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李小志父子那事儿,你受委屈了。以后有我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别想出头。”张九钢淡淡地说。
曲灵:“谢谢大爷。”
张九钢跟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听了曲灵的道谢,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水,而后缓缓说:“谢什么?说谢谢就是打我的脸,我惭愧啊,说来我也是堂堂一个保卫处的处长,这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亏我还说要照看你,你却当着我的面儿被人背后下了绊子。”
曲灵忙安慰:“这也不怪你,就连我这个当事人也是才知道,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可能知道呢?只能怪他们太狡猾,这绊子使得太不明显,没在我入厂的事情上动手脚,也没在我家房子上做手脚,不然,早就被咱们发现了。”
张九钢哼了一声,说:“他也得办得成!”这可都是大事儿,要是有人想动手脚,他能立刻发现,怎么着也会阻止的。况且,李小志父子还真没这个本事,就只能在小处报复罢了。
就如同此时的张九钢一般,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对李小志父子实施报复,但是找机会下绊子、扯后腿还是非常简单的。
话说完了,张九钢鼻孔吸张了下,说,“明知道我和你爸关系好,还敢在我眼皮底下干这事!之前的事儿我没跟他一般见识,他还没完没了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一定得跟大爷说,得让那些想欺负你的人看看,你也是有人护着的!”
曲灵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来,动容地说:“大爷,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被人欺负成啥样。”
张九钢叹口气,这么些年来,曲灵从来没跟自己求助过,凡事都是一个人扛,是个倔强又坚强的姑娘,他倒是刮目相看了,对这姑娘真心怜惜起来。
要是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张九钢瞄了曲灵一眼,她明确地说过她跟亲生父母之间的关系已经断了,只有曲铁军这一个爸爸,可这孩子这几年日子过的……
他这个糙老爷们都能感受得到,绝对不能说好,要是日子过得好,她的性格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还有那张小脸,以前多白净啊,现在可黑多了,还有穿着打扮,都是朴素的,打着补丁的,曲铁军在的时候,什么时候让孩子穿得这么破烂过?
再说,曲灵说这话的时候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她能懂什么?
张九钢心里头一直琢磨着这事儿,等将曲灵送走,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封从首都燕市寄过来的一封信。
第31章
想买房曲灵心情很不错,有张大爷出面……
曲灵心情很不错,有张大爷出面,李小志父子应该不会再找自己麻烦了。
准备告辞的时候,张大爷跟她说,“要不,我找人帮你换个轻松些的岗位吧。”
曲灵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说:“我现在电工岗虽然累一些,但是能学到很多知识,电工原理啊,数学啊、物理啊,也能下井,可以增长很多见识,是其他岗位学不到的,刘师傅和工友们对我也很好,都认真的教我,虽然很累,但我暂时不想换岗。大爷,你不用替我操心,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别的女同志可没有机会学电工!”
张大爷鼻孔微张,露出难得的笑容来,说:“不亏是铁军的闺女!”
曲灵在电工班一直待到4月末,春暖花开的时节。曲灵已经非常习惯,甚至很喜欢电工班的生活,她觉得,如果能在这里一直工作到上大学也不错。
这里人际关系简单,也没什么可以争夺的利益,不管是跟刘师傅还是其他工友相处,都直来直往,不用耍心眼子,身体上虽然疲惫些,但心里头却极为放松,而且,还能学习很多知识,她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这天,电工组被派去废弃的矿井里回收缆线。
电工组里很多工友还是头一次干这个工作,刘师傅提前给大家做培训,讲解注意事项。
那些电缆又长又粗,必须得大家合力才能将一整根电缆拖出去。
刘师傅指挥着大家,统筹安排。先指挥其中一名工友当先将电缆扛在肩膀上,往出拖,等拖出去大概二三百米的距离,拖动费力的时候,再安排另外一个人上前,从地上扛起电缆,继续前行,如此几个人就可以把电缆拖出矿井了。
刘师傅照顾着曲灵,将她安排到了最后一个,这样,即便是力气小些,走得慢些,也不会拖累别人。不过,饶是如此,头一次扛电缆这种灵活的东西,仍是很有些吃力。
身前身后的电缆,不太受控,随着力道的摆动,像一条蛇一般,一会儿往左跑,一会儿往右跑,矿井下的道路极为狭窄,控制不好就撞到井壁上。
有时候,前面那个人脚步快了些,曲灵一不留神,身体就会被电缆带着往前走,踉踉跄跄的,得使劲抓住肩膀上的电缆才不会被绊倒,同时,还得小心着脚下并不平整的路,每一步都十分艰难,比扛木头难度增加几倍不止。
曲灵全副身心都放在平衡身体上,仿佛能感受到汗珠从皮肤里冒出来,而后顺着脸颊滑落,最后砸在地面上的全过程。矿井里有些闷热,空气湿潮,再加上她太过用力,那些汗珠就不停地滴落着。
忽地,前方传来“啊”地一声惨叫,声音在空旷的矿井里回荡,四面八方都响着这个声音,曲灵吓了一跳,连忙喊着:“是小李吗?你怎么了?”
