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遇淮
“这点还是霁哥教的不是吗?”
这里边的细节,褚新霁怎会听不出来。
视线在她蓬松的发尾上停留,他总算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集团的事务比较多,各个板块都在定年底最后一季度的KPI,战略方向需要调整,我的确抽不开身。”
沈月灼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认真地同自己解释,心念微动。
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是故意躲你。
但她今天确是在躲她,闹出些不同的动静,好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或许已经开始试着原谅她了?
沈月灼飘忽地想着,斟酌着该怎么回复,褚新霁却已将视线挪开,淡落向她身侧的人,“真打算在家休假一个月?”
“对,我恋家。”褚清泽随口道,唇线微微挑起几分挑衅的弧度,“跟月灼一样,这辈子钟爱生我养我的城市,除了这,去哪都没有归属感。”
他随口胡诌也就算了,还要cue沈月灼一句:“是吧,沈大小姐?”
沈月灼不客气地回绝:“你去哪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么多年来,沈月灼向来不给褚清泽面子,他丝毫不觉受伤,就那么懒洋洋地望着他哥。
相比于褚清泽浑身竖起的警惕,褚新霁站姿松散,神情也寡淡,显得松弛许多,慢条斯地说:“我把新悦的总部迁回京市,也是不舍得离家太久。不过好在尘埃已落定,往后也不会再有变数。”
两人的对话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稍不注意便容易触及暗礁。
换作之前,褚清泽一定会被褚新霁意有所指的话激怒,如今单枪匹马地在乐坛里闯荡,棱角被磨平了不少。当着沈月灼的面,褚清泽才不想提及那封信的事,不过看褚新霁的反应,知道他肯定看了,否则火药味不会这么呛。
攥紧的拳心松开,褚清泽觉得挺有意思,倒也没那么在意又被他压制的事。
三人在宋知许的招呼进了大厅,佣人有序地按照冷盘和热菜依次上齐,晃眼过去,九道菜里,五道都是沈月灼和褚清泽喜欢的。
宋知许对餐盘的摆放顺序不满意,“阿泽和月灼口味差不多,你俩坐一起。”
沈月灼察觉到褚新霁今晚的气压莫名有些低,主动坐在了他旁边,“霁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教我学毛笔字?”
褚清泽眼皮掀了掀,坐在了沈月灼另一侧。
气氛如常,长辈们看了一眼,也没分神多想。
褚耀起身去酒柜里选酒了,褚新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空玻璃杯,眉骨动了动,“之前教了你怎么握笔,这段时间练习地怎么样?”
沈月灼刚才说那句话纯粹是为了混淆视听,哪料到他侧眸过来看着她,修长的食指点在桌布上,像在他的心脏轻轻落点。
她‘啊’了一声,杏眸闪过怔然,“什么时候?”
褚新霁说了个日期,精确到了具体的某一天。
在他那双仿若能够洞穿人心的眸子注视下,沈月灼无可避免地回忆起了那日,她被他抵在书房里的桌台上,将她吻得大脑缺氧的画面,最后还弄脏了一叠宣纸。
也是在那天,他手把手地教了她握笔的姿势。
虽然,她是坐在他腿上学的……
有了记忆的加持,沈月灼再度撞回那双深情眼时,竟从中觉察出一丝兴味。
邻座的位置不算近,正常社交距离而已,沈月灼却觉得自己要被他眸中的漩涡吸进去,那张薄唇仿佛近在咫尺,将她的耳廓都点燃烫红。
她故作淡定地转过头,双手握紧玻璃杯,咬唇小声说:“练、练习地还可以。”
“是么。”他的嗓音低沉清冽,“那你觉得,需不需要检验成果?”
沈月灼心头重重一颤,鼓起勇气偏过头同他对视,“哪……种检验?”
