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荣子硕瞧着蛮有希望,站起来开始振振有词:“您这酒太烈了,还有种酱香酒特有的浓郁,这肯定是新酒,起码是最近几年的,哎呀爸,您不会是刚才在酒店现买现拆的吧?”
程玫见荣恺抿着的嘴角越发向下,忙扯了扯儿子衣服,柔声打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张口就来,你不知道你爸有多少好酒啊,酒店的酒哪能比得上,你呀快坐下吧!来,吃块肉堵上嘴!”
一筷子牛柳被强塞进口中,荣子硕悻悻坐下,不忘瞪眼程玫,含糊说你干嘛呀?
“善衡,你说说,这什么酒,哪年的,你可是我的长子,你小子的酒量我这当爹的清楚,别露怯啊!”
荣恺好面子,喜欢在家族和商圈里立威信,当大家长,宁可自己白搭或者吃亏,面子也要挣回来。
可他这长子偏偏与他相反,偏不给他面子。荣善衡不愿交际,不喜在酒桌逞能,宁可不要面子,也不能让自己白搭或吃亏。
小时候打打骂骂也就听了,越长大越管不了,越带不出门去。他是个软腔的,你给他气受,他也咽得了,给他苦吃,他竟也吞得下!
当年他在日本留学,过年过节不回家,荣恺生气,断了他所有资金链,人家也没张口抱怨过什么。爷奶心疼,带了补品去日本看他,结果人家过得有滋有味,奖学金拿到手软,横滨那边还有家大型化工企业要聘他当首席工程师。爷奶这下可是放心了,大孙子每天变着法给俩老做好吃的,还带去北海道玩儿。
也是从那时起,荣恺开始领悟,自己这关系没处好的大儿子有点本事。本来,生荣善衡的时候,他妈妈就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虽然儿子留给了自己,但他还是疑心去做了亲子鉴定,好在,不是狗血的剧情。
荣善衡敬了荣恺一杯,回味酒香,说爸,这是茅台,年份应该挺久了,至于多久我喝不出来。
荣恺浅笑了下,示意杨之玉:“有兴趣吗?”
杨之玉其实想尝尝,毕竟是好酒,被夸得天花乱坠,挺馋人的,而且荣恺看上去真的好强势,她有点胆怯,但又怕丢人现眼,毕竟自己不懂白酒。
于是扭头,纠结看向荣善衡。
荣善衡读懂了她的眼神,眉心一动,对她细微点头。
反正有他兜着,怕什么呢?
杨之玉执起水晶小酒盏,眉梢带笑:“谢谢叔叔,那我就尝尝吧!”
她抿了一小口,把酒盏放桌上,品不出来,甚至是不是茅台都尝不出来,自己很少喝白的,都是过年回家陪姥姥和爸爸喝一点点二锅头,这茅台和二锅头到底差在哪儿呢?不都是辣嗓子么?
刚要回话,自己的右手被荣善衡悄然握在了桌下,他悄悄掰她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三个指头裹在他掌心,轻轻攥了下。
原来如此。
杨之玉笑着对荣恺说:“是茅台,三十年的。”
第50章 成年孩子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不能让父母在外面丢人
第一个质疑的是荣子硕,少年的那股倔强锋芒毕露,加上杨之玉在他这有前科,更是想起来就生气。
“哎呦,姐姐,你不懂别瞎说呀!你家三十年茅台有这么大劲儿?”
程玫没说话,倒是荣凌云先开口了,拿牛排刀远远点了点他,声音懒懒:“你是瞧不起你自己,还是瞧不起爸,你在外面鬼混,那么多酒都白喝了是吧!”
荣子硕不敢在荣凌云面前造次,她有荣恺撑腰。
程玫打圆场说小云啊,怎么说弟弟呢,你弟弟那帮酒肉朋友早都解散了,子硕接下来就专心学习啦,刚申请的星城一所公立高中通知下来了,下个学期就转过去呢!
她说这话时,音量变大,面朝荣恺,笑意盈盈。
不过,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荣凌云权当耳旁风,自斟自饮。
刘叔也质疑,说这三十年的茅台可不多见了,自己也就喝过二十年的,问杨之玉是不是家里有人常喝茅台?
杨之玉愣了,这下玩大了,向荣善衡眼神求助。
荣善衡问荣恺,爸,之玉猜对了吗?
荣恺点头,说对,非常对。却没问怎么猜的。
荣善衡顺着回答刘叔的问题,说杨之玉审过酒文化的书稿,和那作者请教过一点品酒知识。
这确实是事实,不过是很多年前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那时还不是责编,只能在责编后署名,好像是个小作者自费出的一个小册子,荣善衡竟然“翻老底”到这个程度,也罢,她只好对刘叔礼貌一笑,尴尬点头。
刚才程玫说荣子硕要去星城公立高中的事成功吸引了荣恺的注意力,对猜酒的事也没兴趣了,忙问是不是知行大学附中本部?
