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她不明白自己为啥还要坐在这里听这些。
曲树强排队买好了票,就站在不远处等着她,曲灵便说:“票买好了,我得先进站了,你们也得上班了”。
李月梅也看见了曲树强,朝着曲灵点了下头,还是把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也就是想想罢了,我知道我根本就争不过你。你这个人,想得比我长远,我很佩服你。”
说完,她就笑了,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你进站吧,我走了。”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走了,留下曲灵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曲树强走了过来,将车票递给她,问:“她找你说什么?”
曲灵:“莫名其妙地说了些她自己的事情就走了。”
倒是闹不清楚是自己想太多,还是李月梅临时改主意了。
可能是前者吧,毕竟李月梅这个人打从以前开始就挺莫名其妙的。
算了,管她是什么意思呢,反正都和自己无关。
曲家村里,曲奶奶和二叔二婶翘首以盼,在公社派出所工作的曲树钢也早早回了家,几人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喜悦。
曲灵跟曲奶奶他们是有两年没见,但跟曲树钢却有三四年没见了,与记忆之中的大变样,身高没怎么变,身材却魁梧了许多,行走坐卧都是军队的作风,当个人民警察,还真挺让群众们有安全感的。
曲树钢退伍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家。一开始去部队的时候,整天想着训练,想着要进步,憋着一口气,想着要比别人强,等提了干,这口气就散了,一门心思的想要回家,后来跟家里头商量干脆转业算了。
家里人想得就比较现实,反正已经提了干,回来之后也能给安置工作,回来就回来吧。
当时这事儿曲树钢是写了信跟曲灵商量过的,曲灵自然没有意见,那是人家自己的选择。
回村这些天,曲灵
就跟着家里人一起准备过年,又是做豆腐,又是大扫除,又是炒瓜子、花生、榛子什么的,每天家里都是一屋子的人,这个来了那个走,都是本村或者隔壁村的,都想看看她这个“首都人”,打听打听那边风土人情,听她说些大城市的新鲜事儿。
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们说话有些荤素不忌,常常听的曲灵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回答。等吃饭时间,人呼啦啦走完了之后,屋地上厚厚一层瓜子壳。
一天两天的还行,到第三天曲灵就受不了了。曲奶奶索性就把院门一插,有人在外面叫门,她就让黄春妮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得休息。
有些人就回去,不再来了,有些人却不忿,说上几句“去了首都就不认人了”的风凉话,说句“我还不稀得来呢,请我来我都不来”,愤愤着离开。
曲奶奶怕曲灵生气,一劲儿地安慰:“他们就是说话不好听,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子。我当年生病的时候,他们都拿了钱和东西来家看我来着。”
曲灵倒是没有生气,被人当成西洋景观赏,也挺烦的,看来“衣锦还乡”也有衣锦还乡的苦恼。她赶紧宽曲奶奶的心,说:“我知道的,我没生气。”
人不来了,家里消停了,曲灵就可以清静地吃吃喝喝了,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了就吃饭,白天帮着干点活,抽空看看她从燕市带回来的英文书,日子过得挺安逸的。
找了一个晴天,曲灵带着自己砸的纸钱、贡品去给曲铁军上坟。
曲铁军埋在了老家的坟圈子里,是曲灵上大学一年级那年从均州铁矿的公墓迁过来的。那年均州下了大雨,公墓上的好多坟地都被淹了。以前那边是定期有人管理的,可是那年铁矿领导层出了大变动,之后就没人管了。
曲灵跟奶奶、二叔商议着,还是决定将父亲迁回来,跟爷爷挨在一块,上坟也更方便些。
曲灵坐在曲铁军坟前,将一整瓶酒都散在土地里,絮絮叨叨地跟他聊了好久,又哭又笑的,直到冷得受不了了才离开。
在老家热热闹闹地过了个万事不操心的团圆年,很快,就到了返程的日子。
第123章
临别曲奶奶极为不舍,跟二婶两人,拉……
曲奶奶极为不舍,跟二婶两人,拉拉杂杂收拾了很多吃的,蘑菇、木耳,各种菜干,准备让曲灵带到首都去,当成人情,送给领导、同事。
曲灵不想带。菜干还好说,蘑菇、木耳都得跑到老远的山里去采,都是辛辛苦苦才弄来的,她舍不得,说自己到了燕市后,去百货大楼买些点心什么的送人就行。
曲奶奶却一定要让带上,老家的特产,送给人的意义不一样。
曲灵没办法,只好带上,两个大的柳条包,又被装满了。
这些日子,该叮嘱的,曲奶奶等人都叮嘱过不止一遍了,等曲灵要走了,觉得再说就显得絮叨了,反而无话。
曲灵却拉了曲奶奶在自己旁边坐下,将梁爱勤还给自己的那个装着钱的手绢包递给曲奶奶。
“这是高粱河那个院子两间正房的租金,大嫂说你高低不肯收,就还给我了,奶奶,这钱你得拿。”
曲奶奶却又把那包钱推过来,坚决不肯拿,说:“门房的房租我收了,够我每个月吃药看病的就行了,其他的你自己拿着。我不缺钱,在老家也没什么花销,用不着那么多。这钱你拿着,以后你用钱的时候还多着。”
“奶,我一个月工资有七十块,不管怎么花都够了。这是我还有我爸我们两个人给您的孝敬钱,您不能不收。这钱你要实在不要,我就还交给大嫂,让她每个月用这些钱买肉、买奶粉回来,给你补身体!”
