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夕Victoria
加西亚爽朗地笑了起来,跟安东尼碰了碰酒杯。
他知道俞枫晚不可能不答应。打到这份上了,任谁都知道怎样做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小群人簇拥着走进了天台酒吧。
三月的晚风带着些微凉意,男人们穿着西装外套或黑色风衣,偶尔露出精致的袖扣与镶嵌宝石的瑰丽腕表。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路德维西。旁边是一群运动员,以弗朗西斯为首。
俞枫晚凭借不想被窥探隐私的习惯,挑的是最角落里的那一桌,因而被簇拥着的人没有看到他们这边。
「你故意对着他的脚打的吧?」路德维西的声音不算大,但天台人少,俞枫晚堪堪能听见。
「不然呢?」弗朗西斯眉毛上挑,「我有病才不对着他受伤的地方打!他迈阿密大师赛肯定参加不了,估计红土也会缺席吧。」
「伤病么……那可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路德维西勾唇笑笑。
声音就此远去了。
他们走到了酒吧深处,在靠近围栏、风景最好的那张桌子边落座。趁着他们都背对着自己,俞枫晚当机立断道:「介意换个地方聊么?」
加西亚也听见了那群人刚刚的对话。三人果断起身,改去了大堂吧。
俞枫晚从来就不喜欢讨价还价。
他在大堂吧给安东尼递上了一份很有诚意的合同,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原本准备视情况看要不要拿出,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那种会被讨厌的家伙激发斗志的人。
他有本事以最快速度组好团队,养好伤,回到赛场,然后用实力碾压那群混蛋,让他们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这份合同签完后,三个人各回各的房间。
而加西亚却没有按下自己的楼层。他再度按下了直通天台酒吧的按钮。
他脸上那份漫不经心的笑意退去了,见到了老朋友、乃至要以新身份再度合作的兴奋感也沉了下来。
酒吧的服务生向他问候,他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快步向天台最深处的那一桌走去。
最后,停留在那个人的面前。
「喝一杯?」加西亚问道。
路德维西举着酒杯,转过身。
他很平静地看着加西亚:「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作不认识我。」
「全世界都知道咱俩有多『认识』彼此。」加西亚扯了扯嘴角。
路德维西不置可否。他和周围人说了声「失陪」,然后走出了人群,与加西亚去了吧台。
两人在高脚椅上坐下。加西亚跟侍者要了两杯鸡尾酒,一杯新加坡司令,一杯长岛冰茶,然后将后者推到了路德维西跟前。
路德维西盯着那杯长岛冰茶,长久地没有移开目光。
「并没有别的意思。」加西亚瞥了他一眼,「只是点单的时候习惯了。」
路德维西轻轻「呵」了一声。
他很多年不喝长岛冰茶了,虽然这曾经是他最「习惯」喝的鸡尾酒。没错,只是习惯。他总是这么说。
「找我有事?」路德维西喝了一口酒,一如既往苦到呛人。
可他就喜欢长岛冰茶这种苦到呛人的味道。外表那么光鲜亮丽,喝起来却辛辣苦涩,多么像人生。
「你在纵容弗朗西斯。」加西亚开门见山道,「纵容他用这种伤害对手的方式进行比赛。」
「那是他自己选择这么做的,我管不了他。更何况,这样做并不违反规则。」路德维西淡淡道,而后他仰首,对上加西亚的眼睛,抬起的下颌线分外利落,「我们有多少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你确定要一上来就对我兴师问罪吗?」
「我没有别的事情好跟你聊。」加西亚猛灌了一口酒,「咱俩早拆伙了。」
「你看,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拿过两个大满贯。你后来又自己拿了两个。别人都是单打拿不到大满贯,跑去组双打拿,难度系数直线降低——弗朗西斯那个家伙就是这样的。可你反其道而行之,简直就是奇迹啊。」
路德维西仿佛是在恭维对方。
可紧跟着,他画风一转:「但那又怎么样呢?体育明星和娱乐明星没有区别,我们打比赛,就像娱乐明星演戏、唱歌、跑综艺,都是博取观众一乐,获得更高的商业价值,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是吧?可是我们那个年代,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巨头们榨干了啊。没有人在意我们,拿两个大满贯和四个大满贯没区别。」
路德维西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跟你说坚持下去也没太大意义,你非说有意义。现在我是颁奖嘉宾,你只是个教练?还是给一个中国人当教练。」
加西亚冷笑了一声。
然后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往桌子上一敲,站起来,转身而去。
「我就不该上来跟你聊这件事,简直愚蠢到家了。」这是他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
俞枫晚在房间里一页页翻着一份PDF文件。
文件的第一页,就是一个东南亚面孔的男人穿着监狱橙色背心的照片。资料上显示了那个人的姓名、服刑的地址、以及基本的家庭关系。
正是这个人,在法庭上「供认不讳」,说是自己策划了打压多位职业选手服用兴奋剂的传播内容。
再往下翻,是男人配偶的信息。同样也是姓名和地址,附加简短的个人介绍。资料上显示对方是一位泰裔美国人,从照片上看,外貌也带有明显的东南亚色彩。
这些资料,调查公司早就发到了俞枫晚的邮箱。他看过好几遍,但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封存在那里。