众人看过去,程玫骄傲点头:“是呢,咱子硕争气,考试都过了,面试也表现良好,再加上他那些专利,还有什么编程啊、机器人啊、铁人三项之类的大大小小证书,给他加了不少分,老师对他挺满意的。”
老师满不满意不清楚,荣恺只知道,进知行附中本部简直比登天都难。他那年找了人问捐一千万的话是否能给儿子谋个名额。结果人家扁扁嘴巴,说知行附中比知行大学都好,差你那一千万?再说谁敢要?
荣恺死了心,再多也觉得不值了,他本来想说五百万的,毕竟做实业不容易,赚钱靠得是实打实的高质量产品,不是暴力和投机。
但程玫对此有执念,她望子成龙,也清楚就他这儿子,若早早送到国外,肯定就废了,不仅少了管束,就算是学历混出来还是被荣凌云压一头,指着鼻子鄙视。
可她自己好强,是当年的学习尖子,在登海这个看中学历和编制的地方,儿子能上全国第一的重点高中就已经光耀门楣了,荣恺定会对她们母子另眼相看。
“来,儿子,跟爸喝一个。”荣恺与荣子硕碰杯,荣子硕乐得战战兢兢。
荣善衡看着眼前一幕,心里凉得很,嘴上的话就更凉了。
他对程玫毫不避讳:“知行附中本部的话,若不是学习成绩优异直接录取的,那就是中间面试接收的,而中间接收,除了你刚才提到的各种比赛证书,还需三封推荐信,这是门槛,包括知名校友的、知行大学副教授以上的、知行附中中层领导以上的,这三封,少一封都不行。小姨,我是明确拒绝过你的,因为子硕资格明显不够,所以在那之后,你又去哪找的关系?”
他在教学的事上一向谨慎,不是个会给人随便“行方便”的人。当时程玫特意来办公室找过他,他直接拒了,说荣子硕的证都是花钱买的,让一个啥也不会的孩子通过这种方式钻政策的空子,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程玫说空子就在那,你不钻别人就会钻,名额有限,比咱们会使手段的多了去了,没必要纠结这一点,又不犯法。
荣善衡反过来批评她,说小姨,你向来做事周到,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呢?你那套办事方案在老家好使,是因为大家给的是荣恺的面子,但到了星城就行不通了,荣恺的面子不好使。
程玫气他,说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你亲弟弟都不帮,还有没有良心,你给学生找工作的时候怎么不提政策,怎么不提面子?你爸、你爷奶帮了你多少忙,还有那扔下你不管的妈,这些关系你都敢动用,怎么给子硕写个推荐信就装腔作势了?简直胳膊肘往外拐!
荣善衡冷静回复,说动用关系的前提是,人得是好人,能学习上进、能做好工作、能与人为善。
程玫哭哭啼啼,说荣善衡你骂谁呢,你心里就这么瞧不上你弟?他可是你亲弟啊……你枉费我对你的养育之恩……
她打亲情牌也没用,荣善衡下了逐客令。
程玫从那时就笃定,荣善衡是诚心想把荣子硕搞废了,这样一来,荣恺的公司就落在他自己手里了。
她不甘,凭什么,一个没人要没人疼的人,早就该被弃之荒野,要不是自己对他仅存的那点怜悯心,他在荣恺那的根基早就被掘了。荣善衡算个屁啊,充其量不过是个副教授,谁稀得他那点破资源。
从那刻起,在程玫心里,荣善衡就是一堵墙。
她暗下决心,必须炸开这堵墙,才能给儿子挣个稳稳的前程。
在登海,成年孩子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不能让父母在外面丢人。
哪怕,是继母。
荣善衡如此针对程玫,荣恺心里是不好受的。
他不轻不重说了句:“善衡,程玫是你小姨不假,但更是你妈,这么些年,她什么好的贵的都得给你留一份,对你可比你亲妈强百倍,你倒好,不给你亲弟弟写推荐信就算了,还反过来质问她,没你这样的孩子。”
桌上气氛一时冷下来。
刘叔不敢插话,只拿牙签剔着牙,假装没听见。
荣凌云扯扯嘴角,也不知道在讥笑谁。
更让人不解的是,荣善衡这话倒也没那么重,可程玫已然落泪,还对荣恺劝阻,说他爸呀,你和孩子置什么气,善衡领着女朋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做父母的,不能和孩子生气,都好好的,啊!
荣恺这气来得快,被程玫这么一哭,更加难以消解,紧抿着嘴,等着荣善衡道歉。
杨之玉不清楚场面为何突然这么僵,而且荣善衡为什么突然凌厉起来?感觉意有所指,他到底在在意什么呢?前因后果分析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可荣善衡没有一丝退却,直奔主题:“这么说吧,你找的知行大学哪位老师,给子硕写的推荐信?”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荣善衡!”