曲灵语气非常坚决,这次回来,感觉到曲奶奶的身体大不如前,后背都有些佝偻了,她很心疼,自己不能时时在身边照顾着,每个月多给些钱,也能够心安一些。
听曲灵都这么说了,又看她一脸的不容拒绝,曲奶奶没有办法,只好收了钱,说:“那行吧,我就拿着,给你攒起来。”
曲灵摇摇头,说:“别给我攒着,您多吃点好的,用点好的,身体棒棒的,长命百岁,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强。奶奶,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了,您得好好的才行。”
说得曲奶奶心里头一阵儿的发酸,别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握着曲灵的手,不住地点头,“奶奶多吃好的,争取多活几年!”
正在曲家人都为离别而伤感的时候,家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亲(qing四声)娘,亲家二叔,亲家二婶,过年好啊!”
来人是曲家曾经的大儿媳李三梅的妹妹李五梅还有李家的大哥李大力,还带了个二三十岁的小媳妇,自称是李大力的大儿媳,叫王广华。
虽然这一行人的出现太过意外,也不受欢迎,但到底是在正月年下里,一行人又是客客气气、笑容可掬地来给拜年,曲家人便也装出热情来招待了。
自从曲铁军去世,李三梅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曲奶奶去李五梅那里询问李三梅的下落,什么都没问出来后,两家就再没来往了。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于这几人的到来,曲家人都在心里头猜测着原因,总不可能是想要修复已经断了的亲家关系吧。
曲灵没有主动跟这三人打招呼,只是点点头而已,她知道,这几人的到来肯定跟自己有关。
他们不吝惜用各种赞美的词语来夸奖自己,她这辈子还没从李家人那里得到这么多的赞扬。她只是淡淡地听着,肯下这么大的力气夸人,必然是有所求的。
果然,等这三人寒暄、客套了好一通后,终于说道了正题。
还是李五梅先开口的,她看着曲灵,一脸的慈爱,说:“如今曲灵大了,都到首都去当干部了,出息了,可我三姐,却是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她也没个工作,没有退休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这一开口,曲灵就和曲奶奶对视了一眼。
曲奶奶自从生病之后,整个人的性格柔和了不少,但也绝对不是个软弱的性子,尤其对于李三梅在儿子刚过头七就抛下曲灵自己跑了的事情耿耿于怀。
一听这话,就不客气地说:“她要走的时候,曲灵跟恳求着让她留下来,说她已经十五岁,再熬个几年就能去矿上上班,到时候就能拿工资,赚钱养活她。可她当时跟曲灵怎么说的?咱们一拍两散,从此之后就没有关系了,我不管你了,也不用你给我养老。现如今,她有钱没钱,过得好不好,都跟曲灵没关系。”
那位叫王广华的笑呵呵地开口,说:“亲家奶奶,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三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说了气话。不管她说了什么,她把曲灵从几个月大,养到了十五岁,这份母女的情分是变不了了。曲灵如今是首都的大干部了,可不能不养老娘是不是?”
曲奶奶给气个不行,当初想走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将来养老的事儿,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她正要开口,曲灵按了按她的胳膊,开口问:“今天你们过来,是……她的意思,还是你们自己的意思。”
曲灵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李三梅,叫妈,两人断了情分,叫名字,不合适,只能用“她”来替代。
李五梅、李大力还有王广华三人互相看了眼,最后还是李五梅开了口,说:“当然是三姐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
曲灵点点头,说:“既然是她的意思,就让她自己过来,我们好好聊一聊,你们不是她,不能越俎代庖。”
李五梅忙说:“我们代表她就行!”
曲灵淡淡地说,“我不和你们谈。”
三人一噎,又是互相看了眼,而后王广华说:“你不是要耍赖吧,这是三姑自己来,还是我们替她来,都没有区别,要不然咱们先谈,等谈得差不多了,再让我三姑
来。”
曲灵重复着:“我不和你们谈。”声音无波无澜的,却很坚定。
气氛就僵了下去,曲灵记忆中脾气很暴躁的李大力额头上的青筋就有些往出冒,王广华咳嗽一声,他才低下头去,但仍旧梗着个脖子,十分不满意的样子。
这三人,看来还是有分工的。李三梅是主力,王广华这个小辈能跟着一起来,恐怕在家里头的地位不低,大概是个类似于军师的角色,跟李三梅打配合,而李大力,则是来压阵的。
空气静得可以,李五梅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舔舔嘴唇,说:“曲灵,你别这样,你妈她过得不容易,前些年给人家看孩子,孩子大了,能上学了,那家人就不用她了,她就又找了一家。她年纪也不小了,干活又累,整天腰酸背疼的,这还不算,她一个农村户口,但在农村又没有地,等她干不动了,赚不来钱了,是生生要饿死啊,曲灵,那可是你妈,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吧。”
曲奶奶被气笑了,说:“老五,我是年纪大,可不是老糊涂了,李三梅她落个如今的地步谁造成的?当年,我们家老大到处托人找关系,给她找了棉纺厂的工作,可她这个当姐姐的心疼妹子,把工作给了你!李三梅她就是饿死了,也找不到曲灵的头上,罪魁祸首是你!我说你们大过年的咋就突然上门了,感情李三梅成累赘了,你们谁都不想养,跑我们家里找冤大头来了!真是不要脸,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着说着,曲奶奶就动了真情,曲灵连忙帮着顺气,说:“不生气,不生气,不值当的!”