在收集到完整的证据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现在和路德维西起正面冲突并不划算。
但他总觉得对方并没有就此停手的打算。
所以,是时候自己主动迈出这一步了。
因为伤势,俞枫晚宣布退出迈阿密大师赛,同时也会缺席接下来的红土赛季。
在硬地、草地和红土之中,他最擅长的是草地,而最薄弱的则是红土。草地球速快,回弹低,球路更加不可预测,而俞枫晚显然更喜欢应对这种不可预测的挑战;但面对球速最慢、弹跳最高、又脏又泥的红土,俞枫晚没什么大的兴致。
更要命的是,加西亚对红土也没兴致。
他的四次大满贯中,有两次澳网、一次温网和一次美网,就是没有法网……没错,这个男人也不擅长红土。他离全满贯就差那么一步,不过这「一步之遥」可谓是相当遥远。
加西亚的短期目标是给俞枫晚薅一位擅长红土的副教练来。
他们两个始终没有明确聊过、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是:俞枫晚的目标绝不仅仅是一次两次的大满贯。他想要成为80代巨头们退役后新时代的统治者,也就是新一代GOAT。
GOAT不可以有任何薄弱项。反手不行,红土也不行。
而他们之所以放弃今年的红土赛季,除了养伤和组建团队以外,更重要的是,红土赛季结束后,温网就要来了。
那是俞枫晚最为擅长的草地作战,也是他今年最大的机会点。
夺下了第五大满贯,下一个目标,就应该是真正的大满贯。
随着印第安维尔斯的胜利,俞枫晚又入账1000积分,世界排名来到第22位。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席卷全球媒体,和三个月前的默默无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区别。
但俞枫晚不接受任何专访,无论是哪家媒体。
俞枫晚已经买好了机票,预备飞往德克萨斯州。
他要去「探监」。
俞枫晚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在最开始那个男人被逮捕、并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的消息传来时,俞枫晚只觉得荒唐。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数位上升期的选手做出这种事情?
他毁了多少人。
可是直到幕后的真凶露出马脚,俞枫晚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荒唐」,有的只是冰山之下,尚未浮出水面、却完全符合逻辑的「真相」。
然而,俞枫晚刚在客舱内坐下,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就在刚刚,那个男人在监狱里自杀了。
狱警说他有严重的抑郁症,这次属于抑郁症发作。
俞枫晚立刻解开了安全带,嘴唇紧抿,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往外走。
「先生,请问您这是……?」旁边的乘务员有些惊讶。
「我要下飞机。」
头等舱距离登机口只有一步之遥,俞枫晚直接掀开帘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打开手机APP,快速搜索前往另一个地点的航班。
******
北卡罗来纳州。
四月初,正是北卡晚樱盛开的季节。大片簇拥着的粉色八重樱将宽阔的街道映成淡雅的色彩,片片粉雪飘落,铺满一地。
沃莱娜正带着女儿在Costco购物,她们推着购物车走到地面停车场,准备把堆成小山一样的食物挨个儿搬进汽车后备箱。
在这极为浪漫的春日风光中,一声枪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沃莱娜下意识地搂住女儿往下一蹲,车窗应声炸裂成蛛网一般的碎片,只要再晚一秒她就会中弹。她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惊恐的画面,三年以来的巨大压力与焦虑感终于在这一刻同时迸发而出。
就在这时,有人把沃莱娜扯进了旁边的那辆车里。
她惊魂未定,却依旧死死抱着自己的女儿。
「你是谁?!」沃莱娜惊惶地问道。
——和刚刚开枪的是一波人么?
开车的人没有说话。他以极快的速度倒车,然后汽车呼啸而去。
但至少有一件事情,沃莱娜可以100%确定。
这辆车停在她的车旁边,分明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
沃莱娜被带到了一家郊外的废弃仓库。
这里远离市区,荒无人烟,只有茫茫的公路,年久失修的仓库大门,以及汽车扬起的、尚未消散的烟尘。
沃莱娜抱紧了五岁大的女儿,目光惊恐。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哑着嗓子问道。
「马上就到了。」对方道。
他带着沃莱娜走进了仓库内。内部空间很大,有三层楼那么高,四周是布满锈痕的金属手脚架,阳光从高处的窗格投射下来,灰尘粒粒可见。
一位年轻男人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光线为他的黑发镀上了一层金边。他静坐在那里,仿佛恭候多时。
「是你……」女人退后了两步,「居然是你……!」
「很好,你认识我。」俞枫晚微微颌首,「我再来晚一步,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俞枫晚雇佣私家侦探盯紧沃莱娜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一如他始终在让私家侦探调查监狱里那个刚刚死去的男人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