荣恺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摔:“就你清白正直,就你刚正不阿?我告诉你,别给你爹搞那一套,我压根不信。”
程玫赶紧压住荣恺,杨之玉也握住了荣善衡的手,这一握才知他身子在轻微颤抖。
“善衡啊,是小姨不好,是小姨走了后门,托……托朋友找了个文学院的教授,至于叫啥名,我也不清楚,反正拿钱办事嘛……我……”
“你和他说这些干什么!”荣恺强硬打断。
程玫一脸委屈,哀求荣恺别生气了,还对荣善衡说,你爸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伤元气,医生嘱咐不能生气,你工作忙也没敢告诉你,你爸是心疼你的,善衡,快和你爸好好说话。
荣善衡毕竟是个软心肠,听到父亲生病做手术,便没再继续追问,虽然他怀疑程玫的话有假。
他问荣恺做的什么手术,严不严重。荣恺稍稍缓和,闷一口酒,说啥事没有,不用操心。
刘叔见机行事,赶紧圆场让父子俩捐弃前嫌,说恺哥你就别喝酒了,医生都说不能喝酒了,不然你那肾结石还长,掏了半个肾才勉强掏干净。
荣善衡听懂了,忙去取过荣恺的酒杯,说爸,这酒我替您喝就行了,您老老实实看我们喝。他擎起酒杯,对着程玫,自罚一杯。程玫连连摇头,说咱都是一家人,父母总想着孩子事事顺遂,就算做点傻事,心里也舒坦。
刘叔忙热场,让服务员给荣恺倒上山药汁,建议大家举杯碰一个,还特意敬杨之玉,说小杨啊,以后常来玩!
杨之玉也差不多懂了这酒桌上的亲疏,她抿了口红酒,余光瞥见荣善衡睫毛深深垂着,吞咽了从他爸那拿过来的酒,喉结上下动了动,尖尖的,坠在白皙颈子上,格外性感。
他心里在想什么,在质疑程玫什么呢?表面上是一件很小的事,怎么他却这么上心?自己还从来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刚才语气冷冷硬硬的,一点都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心平气和的男人,而且很显然,程玫也不想透露太多。
莫名,她想给他顺顺毛。
第51章 搓澡
下半程,荣恺简单讲了几句话,领导果然是领导,站位高远,言简意赅指出儿女们未来的发展方向,并给予深深厚望,这可不是单纯画大饼,毕竟都是亲生的,谁表现好,谁听话,决定了能分多少“生产资料”。
然后轮到单个人敬酒发言。
从刘叔、程玫、荣凌云、荣子硕,再到荣善衡、杨之玉,都得站起来发言。你可以说得俏皮,说得脱俗,说得激情澎湃,但必须是好听的话,哪怕正话反说。说的时候要照顾到桌上所有人,比如父辈身体健康,小辈健康成长,青壮年不忘初心,接续奋斗……
杨之玉有点尴尬。在家吃饭或者朋友聚会,都是自然而然,就算没话找话,也是彼此熟悉的话题。可现在就像过年当众表演节目似的,还要现场发挥,把在座的各位都得点到,挨个说吉祥话,这种场面她可是从未经历过。
轮到荣善衡说的时候,他只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我和之玉祝大家事事顺心,然后就饮尽杯中酒。
荣恺一笑,叹着气说你别在学校惹事了,我就顺心了,这次是你福大命大,实验室的事情也算平稳度过,但绝不能有下一次,要是再捅出什么事来,你就卷铺盖回家,你爹的公司缺的是人手。
荣善衡没回答,默默坐下,眼睛看向程玫,她神态拘谨,左右转着眼珠不知道想什么,对上荣善衡的视线又倏的转走。
看样子是不用发言了,杨之玉舒口气,这一平常家庭聚餐搞得气氛这么紧张,可想而知,荣善衡在老家的生存环境得多窒息?
她这么想着,正要去夹菜,只听对面荣子硕呵呵一乐,说小杨姐姐还没说话呢,第一次来,肯定对登海感触颇深吧?
这孩子眉毛挑到发际线,正坏笑着瞅她。
荣善衡沉声敛气,不怒自威:“子硕,你喜欢的清蒸老虎斑来了,多吃点。”
荣子硕看了眼他,不再吱声。
杨之玉怕自己不说话显得不礼貌,不然就硬着头皮说几句吉祥话?刚要站起,便被荣善衡拉住,低声说不用。她压住情绪,感觉更加窒息。
刘叔给杨之玉推荐了几个旅游路线,哪里的海最干净,哪里日出最好看,哪里赶海收获最多,拍照最出片,都说得头头是道,他是个老登海,这些地方早都烂熟,带外地朋友不知去过多少次。
荣恺问荣善衡什么时候回星城,荣善衡说假期结束就走,荣恺说别忘了给你爷奶上坟。
荣善衡点了头,没接话,注意到荣恺的目光瞟向杨之玉,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没过门的媳妇不能上坟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