餐厅顶部的水晶灯洒落暖色调的光晕,跳跃在她蝶羽般的长睫上,一双眼瞳清凌透亮,腮边氤氲着绯色,明晃晃地扎进了他的眸中。
他们明知对方在说什么,却在强装镇定。
褚新霁狭长的眸子幽深了些许,无可避免地被她话语中暗藏的暧昧撩拨,落在她潋滟着莹莹亮色的唇瓣上,想起她被他揽入怀中时,双睫频颤,眼波含情的媚态,同她接吻的滋味如蛊虫般舐啃着骨髓深处,牵动着躁意。
食髓知味,哪有那么容易戒掉。
褚新霁呼吸渐沉,敛去那昏热的情绪,“你如果真心想学好毛笔字,检验自然也不能马虎,形式不必设限,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就好。”
“……”
他向来擅长收敛情绪,那张利落分明的脸仿佛融着冰,沈月灼根本猜不透。
她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一口咬过去,才不跟他饶这么多弯子。
褚耀难得高兴,挑了一瓶Penfold Ampoule,宋知许嗔怪地瞪他一眼。这是Penfold酒庄当年从澳大利亚找来4位设计师制作的瓶身,设计独特,半圆锥的玻璃瓶身悬挂在木质的酒托中,像一个小型储藏架。
全球仅限量12瓶发售,是褚新霁前年高价从酒庄带回来的,酒液仅在特殊年份酿造,为卡琳娜 42 区赤霞珠红葡萄酒,收藏价值很高,如今已是千金难求。
这样一瓶红酒,光是摆在酒柜里也足够有面子。
褚耀安抚妻子:“难得一家人团聚,你也知道月灼只能勉强喝点葡萄酒,晚点气氛到了,该定的事顺成章地就能提出来。”
宋知许这才同意,“你来提,我不想当这个恶人。”
“促成一对姻缘,怎么还是恶人了。”褚耀说,“这个圈子里谁不是讲究门当户对,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他们自小一起长大,默契和缘分都是天注定,日子还长,将来总有一天会看见对方,也明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良苦用心。”
褚耀拿来开瓶器,倒了些在醒酒器里,宋知许让佣人们把玻璃杯换成了高脚杯。
饭桌上,抿下几口葡萄酒后,醇厚的馥郁香气在喉间漾开,场面热络了不少。
褚耀借着酒意,乐见其成地说:“月灼,我们跟你父母商量了一番,按咱们中国的传统算法,明年是个宜嫁娶的好兆头,再往后呀,得等四年了,你跟阿泽有时间看看,什么时候先把婚定下来?”
沈月灼在沈家待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被催,谁知道来褚家也躲不过,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褚叔叔,我跟阿泽没有结婚的打算。”
宋知许道:“早晚都是要结婚的,何况这也是你爷爷同老爷子的约定。现在老爷子年纪也大了,过了除夕都快87岁了,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如从前,基础病也多,四年实在是太长,以后说不准的事情太多……”
褚老爷子的身体大不如前,只是他性子淡然,从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这两年频繁进医院,四合院里更是有两个护工轮流换班照顾,以防哪日冠心病发作。
沈月灼再能推脱,也没办法真的随心所欲,毕竟褚老爷子对她很好,人一旦牵扯上情之一字,感情也好,亲情也好,有了羁绊,又有谁能真的割舍。
她做不到如此自私,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口涌出酸涩。
褚新霁替她解围:“老爷子寿比南山,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
“好好好,不说这些。”褚耀挽回局面,“先把婚事定下来也好。”
宋知许顺势问褚清泽:“阿泽什么想法?”
