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夕Victoria
在他默默调查的期间,这家人表现得非常正常。该服刑的服刑,该生活的生活。直到他决定去探监,监狱里的那个男人立刻离奇死亡。
他迅速意识到,是自己打草惊蛇了。
俞枫晚立刻改变了行程飞往北卡,同时通知私家侦探派人保护好沃莱娜,他们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安保团队,成员普遍来自陆军、海军的退役士兵,这样的私家侦探当然价格不菲,但却能在关键时刻把人从枪口底下救回来。
丈夫的死讯传来时,沃莱娜第一时间开始收拾东西,把行李装进了汽车的后备箱,并带着孩子驱车前往Costco,大概率准备补充好物资后立刻出发,跑到一个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很显然,这是清楚一切事情的原委才有的举动。
然而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要她性命的人和准备救她的人,就已经分别赶到了。
「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打算对我说实话吗?」俞枫晚问道。
他很理智也很平静。早在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件事不会简简单单过去。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在调查这件事,包括维亚。他跟时鸢说「没事的」,只是在安慰对方罢了。
对路德维西而言,更可怕的后果是事情真相的败露,而不是某一两个人有没有被驱逐出网坛。
然而,正因为害怕真相败露,那个男人才坚决不能让当初被他谋害过的人翻身。
「你都知道了。」沃莱娜的心跳得极快。在这个人面前,她几乎无法隐藏任何事。光是被这样盯着,她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是。」俞枫晚颌首。
其实他已经不需要问沃莱娜什么了。他都知道了。
至于其中的作案细节,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如果非要深究,那不过是把三年以前的痛苦重新剖开、摆在面前,那无异于再凌迟自己一遍。
「我想你出庭作证。」俞枫晚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沃莱娜猛地一抬头。
「妈妈。」小小的女孩子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害怕,搂紧了她的脖子。
「别怕……宝贝别怕……」她低声安抚女儿,亲了亲她的侧脸,但嗓音都在抖。
天知道过去的几个小时她是怎么度过的。她几乎是强撑着到了现在。
他们不会放过自己的,沃莱娜很清楚这一点。对她的丈夫下手,只是一个开端。
如果不是当初那该死的三百万美金……该死的……三百万美金!
她的丈夫为了那笔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那场兴奋剂事件的策划,由此毁了他们全家平静的生活。
后来他们确实过了一段相当奢靡的日子,宛如繁华的梦境,然而,并没有人提前告知她,梦醒以后会面对怎样惨烈的现实。直到事情的真相败露,她才知道丈夫的这笔横财到底是从哪儿发的。
「生活被毁的,不止有你和你的女儿。」俞枫晚仿佛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不止有我。」
「我是第一个牺牲品。而后的半年里,又有五位职业选手因此而退役,直到两年后才得以昭雪。两年的时间对于一位运动员来说至关重要。亚伦当年25岁,本来差一点就能进入世界Top10,但如今他已经28岁了,不可能再复出了;哈里斯年龄小一些,两年后虽然立刻复出了,但后来却再也没进Top100。」
俞枫晚说出了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这些人当年和他一同在职业网坛的名单之上,排名都在飞速上升,他和其中的一些人交过手,打完后互相拥抱过彼此,甚至曾经在休息室偶遇并闲聊过两句。
如今,职业网坛几乎不再传来他们的新闻。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俞枫晚对上沃莱娜的眼睛,「现在能作证的,只有你了。」
沃莱娜深吸一口气。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半晌才堪堪平静下来。
然后她抬起头,道:「我可以作证,但前提是,你必须把我和我的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下落。美国不安全,我要带着孩子回泰国。」
「可以。」俞枫晚颌首。
俞枫晚给何平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男人的嗓音沉着而从容:「美国那边的律师团队我都帮你联系好了,都是我在耶鲁读书时的老朋友,他们会尽全力帮你打赢这场官司。」
「谢谢。」俞枫晚的语调很郑重。
「不过,这场官司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否则你在网坛将再也没有立足之地。这点不需要我跟你强调对吧?」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俞枫晚非常冷静,「就算我按兵不动,他也不会放过我,那不如我先出手。」
既然是一颗必须要拔掉的钉子,那么哪怕鲜血淋漓,也要拔个干干净净。
「不过,你确定你要瞒着家里人?」何平问道。
「我没想瞒着。全部准备好以后,我会告诉她们的。」
正是因为要做万全的准备,俞枫晚才不想在这个时候把事情和盘托出。
他更不希望亲近的人替他担心。
「也是,毕竟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何平道,「对了,你拿到印第安维尔斯冠军的时候,你妈妈非常高兴。那天她有场应酬,喝了很多酒,还把你的决赛照片一张张发给桌上的人炫耀。」
男人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不由地低笑出声。
俞枫晚打完决赛的时候,北京时间已经是凌晨了,那场酒局到了后半夜还没散,但并不妨碍应酬中的女人借着酒劲儿骄傲地炫耀她的孩子。
「是吗?」俞枫晚也微微勾起了唇角。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发生。
难怪那天她没有问自己小腿的事情。估计是一边应酬,一边忙里偷闲看手机上的比赛直播,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
「你当时在现场吗?」俞枫晚问道。
「我去接她回家的,去的时候正好撞见。」
「这么多年,你们两个……」俞枫晚欲言又止。
「大人的事情,小朋友不要过度关心,知道吗?」何平故作老成。
俞枫晚又笑了起来。
其实有一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可能是因为以前母子关系太差,他就算好奇也没有多问,甚至一副懒得关心的态度。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何平叔,你们不是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吗?为什么她后来会跟我爸结婚?」
「嗯?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那六年时间,是怎么浪费掉的?」
「哈……」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起来,但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都说了小孩子别关心了,你干嘛非要往我心口上戳?」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俞枫晚淡淡道。
「在长辈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小孩子。你的小女朋友在我眼里也是小姑娘。」
「不要岔开话题。」
「行吧、行吧。」男人表示投降,「让我想想啊……我高考结束后跟她告白了来着,可她跟我说她不喜欢文科生。」
「……」
俞枫晚没记错的话,他妈当年想念中文系,最后被长辈们忽悠着读了生物。
他会有「枫晚」这个名字,当然是来源于杜牧那流传千古的著名诗句。
所以,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文科生呢?
