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 第81章

作者:一寸舟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现代言情

  他突然仰起头,从左到右环顾了一遍这个家,古物堆陈,典雅雍容,明亮虚敞,木雕花纹里流出岁月的痕迹,灯光下泛着温暖的暗黄色。

  但这个地方哪里有一点温情可言?

  他突然觉得好累,好像再走下去也就这么点意思了。

  那一刻,唐纳言恍惚听见青铜钟响,圆木磨成的钟椎钝钝地一敲,敲响了他既定而绝望的命数。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生命色泽,在某一瞬间迅速地灰暗下去,回到了两年的模样。

  不,他也坚决地回不去了。

  他没那么大的忘性,也不能睁着眼睛骗自己说,这两年的恩爱不曾发生,妹妹只是按部就班去读书。

  唐纳言背对着他,“爸爸,我们都记住今天吧,如果未来哪一天您纳闷,我怎么变成了另外的样子,你就把这一段翻出来,好好地、仔细地回想一遍,因为这都是拜你所赐。”

  “你吓不到我。”唐伯平也站了起来,教子的语气相当严厉,“但确实应该记住今天,并不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而为你的事业迈上了崭新台阶,明白吗!”

  唐纳言微微摇了下头,他和这个被功名二字浸染透了的,一身都写满了算计得失的势利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没有再讲话,抬腿出了这个门。

  幽深黑夜里,院中养着粉荷的几处水缸中,已是翠减红衰、花叶枯败,连一丝清雅的香气也没有了。

  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连蝉鸣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整个大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里不像人住的地方,倒成了一个下精巧功夫搭起来的戏台子,每个人轮流地粉墨登场。今天看这家的热闹,明天瞧那家的新鲜,锣鼓喧天,故事永远也不会停,总有那么多流言要传。

  庄齐出走的理由中,很难说没有这些外因,这或许还是唐伯平对她的威胁里,起了关键作用的一环。

  唐纳言抬起头,望了望天边翻涌的乌云,眼眶酸得厉害。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庄齐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她真的走了。

  他走下台阶,在这个变得凄清孤苦的世界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51章 我不管了。

  四月春浓,普林斯顿古老的校园内,青嫩的叶子紧贴着院墙抽了条,粉白的玉兰落满草坪。

  庄齐坐在办公室里,撑着头从玻璃窗望出去,一树樱花正在风中晃动。

  她想起去年在德国西部,莱茵河畔一个叫波恩的小城里开学术会议时,窗外也是这么一棵花树。

  那个时候不如现在清闲,手上压着几篇论文要改,白天靠咖啡才能清醒,去开会、听报告、做记录,晚上和导师邮件沟通,压力大到睡不着,只能用褪黑素强制关机。

  周衾后来笑她,说你这是要让自己的身体知道,谁才是它的主人是吧?

  庄齐拿的是全奖直博的offer,学制五年,毕业典礼在下个月,意味着校园生活即将结束,就要褪去学生这一重身份,走进纽约的办公楼工作。

  这个时候的工作并不多,但她还要替导师去给本科上课, 第一次去的时候庄齐也很紧张,从柜子里翻了套正装出来,强撑着站在讲台上,手背在后面给自己壮胆,就怕下面那些人提问。

  现在混成大师姐了,课间还能和学弟学妹们开开玩笑,聊一些学院八卦。

  她的导师是个乐观活泼的白人老太,头顶的title非常多,但这么一位出色的女性,最大的梦想不是站上国际政治舞台,而是做一个畅销漫画家。

  庄齐和她关系非常好,私下里叫她Luna,她总是很高兴地回应。

  她常对周衾说,她能在高强度的学习任务下,保持着还算健康的身心,都因为Luna的光芒照耀了她。

  她们之间是非常match的师生关系,庄齐对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师徒情怀,所以很自然地升华为更高阶的学术合作。