紧接着,她便感觉到前方一直行进着的电缆停住了,她也只能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听着前方的声音。
很快,小李带着痛苦的声音响了过来,说:“是我,我摔倒了。”
曲灵忙问:“你怎么样,用不用我过去帮你?”
小李:“我可能是崴脚了,走不了路了。”
曲灵连忙放下电缆,就着头顶上旷工的灯光往前走去,离得近了些,便能听见小李稀碎的呻吟声。
小李也听见曲灵的脚步声,忙说:“曲灵,不好意思。”
这会儿,走在前面的人也发现电缆拖不动了,走过来查看,这人经常在井下工作,在巷道里行走得比曲灵熟练得多,两人同时来到小李跟前。
矿灯的照射下,小李的表情很痛苦,曲灵蹲下身查
看,见他的右脚以不太正常的姿势歪在地面上,前面那人也蹲下了,按了按小李的脚脖子,听见他发出一声惨叫后,说:“崴脚挺严重的,你还能走吗?”他边询问,边架起一只胳膊,曲灵忙架起另外一只,帮着分担重量。
等小李站起来,试着在原地走两步,却又痛苦着叫起来。
看来,这是走不了了。
前面那人只好跟曲灵说:“我把他送上去,再叫人来顶替位置,你先在这等会。”
曲灵点头,这种需要几人协作的工作,缺一个人,其他人就都得停工。
矿井里此时特别安静。她和最近的一个人隔了大概六七百米的距离,明知道矿下还有其他人,她却觉得后背直发毛,从曲奶奶那里听说的那些吓人的民间恐怖故事一股脑儿涌入到脑海,她找了个平整些的井壁靠着,双臂环绕着抱住自己。
额头上的矿井灯照出面前一小片昏黄光亮,却愈加凸显别处的黑暗。
曲灵不由自主地咽口吐沫,这声音却被放大数倍,甚至在空荡的矿井里传声了回响,自四面包围而来,让曲灵的后背直发麻。
曲灵抿着嘴唇,深深呼吸,轻轻地哼起了主席诗词歌,而后出声唱了起来。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歌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曲灵松开胳膊,站起身来,身体里的凉意褪去,缩小的胆子也长了回来,声音越来越大,清亮悦耳地回荡在整个矿井里,矿井在帮她和着声。曲灵觉得,她所有演出,都没有这次的舞台效果更好。
不一会儿,远处飘来一股子缥缈的浑厚男声,也跟着她在放声高唱。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曲灵心里头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心中豪情顿生,只将这黑乎乎的矿井下,当成了自己挥斥方遒的战场。
一首诗词唱完,紧接着又唱起“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要不是这矿井狭窄,地上又铺着粗粗的线缆,曲灵都想跳一段舞了。
大概唱了有十多首主席诗词,远处传来脚步声,掌声伴随着一道男声传来,“曲灵,你真应该到厂里文工团去,在井底下,太屈才了!”
来人是电工组的一位老同志,四十来岁的年纪,显然是被派过来替换小李的。
曲灵丝毫没有被人撞见的害羞,大大方方地说:“你过奖了,我就是个业余,哪里比不得上干专业的,再说了,我听说去文工团的都是有关系的,我一个没后台的,咋可能进得去。”
文工团是矿里一等一的好工作,轻松待遇高,每天就是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唱唱歌跳跳舞,还都是干部待遇,走出门去,都是昂首挺胸,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就问均州铁矿的女工们,哪个不羡慕,哪个不向往?
在曲铁军还在的时候,他们爷俩的计划是高中毕业后进矿上文工团,凭着曲灵自己的本事,还有曲铁军在矿上的地位,这个计划百分百可以成功,可是如今,曲灵却不抱幻想了。
她愈加明白,文工团不是光靠实力就能进去的,实力再强也不行,她倒是可以死乞白赖恳求张九钢帮忙,可是相对于进文工团,她更想上大学,得把求人的机会留着。
所以注定了,她进不去文工团,虽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抱有幻想,但心底里总是有一丝丝的失落。
听到曲灵这么说,那人说:“可惜了,那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
曲灵笑了起来,别说,这种朴素的劝慰让人还挺受用的。两人又聊了两句,眼看着地下的电缆线又开始动了,两人赶紧结束聊天,各回各的岗位,继续工作。
这么一直干了四五天,才算是把地下的电缆全都回收完,再回到地面上工作的时候,曲灵大口呼吸着,忽然有种自己在地下待了好久好久的感觉,晒着逐渐开始强烈起来的阳光,感觉生活真是美好。
小李的脚伤很严重,卫生所的大夫怀疑是基底骨折,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确定了确实是骨折,住了两天院,被送回家里修养。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李短时期内是干不了工作了,他手头上的工作被刘师傅拆分了,他自己接一部分,给曲灵一部分。