……那大概率就是好人卡了。
突然有点儿同情。也难怪何平说自己往他心口上戳。
「而且啊,那个时候你爸是全校的风云人物,T大特等奖学金得主,而我则是个苦逼读法律的毛头小子。你爸跟着教授去国际金融论坛的时候,我为了写期末作业翻法条翻得都快吐了!人年少的时候,那两三岁的差距是很恐怖的,是碾压式的你知道吗?我一个大一的,哪能拼得过大四的学长?」
何平虽然很不想吐这个苦水,然而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没完没了了。
俞枫晚也觉得他有点儿惨。想想就觉得惨的地步。
……不过还是有点儿想笑。
「后来你妈妈跟着他去了美国,一路读博,我则留在国内工作,好几年之后才攒够钱去耶鲁读了个JD①。
「当年你想约女孩子吃顿饭都囊中羞涩,想要送她生日礼物又担心不够体面,想告诉她你很努力想要给她好的生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金光闪闪的师兄追求乃至求婚。那个时候你真的觉得自己好失败啊,糟糕极了。所以你只能插科打诨,说十八岁那会儿的表白不过是冲动,大家还是关系很铁的老同学,然后祝她新婚快乐,给她送上份子钱。
「很多年以后,你发现自己当初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什么房产、豪车、手表、古玩,你都懒得再看一眼,每年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跟你表白……」男人笑了笑,似乎有些苦涩,「但你还是心想:妈的,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所以我得说——」何平强调道,「你爸那个男人,真是逊毙了。」
俞枫晚静静地听着。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你妈妈想要的是什么。他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而没有把爱人放在第一位。你千万不要跟他学,那家伙逊毙了!」何平再度强调道。
俞枫晚低低「嗯」了一声。
所以,他跟那个男人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啊。各方面都不像。
有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遗传裴妍的地方要多得多。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桀骜与嚣张,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反应都是自己扛,哪怕一个人在角落里舔舐伤口,也不需要他人故作姿态的同情,更不会被任何人左右自己的决心,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但他遇到了时鸢。
他的女孩儿那么轻易地看穿了他的真实自我,然后无条件地鼓励和支持着他。
他所有的脆弱都暴露在了那个人的面前,可那个人还是那么地爱他。
所以,他才更要做到最好才行。
在红土赛季过半的时候,俞枫晚的腿伤养得七七八八,团队也在加西亚的努力下组建完毕。
与此同时,他也准备好了向法院起诉路德维西的材料。
必须一次成功,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俞枫晚安排的私家侦探事务所,请了专门的保镖,护送沃莱娜和她的女儿回到泰国。俞枫晚计划将她在泰国藏一阵子,等到正式开庭的时候,再让她出庭作证。
是夜。
为了避人耳目,沃莱娜和女儿在保镖的监视下,乘坐红眼航班离开美国,抵达曼谷国际机场。
他们穿过廊桥,一路往行李提取处走去。正值凌晨三点,夜色漆黑,像浓得化不开的墨,天上没有任何星星,就连月亮也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周围只有乘坐同一趟航班的乘客。不少人下了飞机直奔洗手间。
「妈妈,我想上厕所。」小女孩抱住了沃莱娜的胳膊。
沃莱娜的神色有些尴尬。
「再忍一忍,我们到家就上,好不好?」她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忍不住……」小女孩咬着嘴唇,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正巧旁边就是一个洗手间,不少乘客走进走出。沃莱娜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的保镖,对方皱起了眉,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动作快点。」他冷冰冰道。
沃莱娜低声说了声谢谢,一手挎着包,一手抱着女儿,正欲进洗手间,却突然间被保镖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