻楝送到姑姑家去暂住,或者直接住校,姑姑看不惯大伯一家光占便宜不出力的行径,又拉着闻楝回去,让大伯一定要负责到底,几家亲戚来来回回闹了好几年,最后谁也不想管,闻楝被褚文兰带去了洛江。
大人们总有“苦衷”和“正当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径,企图得到孩子的理解。
父母去世后,闻楝依赖过亲人,视他们为最后的依靠。
他在游牧一般的寄住生活中长大,理解了世界的冷漠,也在冷漠中成长。
但父母留给了他清秀温和的笑容和春风柔软的酒窝。
赵星茴听闻楝轻描淡写说了几句。
十七岁的少年,眉眼冷清而笃定:“总有一天我会自己做决定该怎么做。”
赵星茴抱手冷嗤:“那你继续在这室温三十度的房间融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