曲灵以前没有固定岗位,就是哪里需要就去哪里,这下接了小李的工作,也算是有了固定的工作内容,她还挺高兴的。
隔天就是周日,轮到她休假,梁爱勤和曲树强也都将休假换到今天,两人帮着曲灵大扫除,拆洗被子,买米买面,又去买了足够她两三个月烧的蜂窝煤。
曲树强早就搬到了宿舍住,就家里人过来时,跟着来这边住一宿,但隔三差五就过来帮曲灵干体力活,挑水、劈柴火,给曲灵帮了不少忙。
因着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生活,曲灵就弄了个小的蜂窝煤炉子,做饭、烧水都很方便。蜂窝煤也不贵,又奈烧,一块蜂窝煤就够做好饭、烧洗漱用水,还有灌暖壶的了。最重要的是方便,只要点着就不用管了,不跟烧柴火似的,老得攒火。
中午,曲灵拿了攒的肉票,去割了半斤猪肉,又掐了野地里嫩呼呼的荠菜,包了一顿荠菜猪肉饺子。
曲灵和曲树强饭量都大,只有半斤猪肉为了能吃饱,自然是菜多肉少,尽管如此,这顿饺子依旧非常美味,三人将饺子都吃干净,连饺子汤都没剩下。
如今梁爱勤和曲树强想要改善伙食,都会来曲灵家。
以前的梁爱勤处处以家人为先,在家庭地位中处于最底层。有口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是让给弟弟妹妹们吃。
父母总是说,弟弟妹妹们还小,她是当大姐,必须得让着弟弟妹妹们,不让她吃,他们自己也不吃,有时候,实在馋了,夹一块肉丁,吃到嘴里,都会有负罪感,觉得自己抢了弟妹的东西。
现在,她可不受那个气,自己有钱有票,嘴馋了就买了吃的到曲灵家里吃,跟曲灵和曲树强一起分享,想吃多少吃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曲树强以前是几乎所有的工资都交给了家里,家里拿他的钱也是为了还给曲灵,自从还清了钱,曲铁民就高低不要他的工资了。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耍钱,一年四季穿工服,矿上发的劳保就够他日常用了,几乎就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这三个经济相对宽裕的人凑在一起,偶尔改善一次生活,日子过得还算是有滋有味的。
三人坐在院子中的小板凳上一边消食,一边聊天。
曲树强看着院子中原本种菜的地方这会儿还荒着,长着些灰灰菜、青年姑之类的野草,还有些野生的菜苗,便说:“这两天差不多该种菠菜了,我给你把地翻一翻。”
曲灵也往那边看去,刚春暖花开的时候,吃了一冬天的腌酸菜,大白菜还有萝卜,实在腻了,看见绿色的野菜,便稀罕得不得了,灰灰菜、青年姑都可以吃的,采回来好好洗干净,用开始一烫,凉拌、熬炖、做菜饽饽都好吃。现在野菜多了,灰灰菜这种就看不上了,却由着他们长了老高,来吸取土地上的营养,要是往年,早就被曲灵拔了。
今年之所以没拔,是曲灵觉得,自家这房子,大概是保不住了。
当初因为曲铁军是部队转业回来的,职级比较高,分配的房子也就比较好,宽大的院子,正经的三间正房,宽敞又明亮,不算是矿区里居住环境最好的那一档次,但也算是中等偏上了。
曲铁军去世之后,这房子就被很多人惦记上了,但谁也不敢付诸实施,毕竟有资格住这种房子,级别都不算低,都爱惜羽毛,不肯被人说是欺负孤儿寡母。可如今,曲灵已经不是学生,而是均州矿的职工了,按照她的职级,就是住多人宿舍的待遇,这会儿要是再回收这套房子,就合情合理,没人再觉得这是欺负人了。
而推迟了这么久,后勤还没有来回收房子,
曲灵想,大概是顾忌着张九钢的面子吧,可是,张九钢的面子能抵得住住好房子的诱惑吗?显然不会。曲灵这段时间一直在寻思这事儿。
曲灵:“先别弄了,这房子,还不知道能住多久呢。”
曲树强和梁爱勤都是一惊,问:“怎么回事?有人来赶你了?”
曲灵:“暂时还没有,但这套房子不可能让我一直居住,早早晚晚都会被收回去,我在想着,我要不要主动把房子退回去。”
既然早晚会搬家,要是自己能够主动,就占了大义的美名,将来推荐上大学,也是加分点。
梁爱勤急道:“不能退,退了之后你就没有家了啊,只能住宿舍,你这些东西怎么办?”
是啊,有了这个小院,她有落脚地,就还有家。这一屋子的东西,锅碗瓢盆、柜子、行李,破家值万贯,有这些东西,就能正经过日子,还有曲铁军的遗物都好好地存放着,都是珍贵的回忆。
曲树强看着曲灵,虽然不解她的决定,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曲灵将这其中的缘由清楚明白地跟两人说了一遍,“……不是我高风亮节,而是早晚的事儿,与其被人赶,不如博个好名声。”
两人都沉默了,知道曲灵考虑得一点都没错,只是一想到这个院子要被退回去,两人心里头都非常不是滋味,就别说曲灵这个主人了。
曲灵今天说了这个决定,那就是在心里头不知道琢磨多久,已经下定决心了。