  这五年里,Luna为她指导了很多篇论文发表,给她争取在各大国际组织上发言的机会,很多学术会议也点名由庄齐参加。

  Luna家里挂满了她自己的作品,头一回去她家拜访的时候,看着满墙乌糟糟的涂鸦,庄齐还以为是什么抽象派画法,幸好她没问出口。

  记得她刚到学校的时候,整个人是行尸走肉的状态,每天都把自己封闭起来。

  她二十多年没离开过唐纳言,猛地一下子被放逐到新泽西,难吃的食物再加上文化壁垒,一下子就崩溃了。

  庄齐不想结交新朋友,她甚至不和人说话,看不进任何有价值的文献,更加产出不了像样的论文,第一次personal meeting,她交了只有三页纸的草稿上去,都没有检查过语法是否有错误,行文是否通顺。

  Luna看过之后,就把那几张纸放在了一边,摘下眼镜对她说,不要太紧张,别给自己那么多压力,PhD just for fun!

  那天从办公室出来,Luna带她到了雕塑公园,精神恍惚的庄齐被门口举着hurrah welcome的人像吓到,但越往深里走,奇形怪状的逼真人像就越多,她后来都看麻木了。

  她们坐在参天的繁花下说话,身边走动着散养的孔雀,和树枝上叫不出名字的灰鸟。

  Luna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庄齐点头。

  她说她很想男朋友,Luna问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她说不可以打的,国内的号码都已经停掉了。

  那个下午她们聊了很多,这是庄齐到普林斯顿以来,第一次愿意讲这么多话。Luna还带她在池塘边喂了鱼,那些鲤鱼的个头大得吓人,看起来不剩几年就要成精了。

  后来,Luna几乎每周都会和她谈心,引着她一点点地投身研究里,眼看她越来越专注。

  等到普林斯顿下起第一场初雪,回头望见学校白茫茫一片时,庄齐才发现时间已过去那么久。

  说穿了,人生就是这么一个悖逆的东西。

  在自己幼年惶恐,极度地渴望安定时,偏偏父死母匿,家破人散。

  等她终于站在屋檐下,所有的愿景换成了哥哥,哥哥又远在天边了。

  庄齐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遂她一次意呢?大概只有把浮名换作浅唱,真正大彻大悟,也无欲无求的时候才能够。

  她开始不遗余力地读书,把所有的精力、渴望、激情和心血都灌溉到学术当中去,做学问、发论文几乎成了她唯一的兴趣。

  庄齐最常去的地方是图书馆,占据她最多时间的是那张书桌,她连饥饿感都被进化掉了。

  学校外面有拉夫劳伦的专卖店,可她也很少去逛,只有换季的时候进去,买上几大袋衣服裙子拎回家,够穿就可以了。

  即便是难得的闲暇时间,她也宁可和博后们在common room交谈,看本科生坐在一起写作业做project,但这过于极端的表现又令Luna担心,她认为庄齐把路走得太窄了。

  但庄齐仍然坚持五点起床,读两个小时文献后,在房子周边的街道跑上一圈,再回来喝牛奶吃早餐,收拾好东西去学校。

  仿佛只要念好了书,有了受人尊重的头衔,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她的人生就圆满了,就能从阴霾里走出来。

  而那份淌在血脉里的对哥哥的爱,无情的命运在她身上烙下的悲剧,就不会再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了。

  周衾和她在同一个学校,脱离了那个压抑的生活环境,他也不再急于证明自己的才华,从最基本的定义出发做数学,反而成了高等研究院的明星。

  刚过去的那个春节,他们在一起吃饺子,周衾十分小心地问她,还在看心理医生吗?

  庄齐摇头,笑说:“早就不去了,在诊所里蹲了两三年的点,我现在都能当心理医生了,你要咨询我吗?”