“我当然是听从安排,反正我从出道起就没立过人设,粉丝都知道我有未婚妻。要是月灼喜欢盛大的,我努力多挣点钱,什么都往高了办,当然,如果她不愿意暴露在大众视线。”褚清泽扯出一个弧度散漫的笑意,眼眸温柔,“即刻领证也行。”
褚清泽的话一瞬间让沈月灼骑虎难下。
曾经统一战线的队友叛变,无论沈月灼怎么暗示,对方也不接招。
她担忧地望向另一侧的褚新霁,完蛋,褚清泽说的这些话肯定会让他认为是两人商量好了的,这下子误会更深,前面所做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
沈月灼掌心泛潮,紧张之余,白皙的小腿不慎蹭到他冰凉的长裤。
褚新霁下颔线条绷紧,眼神幽黯,冷声打断:“月灼还小,不急。”
第36章 新雪
沈月灼百分百确定, 褚新霁生气了。
他周身的气压变得极低,那张利落清冷的侧颜映在她的瞳眸里,比先前站在海棠树下更加幽深、冷邃。往常两位长辈也没少撮合沈月灼跟褚清泽, 他向来不插手这些事,簇然开口, 上位者的气势倒让褚耀的笑容僵在脸上。
褚家如今长期在生意订单行仰仗受制于褚新霁,他们父子俩并不会算多亲和, 先前为这事已经敲打过褚新霁,如今褚耀不好再对他发难。
“是我糊涂了, 餐桌上提这事多少有些不太正式,下次等两家人聚齐了再谈吧。”褚耀尴尬笑笑。
话题就此揭过, 一顿饭就在过分安静的诡谲气氛中结束。
褚新霁一边接电话一边上了楼, 他的毛衣开衫还搭在座椅上,沈月灼见状, 心里只惦记着怎么跟他解释, 来不及问褚清泽的想法,拿起那件沾着余温的毛衣跟了上去。
宋知许看出了异样,出于歉疚心,她们夫妻俩都不太能直面褚新霁, 于是转而盘问褚清泽:“阿泽, 你老实告诉我,你哥跟月灼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褚清泽一只手搭在岔开的长腿上, 卫衣上的帽绳缠在手指上, 意兴阑珊地玩着, “没什么事,用不着担心。”
褚耀面露威严:“刚才提起你们俩的婚事时, 新霁脸都黑了。阿泽,为人父母,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两兄弟斗个两败俱伤。”
“谁说他要跟我争了?”褚清泽说,“跟我争的是薄司礼,不过这人早就出局了。”
“算了,懒得跟你们聊这些,我去楼下写歌了。”褚清泽伸了个懒腰,拿了瓶矿泉水起身,阻断了父母的发问。
待几个晚辈走后,夫妻俩面面相觑,长叹了口气,开始商量别的对策。
沈月灼跟着褚新霁上了楼,他站在外接露台边缘,手掌插在兜里,电话还没结束,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靠近的清冷感,月光在他周身镀着泠泠朝晖。
约莫过了几分钟,他才转过身来。
“霁哥,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沈月灼声音发虚,试探性地问。
“没有生气。”
只有嫉妒和发狂。
褚新霁说,“你跟阿泽心意相通,连订婚的事都商量好了,我该说恭喜才对。”
他身后映着幢幢灯火,幽暗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吞噬,语调却冷得骇人。
沈月灼关上廊道连接露台的门,在他面前站定,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寻找端倪。
“阿泽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过了。”沈月灼被他凝视的视线盯得喉咙干涩,把手机聊天框拿出来给他看,“也许他是为了和你作对,才故意那样说。”
“我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褚新霁清晰的嗓音落在她耳边,压着怒意,“聊天记录可以删除,也可以伪造,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他话里句句带着讽刺,“真正相爱的人,根本无需多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不是吗?”
褚清泽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不断地嘲褚清泽使眼色,褚清泽朝她抵唇轻笑,眼底满是宠溺和安抚。他们俩之间默契的程度,让坐在她另一侧的褚新霁像个多余而刺眼的人。
他嫉妒得快要发狂,若不是顾及长辈们都在,恐怕会疯到当场拉着她离开。
智和设想在脑中挣扎,将他割裂成两个人,他忘了隐忍和伪装,或许已经露出端倪。
两家联姻的事情需要铺垫,聘礼从珠宝、黄金到新悦集团的股份,最快也要到下个星期才能准备妥当,褚新霁想让沈家看清他的态度,因此安排好了每一步。
月光洒落,沈月灼小心翼翼地攥住了他的手指,她误将他眸中的妒忌当作了狠绝。
她表情微微僵住,睫毛沾着湿意,眼泪似是下一秒就会掉出来。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望着你的时候,你却不懂呢?”她死死咬住唇,本想让那泛滥的情绪溢出来,“我好像明白了。”
更不想让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