曲二叔和曲二婶也赶紧跑过来,怒瞪着那三人。
王广华仗着自己嫁进来的时候两家已经不来往了,没有交情,便说道:“亲家奶奶,一码归一码,咱们现在说的是曲灵赡养三姑的事儿。我们虽然是乡下人,可乡下人也是懂法的,我三姑养了曲灵,曲灵就得给她养老,这话说到首都去,也是这个道理!你家二孙子不是公安吗?要不咱们找找他去,看他怎么说。”
还真是个厉害的,曲灵看了王广华一眼,说:“跑我们家里卖弄口才来了,真显你能耐。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让她过来找我,我只跟她谈。还告诉你们一句,明天我就回首都了,你们得快点,否则想谈也谈不成了。”
那几位好要再说,曲灵摆摆手,“慢走,不送。”
“唉,你这死丫头,成了首都人就抖起来了……”李大力实在没控制住,“嗖”地站起来,指着曲灵的鼻子就骂。
曲二叔可容不得他跑到自己家里来撒野,一下子就抓住了李大力抬起的那只胳膊,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出走。李大力猝不及防,下意识就要甩开曲二叔的手,可曲二叔长得人高马大,又比李大力小上几岁,根本就甩不开,只好踉踉跄跄地跟出去。
迈出外屋门槛,曲二叔将人往外一推,“赶紧给我滚蛋,也不打听打听这村叫什么名字,跑这来撒赖,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
李大力虽然脾气暴躁,但也分对谁,在压倒性的力量之下,他也就认了怂,只敢用眼睛瞪着曲铁民,做出个想要冲上来的架势,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见曲二叔发火了,屋里面的李五梅和王广华也不敢再说什么,一个拉着一个,溜溜地贴着门边出来,临走到门口,李五梅转头,问曲灵:“你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
曲灵说了个时间点,李五梅转头走了。
等这三人出了门,曲二叔“哐当”一声把门关上,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以后别上我家的门!”
屋里头消停了,曲奶奶叹口气,抚了下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在卡子后面,看着曲灵,一脸担忧,说:“灵儿,你说,今儿这事儿,是你妈,是李三梅让他们来的吗?”
曲灵摇摇头,如果是以前她认识的那个倔强的,宁可吃苦也绝对不说句软话的李三梅,今儿这事儿她应该是不知情的,但曲灵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她了,她非常清楚,环境、经历对人的改变有多大,她不确定,李三梅还是原来的那个性格。
曲奶奶说:“她走的时候,我心里头是真狠她,可是那茬过去了,你现在又过得这么好,我又没那么恨她了。听说她现在过得不好,我心里头也不好受,可要说让你养她,又总想到她就那么撂下你自己走了,我这心里头就不舒服。”
曲灵呼口气,说:“奶奶,我理解你的感受。”她的感受跟曲奶奶差不多。曾经以为自己是冷硬的心肠,如今自己过得好了,听说对方不好,心肠又软了。
曲奶奶问:“灵儿,要真是李三梅的意思,你是个啥想法?”
曲灵想了想,说:“我现在经济也算宽裕,给她些钱是可以的,但让我养她,我没那条件,她自小就不待见我,这么多年不见了,更处不到一堆去了。”
曲奶奶:“你这个法子好。给些钱,以前的那些情分也就了了。”
第124章
完结章直到曲灵出发去均州市……
直到曲灵出发去均州市火车站,李三梅都没有出现。曲奶奶松口气,叮嘱去二孙子曲树钢一定要将曲灵送上火车,等火车走了再回来。
曲灵从班车里头探出身子来,瞧着奶奶逐渐变小的身影,鼻子泛酸。她一直趴在窗户上,等到看不见人了才转回去,抹了把吹疼了的脸,将窗玻璃拉上。
票是曲聪托人提前帮她买好的,也是硬卧票,曲树钢没有买站台票,说是他们单位和火车站是友好单位,出示工作证就能进到站台里。
距离开车还有1个小时,人们早就排起了长队,大包小裹的。两人也去排队了,曲灵排在前面,曲树钢跟在后面,帮她拎着两个大包。不多一会儿,梁爱勤和曲聪两人匆匆赶了过来。
均州铁矿已经开始上班了,两人是特地赶过来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