  她知道,她也没放下深切的痛苦,而是与它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脏器里的痼疾。

  她还是时常梦到唐纳言。

  梦里的哥哥好温柔,会在冬天下雪的夜晚,把她裹在毯子里,挪到窗边的长榻上去,抱着她,听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凌晨雪停的时候,他们开始做/爱,什么姿势都肯依她,把她吃得汁水不断,蹬着腿说好叔服,掰开自己求他进来,紧紧地含着他不肯松,看他绷着脸,伏在她的身上摄出来。

  哥哥一定时常觉得,她是个很色/情的小妹妹。

  她也知道,她对唐纳言是很典型的生理性喜欢,一贴近他就会脸红心跳,不由自主地想要发生更亲密的关系。

  庄齐想,她一辈子都会迷恋唐纳言的。

  有人敲了三下门,庄齐说了一句请进后,探出一张文静的脸来。

  她这才换成了中文,笑说:“小玉,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小玉是周衾在福利院认识的妹妹,他来美国时把她带在了身边,看这边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但将近五年的时间过去,方宛玉还是没开口说话。

  不过她很能干,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来美国这么久,不仅学会了怎么开一点小火做饭,还做得很好吃。

  宛玉给她推过来一个盒子,示意她打开。

  庄齐照做,里面装着满满的曲奇饼,她问:“你烤的呀?”

  她高兴地直点头,青涩的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学生。

  庄齐送一块进嘴里,在她期待的目光里,点了下头,“嗯,很好吃。”

  她又盖上了饼干,问宛玉说:“你直接来找我了吗?”

  宛玉拿过笔,在纸上写:“你这里比较近,我知道位置。”

  庄齐笑了,她说:“那要不要我带你去找周衾呢?”

  宛玉害羞地点了点头,指了下怀里,意思还有一份要给他。

  庄齐收拾了一下电脑,拿上教材,“我们走吧,正好我也要去讲课了。”

  庄齐带宛玉到了学校东南面的Fine Hall,指给她看说:“这里的地下一层,直通Lewis图书馆,再往下面走一楼就是数学系的楼层了,你们家周衾啊,这会儿估计正在琢磨他的德语文献,你进去找他就行。”

  宛玉点头,用手语比了一句谢谢。

  庄齐说:“快去吧,小心一点。”

  看着宛玉进去了,庄齐给周衾发消息:「宛玉下去了,这回我可没全程带路,小小地锻炼了她一下。」

  上一回庄齐带她去超市,时刻拉紧她的手,又安全把她送回了公寓。

  就这么体贴牢靠,周衾还很不领情地怪上她了,说:“你不能一直把她当小孩子,要培养她的自主能力。”

  庄齐冤死了,“下次你的人你自己看好,我不管了。”

  她气得转身就走,一个月没理周衾。还是某天下午,他主动请缨来帮她干杂活,给她整理了两小时办公桌,庄齐才原谅了他。

  上完课,庄齐准备走的时候,大三的小姑娘追上了她,她说:“学姐,我也是r大的,今年过来交换,听您讲了两节课,觉得受益匪浅。”

  “你好。”庄齐笑着点头,“你碰到什么问题了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没别的问题,我看您发了那么多论文,想跟您取点经。”

  庄齐哦了一下,“首先一定是多花时间,投入和产出成正比,当然时间也得用对地方,读文献要有挑选的读,读经典的、大师的作品,但是大师的论文有个通病,喜欢省略他们认为不重要的细节,你最好自己列一个图表,方便理解。其次你写的东西是要落地的,要有的放矢地做研究,挑一些你感兴趣的题目去做,会更好一点。”

  小师妹说:“可我有时候看不懂啊,读了半天云里雾里的。”

  “那就是基础不太牢。”庄齐说,“先去巩固专业知识,不过你现在才大三,文献的事情还不急。”

  她又点头,“谢谢,谢谢学姐。”

  庄齐拍拍她的肩,“不客气,我先走了。”

  她步行回家,路上走了二十分钟。

  这么好的天气,脸上吹着不冷不热的风,走在小镇里是很舒服的。

  来了普林斯顿以后,庄齐还是经常地生病,她不得不加强锻炼。毕竟去一次医院很麻烦,也不是在唐纳言身边的时候了,进301病房就跟回了家一样,他会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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